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他又在暖和的被窩裡賴了五分鐘,才伸出一隻胳膊,喚道:「阿福。」
「奴才在,」阿福從屏風後面鑽出,看到他醒,頓時喜上眉梢,「陛下醒了,您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可嚇壞奴才了。」
「不妨事,身體太乏,睡得便久了些。」楚懿在他的攙扶下站起身來,走到鏡前,張開雙臂,讓魚貫而入的宮女幫他穿衣梳洗。
「陛下今日氣色好些了。」阿福由衷地感到高興,他才不信紀太醫說的,什麼脈衰命絕藥石無醫,陛下乃真龍天子,自當與天同壽,他區區一個太醫就敢斷言?
楚懿看向鏡中——皇帝用的這銅鏡果然非同凡響,清晰度已經和現代鏡子所差無幾,鏡中倒映著的少年臉龐,和他自己年少時幾乎長得一模一樣。
穿書這麼多次,扮演這麼多不同的人,使用無數張不同的臉,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原本長什麼樣。
他微彎唇角,鏡子里的少年也沖他笑,有宮女不慎瞥見一眼,當即被少年天子這展顏一笑擊中心扉,只覺如沐春風,好像一腳從數九寒天邁入陽春三月,耳朵都紅了起來。
「陛下要是像現在這般多多休息,風寒定早就好了。」阿福又說。
「嗯,你說得對。」楚懿覺得這句話甚合他心意,生命在於靜止,幸福在於癱著,原主不懂這個道理,那就讓他來替他懂吧,「朕以後一定多多休息。」
阿福聽了,不禁笑逐顏開:「陛下,現在要用早膳嗎?」
楚懿點頭。
傳了早膳,宮女們魚貫而出,端著食盒的太監們魚貫而入,大殿之內人來人往,楚懿看著,只感覺渾身舒爽得毛孔都要打開了。
這麼多人伺候他一個,皇帝的生活真是奢侈啊!
再看這早膳,更是奢侈中的奢侈,一頓早飯就要上十六道菜,他一樣嘗一口都能吃飽了。
許是因他風寒未愈,這頓飯沒有那麼多山珍海味,顯得比較清淡,又加了許多滋補藥材,搭配飯後零嘴,酥點甜羹,不一而足。
吃完了飯,楚懿斜倚在龍榻上,覺得這快活人生也不過如此了,衣來張手飯來張口,被人伺候的擺爛生活真是再適合他不過。
嗯,如果沒有那碗烏漆麻黑的葯汁就更好了。
「陛下,」阿福端著葯來到他面前,「這是紀太醫給陛下開的葯,叮囑陛下一定要按時服用,身體才能好得快些。」
嘖。
紀太醫不是都說他命不久矣了嗎,還不准許他該吃吃該玩玩,居然還要讓他喝葯。
楚懿的視線在那碗湯藥上停留良久,伸手接過。
算了,喝葯就喝葯,反正他有味覺修改器,也嘗不出苦來。
是的,沒錯,和痛覺修改器一起買的,打包一百五十萬積分,心疼得系統痛哭流涕了三天三夜。
因為他太咸,系統經常幫他搶一些適合鹹魚完成的任務,什麼「雙腿癱瘓的富二代少爺」「車禍變成植物人的霸道總裁」「自閉症天才少年」等等,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能閉嘴絕不說話——這些任務好歸好,但有一個問題,就是避免不了要喝葯。
於是,他就半哄半騙地讓17去主系統那買了味覺修改器,一勞永逸。
楚懿端起葯碗,屏住呼吸,面不改色地將一碗看著都苦的葯汁一飲而盡。
阿福見他熟練喝葯的樣子,心疼不已,急忙給他塞上一顆蜜餞:「陛下昏睡的這一天當中,攝政王已經宣布重回內閣,接手了內閣事務,現在正在御書房處理這些天擠壓下來的奏摺,您看……」
楚懿一聽這話,含在嘴裡的蜜餞都更甜了幾分——攝政王,上道啊!
這工作效率,這善解人意,都不用他說,自己就知道替他分憂解難,真是個成熟的攝政王,大楚,幸甚有你!
