第 10 章
祈安殿。
今日宮裡的氣氛很奇怪。
半個時辰前,攝政王渾身是血地出現在了大殿門口,把殿內太監們嚇了一跳,慌忙上前查看,才發現這些血沒有一滴是攝政王自己的。
不僅如此,他本人的狀態也非常古怪,明明滿身血污,心情卻似乎好極了,嘴角始終噙著笑意,那笑容愉快又殘忍,像是剛剛吃完人的惡鬼滿意地輕舔嘴角,倦懶而饜足。
太監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忙前忙后伺候他沐浴更衣,可攝政王進了屋便再也沒有出來,室內一片安靜,連水聲也無。
已經半個時辰了。
太監們面面相覷,竟沒有一個人敢進去看一眼,又或者敲門問問裡面的情況。
——直到他們陛下的華輦出現在祈安殿門口。
一干太監們如蒙大赦,紛紛跪地恭迎聖駕,少年天子懶洋洋地伸出一隻手,搭著阿福的手臂下了華輦,聲音淡淡:「平身吧。」
天氣還是冷,他裹著厚厚的貂裘,雪白的毛領掩著他小半張臉,襯得他整個人都暖融融的。他環顧四周,沒看到攝政王的人,又道:「朕來尋攝政王,他在何處?」
太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有膽大的上前一步:「回陛下,攝政王半個時辰前去沐浴盥洗了,現在……現在應該……」
他緊張兮兮地往殿內看了一眼,急得鼻尖都冒出熱汗:「要不……陛下您再等等……」
「大膽!」阿福皺眉看著這不知好歹的小太監,「知道陛下要來,不提前通稟,居然讓陛下在門外等待?」
那小太監嚇得一跪至地:「奴才不敢!奴才也想提前通稟,可攝政王沐浴時不準任何人打擾,奴才……奴才不敢……」
「好了,無妨,」楚懿攔住阿福,語氣十分平和,「朕自己進去尋他便是。」
外面怪冷的,先進屋暖和暖和。
祈安殿的布局和他的清和殿異曲同工,因此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攝政王的所在,還沒進屋,就聞到一股很重的藥味。
清涼苦澀,提神醒腦,聞一口絕情寡慾,聞兩口坐地出家。
……救命。
攝政王到底在搞些什麼?
楚懿屏住呼吸,站在門口沒敢進去,只抬高音量喚道:「皇叔。」
裡面的人似乎早就察覺到他來,聽到他的聲音也沒顯出意外,隔著屏風,楚懿看到裡面的人影動了,緊接著是輕微的水聲,與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
裴晏從屏風後面走出,他身上只鬆鬆垮垮地披了一件睡袍,雪白的絲綢被水打濕了些,貼在皮膚上,薄薄衣料下的勁瘦身軀若隱若現,他此時未束玉冠,一頭烏髮披散下來,直垂腰際,那發梢上還掛著水珠,顆顆滴落,將衣服打得更濕了。
楚懿時常見他穿威嚴端莊的黑紅蟒袍,又或是華麗矜貴的綾羅常服,卻還從沒見他過這般素雅的時候,黑白兩色猶如水墨暈染,襯得那面容也格外清逸起來,不像是殺人如麻的暴戾權臣,倒像個誤入凡塵的俊雅謫仙。
這男人……還真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帥。
楚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說攝政王這算是濕¨身色¨誘吧?一定是吧?
