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十七猶豫再三,還是走到了楚懿面前坐下。
楚懿拿出一盤雙陸棋,放好棋盤,擺上棋子,耐心地給十七講解起了玩法。
聽說這些暗衛都是很小的時候就被選中,進行各種殘酷嚴苛的訓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枯燥又辛苦,想必是從沒有機會玩什麼雙陸棋,甚至連見都沒有見過。
十七耳根的紅暈消退了些,他聽得認真,那眼神像是一個從沒見過玩具的孩童,好奇而又謹慎。
楚懿執起骰子,放在手心:「朕要開始了?」
穿書九十九次,他別的技能沒學會,博戲倒是信手拈來,毫不客氣地說,就算是在這些東西最流行的朝代,也沒有一個人能贏過他。
這大概是……鹹魚為數不多的長處了吧?
十七從沒接觸過這些東西,握慣了刀的手擺弄起這些小玩意來顯得十分笨拙,他耳朵又有點紅,似乎因自己在陛下面前獻醜而羞愧,又不想讓陛下掃興,便努力和他對弈,拿出了比平常練功還多十二分的專註來。
楚懿故意放海,讓他贏了一盤,十七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贏了,難以置信地望著棋盤,愣了好半天,才靦腆又局促地笑了一下。
楚懿也笑起來。
這小暗衛,還挺可愛的。
皇帝陛下不知道自己這一笑殺傷力有多大,十七隻覺自己暈乎乎、醉醺醺,渾身又輕又軟,像是飄在雲端,一顆心不知好歹地跳個不停,咚咚作響,甚是吵人。
面前這位,是大楚的少年天子。
陛下邀請他玩雙陸棋。
陛下還衝他笑。
二十年來一成不變的人生似乎在這一刻發生了扭轉,像是一縷陽光照進了不見天日的地底,從此這幽暗一隅也變得鳥語花香、生機盎然。
他是暗衛,是藏在影子里的人,他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站在陽光下,這陽光溫暖、灼人、滾燙、刺眼,他快要在陽光中融化,可即便如此,他也心甘情願。
忽然,被陽光炙烤到快要化成一團的精神重新集中起來,敏銳的感知力再次上線,他警惕地偏過頭去,聽到正在接近的腳步聲,條件反射般迅速起身,一眨眼便消失在了原地。
楚懿完全沒看清他是怎麼走的,只感覺一陣微風拂過,再環顧四周,殿內已空無一人,好像剛剛陪他下棋的人從沒來過。
緊接著,屏風外響起阿福的聲音:「陛下,午時了,要傳膳嗎?」
楚懿摸了摸下巴,將那盤雙陸收起:「可。」
用膳時,失蹤已久的系統終於冒頭,楚懿迅速把它叫住:[說,之前幹什麼去了,為什麼不理我?]
系統:[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死機了,剛重啟完畢——宿主你有事找我?]
編。
系統又不是真正的程序,還能死機?
騙誰呢。
系統越是迴避,他反而越要問個所以然出來:[老實交代,你和十七是不是有什麼關係?]
系統:[?]
楚懿:[不然為什麼他一出現,你就消失,他一消失,你就出現?]
系統沉默良久,如果它是個人的話,想必是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它醞釀完畢,言辭激烈道:[宿主你還是個人嗎!明明我才是你的親親小17!我們同舟共濟三百多年,你居然當著我的面找替身!他憑什麼叫十七,17是我才能叫的!我的!我的!你個薄情寡義的渣男!渣宿主!嗚嗚嗚嗚……]
楚懿被它這一番話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眨了眨眼,好像明白了什麼,語氣變得玩味:[17,你吃醋啊?]
系統:[……我是系統,不會吃醋。]
楚懿:[那你這撒潑打滾是在幹什麼?]
