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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風仙君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季知庭知道,但又不太知道。
他了解真正的庭風仙君,知道他不是什麼正直強大的人,但他卻不了解典籍當中的庭風仙君,他心裡的確有些不解,究竟是多麼誤導人的典籍,才會讓其他人看過之後會崇拜上庭風仙君?
懷揣著這樣複雜的疑惑,季知庭終於沒有忍住,主動找到了外門的藏書閣,然後找到了和庭風仙君有關的典籍。
典籍上面提到了庭風仙君的過往,和之前扶嘉陽說的沒有太多區別,典籍上面記載著庭風仙君十六歲入門,短短兩天入道,在拜入山門之後僅用了兩年就成為門內最強大的弟子之一,然後下山四處斬妖除魔的故事。
關於庭風仙君的前二十年,典籍裡面著墨很多,寫得相當詳細,就連他什麼時候下山,多久上山復命,每次打敗了多少敵人,之後又遭遇了什麼,路上見到了誰,全部都詳細地寫著。
書寫這本典籍的人似乎對他的事情相當了解,把他的生平過往全部不漏的書寫了下來。
季知庭專註地看著,直到視線落到某行文字的上面。
庭風仙君二十四歲時,與當時門派中同樣作為年輕弟子佼佼者的戚桐結為道侶。
道侶。
看著這兩個字,季知庭視線停留片刻,又迅速移開。
在這之後,這本典籍上的記載就開始變得潦草起來。
不再有詳細的記載,許多事情都被模糊地帶過,就連許多大事,也都被彷彿故意地消磨掉,最後所有的記錄只剩下一片狼藉。
庭風仙君離開門派,與戚桐分道揚鑣。
多年後再度回歸門派,與戚桐聯手對抗敵人,復又離開。
典籍的最後一頁,是庭風仙君在突破成仙時的最後一戰,典籍記錄上面說,庭風仙君設計將當時侵擾人間的妖邪全部引上蒼山,自身耗費大量真力,設下天地法陣,最終成功地消滅妖邪,得道成仙。
而他的道侶戚桐與他同日突破成仙,卻並未選擇進入仙界,只留在蒼山成為掌門,幫助當時已經在戰鬥中破敗不堪的蒼生重新恢復生機,直到蒼山徹底恢復元氣,方才飛升去尋庭風仙君。
季知庭看到這裡,已經無法判斷戚桐究竟做了什麼樣的打算。
這本典籍,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就是戚桐親自寫的。
上面許多的事件,原本就是只有他和戚桐才知道的事情,然而書寫的人卻全部詳細地寫了上去,其中每件事情都沒有任何錯漏,如果不是十分了解他的人,根本不可能寫出來這些東西。
可是這最後的真相,卻被戚桐用寥寥幾筆所覆蓋了。
當時在蒼山頂端,他的確將所有的妖邪都引了過來,並且開啟大陣算是成功解決了它們。
他也的確突破境界,成為了仙人。
可也在突破的同時,他死在了那裡。
為什麼戚桐要騙所有人說他還活著?而且還編造出他是蒼山庇護這種事情?
季知庭在沉默中合上這本書,在其他弟子驚訝不解的目光中,獨自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庭院里。
-
經過季知庭與扶嘉陽之前的那番對話,扶嘉陽更加纏上了季知庭,並且態度也變得更加隨意起來,彷彿兩個人互通了什麼秘密,就成了同一條船上的人。
季知庭對他已經懶得再計較了,能做的事情就是盡量當他不在,不去理會他的話語。
但扶嘉陽卻顯然不滿足於此,總是在他走神的時候開口提醒:「你為什麼不肯說話?反正都是在發獃,跟別人多聊聊不好嗎?你都成了庭風仙君的崇拜者了,為什麼不能跟我一起好好修鍊呢?」
前面的話都還好,聽到最後這句話,季知庭忍不住蹙眉問了出來:「我什麼時候成了庭風仙君的崇拜者?」
扶嘉陽聽他這麼問候,頓時神秘地笑了起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天我們聊過之後,你偷偷去了藏書閣,翻看了那本庭風仙君的典籍,你肯定是敬佩他老人家才會特地去翻看的,你還說你沒有?」
「……」
季知庭不知道自己何時就成了「老人家」,不過這種事情他是絕對不可能認的。
但大概是因為扶嘉陽太纏人了,季知庭又懶得再花時間去管他,這麼一來二去,扶嘉陽竟然真的成為了季知庭小院的常客,他幾乎每天都會來到這裡,有時候聊天有時候練功,有時候要拉著季知庭一起練,被拒絕之後又自己埋頭苦練,看起來已經不客氣到把自己當成了這座庭院的半個主人。
季知庭從最開始不想讓他進來,到之後不想開口理他,再到最後煩到不停開口損他,也逐漸完成了態度上的轉變。
在此之前,連季知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一世竟會有對誰不客氣的時候。
而他的態度轉變,也讓身為護衛的星池都忍不住大為震驚,像是根本沒想過他冷淡又溫和的殿下,竟然也會有這麼出言刻薄的時候。
日子就這樣到了第三次集修的時候。
因為有著前兩次的經驗,季知庭實在不想再被招魂一次,於是主動提出了要去其他地方,避開這次集修。