「陛下怎麼來了?」裴晏尋了一根髮帶,將未乾的頭髮鬆鬆扎在腦後,「是找臣有事?」
楚懿:「今日朕去花落亭賞梅,見滿園臘梅開得正盛,念及皇叔勤於政事,想必無暇賞花,便自作主張,折了些花枝過來,皇叔將其擺在案頭,勞累時看看解乏,也是極好的。」
他說著將包好的花枝遞上,裴晏看了,不禁輕挑眉梢:「為陛下排憂解難,本就是臣的職責,辛苦一些也無妨,陛下大可不必因此愧疚。」
哎呀,你這樣一說,那他可就真的不愧疚了。
裴晏接過那幾枝臘梅,放在書案上:「陛下稍坐,臣去尋個花瓶過來。」
楚懿乖乖坐下,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又立刻起身,鬼鬼祟祟地來到了屏風後面。
他倒要看看攝政王洗的什麼澡能搞出這麼大藥味。
……好傢夥。
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這屏風後面的景象簡直慘不忍睹——沾滿血污的衣袍被隨意地扔在木盆中,一盆水都被染成了粉紅色,旁邊還扔著些沾了血的帕子,想必是擦過手的,地上甚至有半個血腳印,同樣被血染紅的靴子隨意歪倒,靴跟處積了小小一汪血泊。
這什麼兇殺案現場……
想剛才攝政王出浴時那般清水芙蓉、謫仙佛子的清俊模樣,誰能想到入水前是滿身血污、彷彿剛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閻羅。
楚懿打了個細細的寒顫,再次為那位鄭大人默哀,流了這麼多血,也不知道這位倒霉的大臣還活著沒有。
視線再一轉,他看向那個存在感極強的巨大浴桶,算是明白這滿屋子藥味是從哪來的了。
浴桶里的水不是清水,而是藥水,水面上漂著滿滿一層中草藥,水的顏色都被藥材染成了暗褐色。
也虧得有這麼一桶藥水,才能壓得住這屋子裡的血腥味。
楚懿伸手往浴桶里撈了一把,想撈幾根藥材上來,讓系統給看看和之前香囊里見過的是不是同一種,可這一伸手,卻瞬間被冰得一個哆嗦——這桶里的水居然不是熱水,而是冰水!
怪不得這麼半天都沒看到半點熱氣。
楚懿目瞪口呆,看著被自己撈在手心的藥材,裡面甚至混合了一點沒化完的冰碴,被他的體溫漸漸融化成水。
攝政王……大冬天的洗冷水澡?
他沒病吧?
之前被他邀請去鑒月池泡湯,人都到了卻不下水,卻在這裡泡這一桶冰水混合的葯浴?
楚懿一時怔愣,竟沒聽到有人接近,直到男人高挑的身形出現在身後,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陛下站在這裡是做什麼?」
楚懿被他嚇了一跳,匆忙回頭,把手在浴桶里涮了涮,尷尬道:「朕有些好奇,皇叔這是在泡葯浴嗎?可是身體不適?」
「並無不適,」裴晏視線掃過他的手,那纖細指尖已被凍得泛了紅,「只是一些尋常藥材,以其入浴,可清心靜氣,強身健體——陛下要不要試試?」
「……不了不了,朕就不用了。」楚懿連連擺手,心說真的假的,只是用來增強體質?
那也沒必要泡冷水澡吧。
還是說……這就是攝政王審訊一天一夜后依然精神抖擻,毫無疲態的根本原因?
裴晏掃了一眼屏風后的狼藉,視線重新回到楚懿身上,只見他低垂眼帘,似在思考什麼,雖然臉色蒼白了些,卻好像只是生病導致氣色不佳,並非因為害怕。
不怕嗎。
他記得小皇帝最怕看到血了。
或許是因幼時那場刺殺,他當著小皇帝的面將刺客斬首,給他留下太過深重的心理陰影,從那以後楚懿便不怎麼能見得血了,每次看到血都嚇得臉色發白,渾身發抖,話都不會說了。
因此,相國每次遞上來血跡斑斑的奏摺,都是他口述給小皇帝,從不直接給他過目。
說起來,上次他批閱相國的奏摺時,楚懿就在他身邊,雖然他及時把摺子合了起來,但楚懿真的沒看到嗎?
如果他看到了……
不怕血的楚懿……難道是他?
不,不可能,這麼多年過去,那個人一次都沒再出現,連他都要把那當成一場虛無縹緲的幻想,又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讓他夢想成真呢。
裴晏唇角翹起一個微小的弧度,像是自嘲,他把從福公公那裡要來的手爐遞給楚懿,自己則拿起了先前放在書案上的臘梅,一枝一枝插進花瓶里。
小皇帝向來對他又敬又怕,每一句話都要思忖良久才開口,真的會像今天這般主動送他臘梅,還擅自闖進屏風嗎?
楚懿捧著手爐暖手,看著攝政王將臘梅插進花瓶,誰能想到就是這隻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剛剛把一個大臣折磨到不成人形,又若無其事地在這裡插起了花。
真是殘暴又優雅,冷酷又溫柔。
怎麼辦。
好像更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