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楚懿看向阿福,臉上露出驚訝:「打起來了?誰和誰?」
「攝政王和……奴才也不知道是和誰,」阿福喘勻了氣,「動靜鬧得很大,祈安殿的小童們不敢進去看,只好來稟告奴才,讓奴才求陛下勸勸攝政王。」
「知道了,」楚懿微微皺眉,心中已隱隱有了猜測,「走吧。」
和攝政王打起來那個人,怕不就是十七。
這小暗衛也真是的,弄點酒而已,怎麼還能驚動了攝政王。
……他該不會去祈安殿偷酒了吧?
十七這孩子未免太實在了,他又沒要求他一定要搞到酒不可,弄不到就回來,怎麼還鋌而走險,偷到攝政王那裡去了。
楚懿在心裡嘆了口氣,跟著阿福快步往外走。
因為時間倉促,步輦也來不及備,他只能步行趕往祈安殿,好在兩殿相距不遠,穿過幾道迴廊,便也到了。
祈安殿外跪了滿地驚慌失措的小太監,皆是瑟瑟發抖,看起來嚇得不輕,楚懿正打算問問裡面的情況,還沒開口,先聽得「砰」一聲巨響,一道人影被硬生生從內院踹了出來,幾乎擦著他的身體飛過,砸在硃紅色的院牆上。
楚懿被這動靜嚇了一跳,下意識往旁邊避讓,再看那道人影,不是別人,正是十七。
……這哪是打架。
這分明是虐殺吧!
十七這一下似乎傷得不輕,一時竟再沒力氣站起,脊背貼著牆壁緩緩滑落,在朱紅院牆上留下幾道暗色血痕。
楚懿趕緊上前扶他,之見他臉色蒼白如紙,牙關緊咬,冷汗順著鬢邊一直淌到下頜,摔在白石地面上,碎作幾瓣。
他腰間佩刀出鞘,此時卻不翼而飛,只剩一個空蕩蕩的刀鞘,左腕精鐵護臂也被斬斷,這場較量的輸贏已經顯而易見了。
贏的那一方這才緩步從院內走出,手中長劍輕輕一揮,幾滴血珠便順著劍尖滑落,雪白劍刃一塵不染,鏡面似的泛出冷光。
楚懿看到那幾滴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迅速轉頭看向十七——十七伸手捂住了自己左邊肩膀,指縫裡隱隱能窺見一抹血紅。
楚懿皺起眉頭。
他是真的有點生氣了。
就算十七做錯了事,攝政王要教訓他,卻也用不著下這麼重的手。
那不是他一手養大的暗衛嗎,這麼多年難道沒有半分感情,就這麼可著勁糟踐?
眼看著那道高挑身影越走越近,跪了一圈的太監們更是大氣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撞上槍口,讓攝政王一劍砍了。
十七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已經完全提不起力氣,攝政王那一腳直接踹在他胸口,好在對方沒用全力,不然的話,他五臟六腑怕是要被直接震碎。
即便這樣,他依然感覺胸腔里氣血翻攪,喉頭髮甜,內息直接被震散,一時半會兒聚不起來了。
他五指摳住地面,咬牙想要站起,忽覺面前一道陰影籠罩過來——少年天子竟用那道單薄的身軀攔在了他身前。
十七怔住。
楚懿用身體擋住了他,抬起臉來,迎上裴晏的目光:「皇叔,你太過分了。」
現場死一般的寂靜。
裴晏執劍而來,他逆光站著,整個人陷在日光鍍邊的陰影中,更顯得陰森恐怖,他唇角微微翹起:「臣哪裡過分?這暗衛膽大包天,竟來偷臣的東西,臣教訓他一番以示懲戒,有何不妥?」
楚懿視線微垂,看到了他手裡拿著的酒囊,這酒囊和一身華貴的攝政王格格不入,想必是十七的東西。
於是他再抬眼:「是朕讓十七來偷酒的,皇叔若想罰他,不如先罰朕吧。」
被他擋在身後的暗衛聞言有些慌亂,伸手輕輕拽了拽他的衣擺,楚懿卻恍若未覺。
裴晏注視著眼前的人。
這是第一次。
這是楚懿第一次明晃晃地忤逆他。