在準備之後,中午吃過東西,季知庭就帶著星池準備往山下去。
不過在這期間,撞見了行色匆匆的朱五。
朱五不知道在著急著什麼,眉頭皺得很緊,季知庭雖然不清楚他在煩擾什麼,但也知道自己是個外人沒必要過問,所以客客氣氣地招呼過之後,就要與他擦肩而過。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朱五在聽到他的聲音之後,卻突然抬起了頭,向季知庭問道:「殿下,您有見到扶嘉陽嗎?」
季知庭聽他這話,並沒有立刻回答。
朱五於是連忙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今天扶嘉陽突然失蹤,我在山門裡面到處都找不到他,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不過我聽說他最近經常會去殿下的院子里,所以……」
季知庭搖頭,說道:「今日我沒見過他。」
朱五得到這答案似乎有些失望,不過他很快就調整回了神色,苦笑著說道:「我也只是隨便問問,打擾殿下了,我想起來昨日好像有外門弟子去外面狩獵,結果被困在了山林裡面,也許扶嘉陽是去幫忙救他們了,我再去看看,殿下您……」
他說到這裡,像是才注意到季知庭的衣著和星池手裡面拿著的東西。
季知庭說道:「有點事需要下山處理,今天晚上就會回來。」
他這麼說了,朱五也沒有辦法多問什麼,於是沒再過問,匆匆忙忙地又朝另一邊跑去了。
看起來應該是想要再繼續調查更多的事情。
季知庭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很快就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去。
星池跟在他的身後,有些擔憂地問道:「殿下,那個煩人精不會真的出什麼事吧?」
季知庭徑自往前走去,他原本不打算回答星池的話,但看他緊張的樣子,季知庭終於還是嘆了口氣說道:「你不是不喜歡那個傢伙嗎?」
星池:「……」
他有些心虛地躲著季知庭的目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這幾天扶嘉陽每天過來,星池的確也不怎麼歡迎對方,每天都故意跟他生氣,做出想辦法要趕人出去的樣子。
但看今天星池的表情,他明顯是已經習慣了扶嘉陽在的日子,開始擔心起對方了。
季知庭知道這是為什麼,星池雖然每天陪在他的身邊,但到底不是和他一樣對什麼都沒興趣的人,這是個正常的少年人,有少年的熱血與心性,自然喜歡熱鬧,喜歡有趣的東西。
扶嘉陽的到來,讓星池每天多了不少樂趣,星池自然是喜歡與這人相處的。
季知庭說道:「放心。」
星池怔了怔,往旁邊看了看才意識到季知庭這句話應該是對他說的。
星池連忙追上季知庭問道:「殿下?您的意思是扶嘉陽他沒事嗎?」
季知庭低聲說道:「如果他就在山門附近沒有走遠的話,暫時應該是不會出事的。」
這是他所能給星池的最好答覆,扶嘉陽如何他並不想出手去管,只要對方死不了,那就不算是什麼大事。
而現在更加重要的大事是,他不能再被招魂了。
他已經經歷過兩次這樣的事情,兩次見到了戚桐,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見到對方,他心裏面都有種不好的預感,彷彿有什麼糟糕的事情正在發生著,而他卻難以進行判斷並做出準備。
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季知庭帶著星池,來到了蒼山腳下的小鎮上,尋到了一處不錯的酒樓。
兩個人在酒樓裡面點了些東西,季知庭不怎麼想吃,就全都給星池了,星池滿臉驚喜,趕緊坐下來飽餐了一頓,接著兩人又去街上逛了會兒,等到時間差不多到蒼山集修時,季知庭才帶著星池找到一處客棧,定了一處房間。
星池對他的行為有些不解:「殿下?您若是累了,我們回山上去?」
他不明白明明決定好了今晚回山,季知庭卻仍要在這裡定一處房間。
季知庭只說道:「等會兒會發生什麼,我也沒有辦法確定。」
他們進入房間當中,季知庭來到靠窗的桌前坐下,一手支著額說道:「但如果我暈倒了,你不要驚慌,就像之前那樣將我送到床上,守著我自然醒來就好,你能答應我么?」
星池有些茫然地看著季知庭,又看看旁邊的床,雖然不明白他這樣說的理由,但還是咬牙點了點頭。
星池:「殿下,您怎麼知道要昏倒,您最近看起來身體沒有任何問題,怎麼可能……」
然而星池的話還沒有說完,他面前的季知庭就忽地閉上眼睛,整個人失了力量般軟軟倒在了桌上。
星池頓時瞪大眼睛,迅速地沖了過去:「殿下?殿下!」
-
季知庭是聽著星池的喊聲陷入黑暗的。
毫無疑問地,等到他再醒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那處蒼山腳下的客棧房間里了。
他來到了另一個地方。
蒼山。
季知庭見到面前的場景,霎時怔在了原地。
為什麼會是蒼山?