[我勸你不要高興得太早,]系統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把一切甩給攝政王,確實方便你躺平,但你有沒有想過,以攝政王的智謀,攝政王的手段,大楚在他手裡,真的會亡國嗎?]
楚懿一怔。
說的也是……
小說把攝政王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要是他一直在位,別說亡國,再給他三年五載,說不定能一統天下了吧?
不行不行不行。
他的任務是苟到大楚被西泠滅國,別到時候沒被西泠滅國,反而把西泠滅了。
這可如何是好?
楚懿一時犯了難,忍不住在心裡詢問系統:[你是不是有辦法?]
系統的職責之一是替宿主分析一切可能完成任務的方法,小17既然提出來了,那就說明一定想到了對應的解決方案。
系統故意賣關子:[誰讓宿主不肯按我說的做,才給自己找了這麼多麻煩。]
楚懿:[我最最英明神武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人美心更美的親親小17。]
系統翹起尾巴:[哼哼。]
系統:[因為你剛剛收回大權就病倒,朝中大臣頗有微詞,蠢蠢欲動,攝政王現在正忙著收拾他們,無暇去管其他,而西泠國這時候其實已經起了異心,如果你稍加利用……]
楚懿恍然大悟:[多謝小17指點迷津。]
系統十分受用:[孺子可教也。]
楚懿看向阿福:「走吧,去御書房。」
*
裴安王重回內閣攝政,此消息一出,朝野上下可謂有人歡喜,有人愁。
為國者歡喜,竊國者愁。
攝政王雖然行事極端,性情暴戾,但這些年的功績是有目共睹的,因此朝中大臣就算對他有不滿,也不敢表現在明面上。
直到他這次辭官。
這次辭官,算是把這些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們全都炸了出來,奏章當中,拋開那些東拉西扯連篇累牘的廢話不談,還是能挖出不少有價值的信息。
譬如,現在朝中大致出現了涇渭分明的兩撥人,一撥是「皇黨」,即站在楚懿這邊,覺得這天下本來就應該是楚家的天下,當年新帝年幼,才准許裴安王這個異姓王輔佐幼帝,現在皇帝已經長大,他早該滾蛋了,字裡行間表現出對裴安王攝政的不滿,以及對楚懿的奉承。
另外一撥則是「裴黨」,這些人中,裴晏親手提拔上來的官員居多,他們不信任皇上,只信攝政王,覺得皇帝柔弱、怯懦,難堪重任,上奏內容多為試探,想看看這個攝政王一心輔佐的小皇帝到底行不行。
除此以外,還有一股清流。
相國,薛霖。
此人雖只比裴晏年長一歲,卻已是兩朝元老,十三歲入朝為官,十七歲成為相國,可以說是千年難遇的絕世天才,就是有一個致命缺點——身體不好。
不好到什麼程度呢……
三天能咳血兩次,上任至今十五載,總共在早朝上看到他的次數一隻手數得過來,不是在咳血就是在咳血的路上,每次遞上來的奏摺都是血跡斑斑,讓人懷疑這是薛相絕筆。
楚懿到御書房時,裴晏正在看這封「絕筆」。
和其他臣子不同,薛霖既沒站皇黨,也沒站裴黨,甚至壓根沒過問攝政王的事,按部就班地咳著血,按部就班地彙報國家大事、民生疾苦,好像「攝政王辭官」這件事根本不曾發生。
看完這封染血的奏摺,裴晏覺得自己的情緒終於平和了一些,抬頭看向屏風外的人,道:「來了?」
攝政王見皇帝不跪,這是特權,但連站都不站起來,就有些……過分了。
阿福不敢言,楚懿自己則根本不在乎,他走到裴晏身邊坐下:「皇叔。」
裴晏將他打量一遍,見他面色比之前紅潤了些:「今日好些了?」
楚懿笑得真摯:「朕聽聞皇叔重回內閣,心中歡喜,風寒都好了不少,皇叔安心,朕無礙。」
裴晏無聲嘆氣。
還在硬撐。
罷了,事已至此,恐迴轉無望,且對他好一些吧。
御書房已經沒有之前那麼亂了,原本堆積的奏摺被按照時間、事件、有無硃批整理好,一摞一摞,煞是齊整,楚懿粗略一掃,所有摺子已有三分之二被整閱完畢——攝政王這工作效率,實在高得嚇人。
還有一點讓他很在意,書案上放著一張……嗯,一個奇怪的捲軸,很長,鋪滿了整張案幾,上面密密麻麻寫著百餘個人名,以及官職,每個人名後面都有一個「正」字,只不過有人正字只有一橫,有人卻一個正字完整還多三划,且顏色也不同,有黑字,還有紅字。
很明顯,這是計數用的,但具體是計什麼數,楚懿一時沒看明白。
——直到他看到裴晏批閱完手中奏摺,將其放在一邊,在捲軸上「薛霖」的名字後面用硃筆添了一橫。
薛霖,當朝相國。
除了他和攝政王以外的第一把手,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不,二人之下,萬人之上。
就是說,都有相國了,又為什麼會有攝政王呢……不過也不重要,反正是本架空的小說,出現什麼官制都很正常吧。
總之,薛相的摺子基本說的都是民生大事,看裴晏剛剛的表情,對內容應該比較滿意,那麼這個硃筆「正」字,代表的應該是……「有用」或者「好」?