這些年來,小皇帝一直對他言聽計從,為他馬首是瞻,他說一對方不敢說二,他指東對方不敢往西。
他雖覺皇帝乖巧讓人省心,卻又未免擔憂他性子太軟難堪帝王重任,那日被他叫回宮中,為了逼他而說出許多過分的話,楚懿依然不知反抗,這讓他一度憐憫他可憐,又對他失望。
而今天,楚懿居然為了區區一個暗衛違逆了他,甚至敢於承認是他派十七來偷酒的,聲音不卑不亢,神態鎮定自若。
這副模樣簡直像極了他記憶中那個人,那個長著和小皇帝楚懿一模一樣的臉,卻和他性格截然不同的人。
原來那當真不是一場幻想。
面前這少年的身形與記憶中的影像漸漸重疊起來,竟是嚴絲合縫、分毫不差,惹得他一顆沉寂已久的心也冒出蒸騰的熱氣,有種難言的東西正在血脈里燒灼,像是要從這一絲罅隙間噴薄而出,面見久違的天光。
他上前一步。
楚懿警惕地看著他,但到底是沒躲,只見那身形高大的男人逼到近前,下一秒,卻無端矮了下去——攝政王居然在他面前單膝跪地,雙手平舉,將手中劍托於掌上:「陛下風寒初愈,臣憂心陛下聖體虛乏不宜飲酒,見十七竊酒,故而動怒。仔細想來,未免過於偏激,還望陛下責罰。」
楚懿:「……」
什麼情況?
[完了呀,]系統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這下人設徹底崩了,不過攝政王怎麼是這種反應?]
楚懿表示自己也很想知道,裴晏這到底跟他演的哪一出,非但沒有陰陽怪氣他,反而跪下來跟他認錯?
攝政王……什麼時候認過錯啊。
周圍跪著的太監們都是一副遭雷劈過的表情,有幾個已經忍不住抬起了頭,他們大楚最尊貴的攝政王,面見天子可以不跪的攝政王,居然就當著這麼多下人的面,紆尊彎下了那雙金貴的膝蓋,舉著劍讓陛下責罰?
真是活見鬼了!
不光他們見鬼,楚懿自己也覺得見鬼,想他也完成了這麼多次任務,卻還是第一次遇見行事作風這麼怪異的土著。
他看著那柄寒光森然的寶劍,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冰冷鋒利的劍身宛如一塊燙手山芋,劍面如鏡,映著他自己的臉。
終於他伸出手,接過了劍。
指尖貼著裴晏托舉劍柄的掌心劃過,指尖冰冷,那掌心卻滾燙。
「皇叔若是早點說,朕也不會讓十七去偷酒了,」楚懿嘆口氣,「朕並非一定要喝這一口酒不可,皇叔一番好意,是朕沒能心領神會——誤會一場,說開就好了,這天寒地凍的,皇叔快些起來。」
他說著去托對方的胳膊,把人從地上扶了起來,隨即將手中劍輕輕向前一送。
噌的一聲,劍身入鞘。
腰間懸挂的劍鞘一沉,裴晏感覺到這份重量,微微挑眉。
[你可真敢捅,這一下要是捅偏了,咱們這局就得重開了。]系統說。
楚懿不會武功,送這一下全憑手感,然而他目光鎮定,呼吸都沒有亂一分:[你沒看到他那表情嗎,我要是不如他的願,他今天不能饒了我。]
不過這姓裴的到底在想什麼,明明都已經發現他不是原主了,卻好像一點都不生氣,看那模樣,反而興緻勃勃,躍躍欲試似的。
不會真打算留著他、折磨他,讓他生不如死吧?
楚懿吸了口氣,被這深冬的空氣冷到肺里,趕緊把手揣進袖子:[算了,他愛怎樣怎樣,站得累死了,我要回去了。]
系統:[。]
這也能擺。
不得不說宿主有時候心是真的大。
楚懿轉過身,一指十七,吩咐道:「阿福,你扶著他,隨朕回去。」
「是。」
阿福架著受傷的十七,隨楚懿一道離開了祈安殿,而裴晏居然也沒有阻止。
他望著那人離去的背影,素來陰鬱的漆黑眼眸中染上罕見的灼熱又熾烈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