就在不久之前,季知庭還剛從蒼山下山,為了避開集修,他做了不少的事情,但好像無論如何都沒有用處,自從那次被招魂之後,無論他躲到多遠的地方,他都總能聽到那集修的念誦聲,然後被魂魄被牽引到戚桐的身邊去。
季知庭不明白這究竟算是什麼狀況,但看起來下次他已經不用再躲了,畢竟根本躲不掉。
那既然在那頭躲不掉,他或許就應該想辦法,在戚桐這頭解決問題。
季知庭這麼想著,抬眸看向了四周的環境。
面前的場景的確是蒼山沒錯,不管是山門,還是裡面的大殿,大殿外的魚缸,山石,還有……
當季知庭這麼想著的時候,他走到了後殿,然後發現這裡如今空空如也,只有一棵古老的松樹,歪歪扭扭地立著。
這裡是……
季知庭瞬間明白了過來。
這裡的確是蒼山,但卻不是現在的蒼山,而是過去的蒼山,一個庭風仙君還沒有成為庇護的蒼山。
這到底是什麼時候?
季知庭再次意識到,自己仍然在幻境當中,不過改換了時間和地點。
不過既然上次的幻境出現的是和他有關的事情,那麼這次的幻境,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區別。
季知庭這樣想著,同時抬步往前走去,沒過多久,他就來到了某處弟子房間中。
他果然在這裡找到了自己。
準確的說,應該是十六歲的他自己。
十六歲的季知庭才剛拜入蒼山,成為外門弟子,今天應該是他入山的第一天。
和他一起進入山門的還有很多其他弟子,但季知庭是這群人當中年紀最大的,也是看起來最髒的。他穿著相當破舊的衣服,整個人臟到看不出原本的皮膚顏色,每個人都躲著他,其他弟子都在背地裡對著他議論紛紛,說他其實是個討不到飯的叫花子,走投無路才想拜入山門,根本沒想過真的要修行。
畢竟他當時已經十六歲,在其他人看來根本無法再入道。
可季知庭沒有去理會這些人。
季知庭來到這處房門前的時候,十六歲的季知庭剛剛換好衣服走出來。
季知庭當了十六年的乞丐,根本不懂得怎麼穿正常的衣服,他的弟子服是剛拿到的,他怕自己把衣服弄髒了,在拿的時候只敢用兩隻手指輕輕拎著,不敢更多地接觸。
然後他認真地洗了個澡,仔細刷洗著自己的身體,過了很長時間才走出來,換上準備好的乾淨弟子服。
換上新衣服的季知庭覺得新鮮有趣,忍不住對著自己打量了很久。
剛入門的這天,帶他上山的人讓他好好修整,所以沒有安排其他事情,只說次日再進行修行,鑒定他的天賦,看他是否適合修行。
所以無所事事的季知庭在換好衣服之後,乾脆在自己的房間外面逛了起來,其間甚至還拉著旁邊路過的人,向笑吟吟地向他們詢問:「你們看我穿這個合適嗎?有沒有很奇怪?好不好看?」
被他問到的弟子們滿頭霧水,覺得他有病,趕緊跑開了。
季知庭忍不住覺得有趣,自己又跑到水邊去照,感覺自己生得也許還行。
這麼照過之後,他往四周看了看,又抓住了一個路過的弟子:「請問你知道山門裡有個叫做戚桐的弟子嗎?」
他問出這話,對面的弟子總算沒有當場離開,而是換了副表情上下打量起他來,接著狐疑地問道:「你找戚桐師兄?你不是剛入門嗎,你怎麼會認識戚桐師兄?」
聽對方這麼說,季知庭知道自己問對了人,於是又說道:「這麼說你知道戚桐在哪裡?怎麼樣他很厲害嗎?」
對面的弟子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向了季知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