接下來,裴晏又拿起一份摺子,這次只看了兩眼,就不耐煩地隨手撇開,在捲軸上一位姓李的官員名字後面用墨筆添了一橫。
小太監急忙把摺子疊起收好,放進了另一摞。
楚懿徹底看明白了,鬧了半天,是攝政王在這記小本本呢。
官員上奏了多少次,是對皇帝有用的正事,還是渾水摸魚故意添亂的廢話,全記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楚懿視線在那張「罪狀」上掃了一圈,發現上奏次數最多的是一位姓鄭的官員,居然達到了墨筆八次,短短十六天時間,平均兩天上奏一次,還說的全是廢話,這位鄭大人,危了呀。
攝政王最喜歡殺雞儆猴,這雞不就送上門了嗎。
一想到這些傢伙會被裴晏一一清算,楚懿就覺得十分解氣,職權交接,正是事務繁雜、臣心散亂的時候,原主本來就忙得焦頭爛額,這群臣子不知道替他排憂解難,反而在這裡幫倒忙、攪混水,累得原主生病猝死,確實應該好好收拾。
這波,算是給原主報仇雪恨了。
楚懿正爽著,腦子裡響起系統的聲音:[別忘了正事。]
楚懿收斂心神,咳了一聲:[在哪兒?]
系統:[右手邊第一摞,從上往下數第四本,你看看,應該是。]
這些都是裴晏還沒批閱的摺子,楚懿假裝隨便翻閱,翻了幾本后,拿起了系統所說的那本。
「這是……」
裴晏沒有抬頭:「誰呈上來的?」
「禮部,是西泠國今年進貢的貢品清單。」
「哦?」裴晏終於停筆,「拿來我看。」
清單不長,總共似乎沒多少東西,裴晏看完,眼神一下子冷了下來:「西泠國這貢禮,是一年比一年敷衍了。」
西泠對大楚進貢本來就是被迫的,現在看到大楚連攝政王也「退位」了,就剩一個勢單力薄、看上去很好欺負的小皇帝,自然要生異心,趁機試探。
削減貢禮,是第一步。
裴晏向他看來:「陛下認為該如何處置?」
楚懿其實很不想回答,畢竟他懶得動腦子,可這是關乎到他任務能不能順利完成的大事,還是勉為其難地思考了一下:「置之不理肯定不行,會讓他們覺得朕自顧不暇,給他們可乘之機;如果暗示他們貢品太少,言辭輕了,顯得大楚無威,言辭過重,有傷兩國感情——據說西泠國君極好面子,依朕之見,不如羞辱他們一番,讓他們自慚形穢。」
裴晏眼中浮現出一點笑意:「陛下要如何羞辱他們?」
「這……」
楚懿腦子裡閃過一萬條「陰陽怪氣語錄」,礙於裴晏在,沒敢說。
「陛下莫急,且再想想,」裴晏將那本奏摺遞交給他,「此事便交由陛下定奪,陛下可放心大膽地寫,出了任何事,有臣幫您擔著。」
這西泠國,確實有些礙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