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if·青梅竹馬 交換的約定
幸村精市會在七歲的暑假來到里見村,完全歸功於荻野老師的心血來潮。
「武田那個傢伙,總對我炫耀他的孫女有多可愛多可愛,我才不會羨慕,誰身邊還沒有幾個可愛的小孩子了。」
——就因為這樣的理由,說什麼都要帶上幸村。還一定要幸村和別人家的孫女比可愛。
他本來就不想在這種地方勝過一個女孩子,在真的見到她之後,幸村很乾脆地認輸了。
「抱歉哦荻野老師,果然她更加可愛。」
見到她的第一眼,她正蹲在庭院的池塘邊,抱著膝蓋對水面發獃。她一身淺粉的連衣裙,明媚的陽光下,展露出來的臉頰和手臂白到發光。
她真的很可愛。像一隻潔白的雪人,讓他擔心她會不會就這樣在陽光下融化了。
他也是第一次有了將某個人畫下來的想法。他才跟著荻野老師學畫畫不久,目前只畫過風景和實物。
很可惜她看起來很不開心的樣子,神情鬱郁,好像打心底里不認為這世上存在著什麼值得笑一下的事。她在祖父母的要求下向荻野老師和他簡單打過招呼,一聲不吭地跑開了。
他突然對她很好奇。想和她說說話,想看看她笑起來是什麼樣子。可他還什麼都沒說她就跑了,要是貿然接近,她一定會逃得更遠吧。
半夜他起來上廁所,正好撞見她一個人悄摸摸從後門出去。後門通往湖邊和楓樹林,他想不到她在這樣的夜晚去那種地方的理由。
神隱——這是浮現在他腦海里的第一個詞。
有的孩子會突然消失,據說是被神明鬼怪帶到了異界。但幸村問過父親,這種情況有很大概率是被用心不良的大人捉走了。
她在這種時候出去的理由還不知道,就這麼叫醒大人們好像不太好。幸村帶上手機,遠遠追了上去。
她在哭。
在這樣的深夜一個人躲在湖邊的楓樹下嘶聲痛哭。
這和同班同學跌倒了或者妹妹乃乃葉養的金魚不行了完全不是一種哭法。她哭得壓抑而痛苦,不住發出緩不過來的抽氣聲,就像對體內某種痛苦忍耐到了極限而止不住地痛叫呻|吟。
他從來想象不到竟然有人會發出這樣的哭聲。就算特意躲在這種誰也看不到聽不到的地方,她還是不敢放聲大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好像哭累了,蜷縮在樹下輕輕啜泣。
又過了一會,她終於止住哭泣,漸漸不再動彈,就好像疲憊得暈過去了一樣。
睡著了嗎?
稍微猶豫了一下,幸村還是走到她面前。滿臉淚痕的女孩環抱著自己,還真的睡著了。她的姿勢和幸村之前在科普書上看到的,胎兒蜷縮在母親體內的樣子一模一樣。
她臉上儘是淚痕,緊閉的眼眶通紅浮腫。微蹙著眉的樣子委屈得不行。
幸村驀地回想起某次暴風雨後,自家花園滿地殘花的情形。心口傳來被刺痛的感覺,同時說不出的焦躁。
夏末的夜晚,草地上儘是露水,微涼的湖風時不時吹拂而過。而且這種地方指不定會出現蛇或者毒蟲,不叫醒她不行。
「明野。」他蹲在她面前,輕聲呼喚,「快醒醒,會著涼哦。」
幾乎在聽到他聲音的同時她就驚醒了,滿臉的尷尬無措,「你、你……是什麼時候在這裡的?」
「……」她大半夜特意跑到這種地方哭,一定不希望被人知道。
「我才剛剛到。」他說。
可從她的表情看來,她根本就不相信。
她漲紅了臉,一句話都來不及說,飛快起身落荒而逃。
幸村呆站在原地。
那雙水光盈盈的大眼睛就像一把尖刀,深深刺進了他的心口。簡直就像蓄滿了沒能流盡的眼淚一般。
第二天——
昨天的她無精打采地沉著臉,一看到他和荻野老師就遠遠躲開。
今天的她他走到哪就跟到哪,但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故作無意實則警惕地盯著他,一看到他走近誰或者開口說話就開始緊張。
幸村知道,她是在擔心他告訴大人昨晚的事。
他想告訴她不用擔心,我不會說出去的。可都還不等他靠近,只是對上目光她就遠遠逃開,根本沒法和她說話。
讓他想想,之前看過的希臘神話動畫片里,酒神是如何將林間門的小動物吸引到自己身邊的呢?
——他靜坐在草坡,彈奏出美妙的音樂。循聲而來的小鹿小鳥小兔子沉浸在樂聲之下,靜靜地伏在他腳邊。
如果像潘神一般氣勢洶洶地追逐,仙女是會逃跑的。就算最後無路可逃,也會哀求河神將自己變成蘆葦。
午後的陽光不太刺眼,幸村在庭院的銀杏樹下搭起畫架,照著庭院畫素描。
沙沙沙、池塘是不是畫得有點歪了?