系統不吭聲了。
小17果然還是那個小17,楚懿心情變好了,沒忍住又逗弄它一番,成功把它氣關機了。
作為一個奉行「及時行樂」的優秀宿主,楚懿十分擅長給自己找樂子,攝政王忙於政事,那他就調戲攝政王給他的小暗衛。
接下來幾天,他有事沒事就把十七叫出來玩玩,總是把小啞巴暗衛逗得耳尖發紅、麵皮發燙才罷休。
正值深冬,皇宮裡的臘梅開得熱烈——臘梅是先帝所種,先帝是個雅緻人,平生最愛花,命人在皇宮內外種了數不清的花,一年四季,不論何時都有花開,春夏之際繁花錦簇、奼紫嫣紅,到了冬天,也有這臘梅凌霜傲雪,暗香浮動。
這日,楚懿閑來無事,讓太監們擺了華輦,到花落亭賞梅去了。
花落亭也是先帝修的,專供賞花之用,背風向陽,風景獨好。
他屏退了左右,把手往暖和厚實的袖口裡一揣:「十七,出來吧。」
這小暗衛雖然聽話,隨叫隨到,卻有一個毛病,就是堅決不肯在除他以外的第三人面前現身,一旦發現有人靠近,會在第一時間隱去身形,因此這麼多天過去了,除了他和攝政王,還沒人知道他身邊多了一個啞巴暗衛。
此時,十七站在亭中陰影處,看著縮在步輦里的小皇帝,覺得少年天子精緻雋秀,眉目如畫,卻好像缺了一點什麼。
思來想去,他走到一株花枝伸進亭中的臘梅旁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折了花開得最好的一根枝杈,雙手捧著,送到楚懿面前。
楚懿看了看那枝臘梅,鵝黃色的小花圓圓團團,如繁星點點,一朵一朵挨挨擠擠,煞是好看。
「送給朕的?」
十七點頭。
楚懿伸手接過,將臘梅湊在鼻端,深吸一口:「很香,十七有心了。」
小暗衛耳尖又紅了起來。
忽然,他神色微變,察覺到什麼似的,身形一閃,又不見了。
楚懿已經習慣了他一有點風吹草動就突然消失,捧著臘梅偏過頭去,果然看到視線盡處遠遠地出現了幾個人,邊走邊談論什麼,看打扮,應該是幾位大學士。
同為內閣成員,這些大學士和攝政王走得很近,有時裴晏會和他們一起議事,他們現在正在談論的,多半也和攝政王有關。
楚懿:[17,給我播放一下他們在說什麼。]
幾位大學士的聲音立刻從遠處拉到近前,聽得十分清楚:
「那位鄭大人,到底是怎麼得罪了攝政王?」
「誰知道呢,昨天攝政王親自去審他了。」
「親自?」
「可不是嘛,半個時辰前剛審完,你不知道,叫得那叫一個慘哪,聽說他被攝政王審了一天一夜,結束的時候,已經不成人形了。」
「一天一夜……好傢夥,這位鄭大人是個硬骨頭,居然能在攝政王手裡堅持一天一夜……」
「硬什麼骨頭啊,聽說他剛被拉進刑室就嚇尿了,哭著喊著要招供,結果攝政王把燒紅的炭塊塞進他嘴裡,硬是不讓他說,這才審了一天一夜。」
「啊這……」
「嘶……」
楚懿揣著手思考了一會兒,心說這位鄭大人,應該就是攝政王那份長長的「罪狀」上第一個要清算的目標吧?
「這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大學士們還在議論,「攝政王上一次這麼生氣,還是十一年前那起刺殺案……」
「噓,這可不興提啊!」
「聽說啊,我只是聽說——這位鄭大人在攝政王辭官期間,上奏了整整八次,每一次都洋洋洒洒寫好長一篇,雲里霧裡不知所云,給咱們聖上累到病倒,攝政王這才大發雷霆的。」
「又是為了聖上……」
「哎,你們說,攝政王這次辭官,不會根本就是個幌子吧?」
「你的意思是?」
幾人不知想通了什麼,皆是戰戰兢兢,面如土色:「真是這樣的話,未免也太可怕了……」
「那聖上稱病,豈不是也……」
「先前覺得終於能擺脫攝政王的魔爪,現在看來,完全是被玩弄於股掌之間。」
「呸呸呸,這種事情是我們議論得的?快別說了,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幾人心驚膽戰地走遠了,楚懿從頭聽到尾,很想告訴他們真沒這回事,攝政王是真的想辭官,只不過又被他叫回來了而已。
唉,可憐的攝政王啊,勤勤懇懇一打工人,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要被人誤認成吃人的魔鬼。
楚懿難得有幾分愧意,不多,稍微夠體恤憐憫,他叫來阿福:「送朕去祈安殿吧,順便再折幾枝臘梅,一併給攝政王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