沙沙沙、草地里的鵝卵石小徑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一轉臉,果然在檐廊拐角處看到探出來的半個腦袋。
好強烈的視線啊。
「過來吧。」他含笑向她招招手。
她猶豫了一下,才像個保持警惕的小動物一樣挪騰過來。然後定在離他四步遠的地方不願再靠近。
「你有話要對我說吧?」他開朗地問,「想說什麼呢?」
她抿緊嘴唇,好像給自己鼓了一會氣,大聲:「我昨晚……沒有哭!」
「嗯,你沒哭。」
他的爽快似乎讓她意外,愣愣地重複:「我昨晚沒、沒哭……」
「嗯,我知道你沒哭。」他平靜地也重複了一遍。
她面現窘迫,又逃了。
這次以後她對他沒再那麼警惕,但還是不願靠近。幸村也沒有貿然接近,只在感覺到她視線的時候回以笑容。
就好像逐漸被他的友善感染,她看向他的目光從淡漠的疑惑到帶著些許溫度的好奇。終於,某個蟬鳴聒噪的下午,她端著半邊切好的西瓜,走近了坐在檐廊下的他。
她好像對開口說話這種事都很不習慣,雪白的臉蛋憋得通紅,好半天才悶出一句:「西瓜,給你!」
同時九十度大鞠躬。
「給我吃嗎?」
「嗯!」
「謝謝。」他接過。
西瓜切得很整齊,大概有十片的樣子。紅蔭蔭的瓜瓤,均勻點綴著黑漆漆的瓜籽。在悶熱的空氣中,這點清甜涼爽的氣味就顯得十分討喜。
眼看著她又要逃走,他說:「可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你願意和我一起吃嗎?」
他看到她兩隻雪白的小手死命攥緊了裙邊。
在她點頭的那一瞬間門,喜悅衝擊著內心,就好像有一隻小鳥飛過來停落在手心,這種感覺難以言喻。
檐廊外是明亮的夏日陽光,將一切照耀得通透發亮。藍天更藍,雲朵更白,草地也更加青翠可愛。
「為什麼會拿西瓜給我呢?」
她的聲音很輕,但十分清晰。
「謝謝你,沒有說出去。還有道歉,之前對你很兇。」
凶嗎?他沒覺得。
「為什麼要凶我呢?」他用了一副委屈的腔調問,然後竟然真的開始委屈起來。
想想好不公平哦。他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想靠近,可她的反應卻是迴避。
明野果然著慌,好像做了什麼壞事一般滿臉的愧疚難安。
「因為你是男孩子啊。男孩子都很討厭,我就以為你也很討厭。」
幸村大概知道她為什麼討厭男生,班裡那些可愛的女孩沒少被調皮搗蛋的男生騷擾過。
「你說『以為』,就說明現在已經不討厭我了吧。」
他傾身向她挨近了一些,但她還是很放不開的樣子,只埋著腦袋點點頭。但沒有再走開,這已經讓他很滿足了。
喀沙喀沙——
西瓜汁水充分糖度正好。
幸村禁不住去看她吃東西的樣子。她斯斯文文地捧著西瓜,小口小口地吃。
雖然兩人身高差不多,可他就是感覺她整個人都很小很小。小巧又精緻,讓他禁不住擔心她一不留神就會摔壞。
察覺到他的目光,明野腦袋埋得更低了。「那個……你喜不喜歡西瓜?」
「因為好吃,喜歡哦。」
「那明天、後天、後天的明天我都摘給你吃。」
他簡直受寵若驚,連忙問:「為什麼?」
「因為你幫我保守秘密了,這是報酬。」
好半天沒等到他的回應,明野悄悄看了他一眼。只見他臉上竟然沒了笑容,嘟囔:「是我自願不說出去的……就算你這麼做我也開心不起來。」
他很快就開始後悔說了這麼一句話。因為她哭了。
不像別的孩子一樣張開大嘴哇哇大哭,她瑟縮地咬著下唇,臉上滿是怯懦。她不想哭也不敢哭,可就是忍不住流眼淚。
「對不起……我也不想讓你不開心的……對不起,對不起……」
幸村腦海一片空白,回想起妹妹每次哭鬧只要給糖就能哄好。沾著西瓜汁的手翻遍了衣兜,窘迫發現他身上什麼都沒帶。
「等等,你先別哭!我收回剛才的話!你就當我沒說過吧,好嗎?」
她很快就停止了哭泣,不是為他的話語,是為他這副慌亂無措的模樣,為他小心翼翼的溫柔話語。
女孩眼眶泛紅,用蒙著一層淚光的雙眼呆望著他。只是被這雙溫馴無害的眼眸看著,他就感覺心臟從最深處的一角開始塌陷融化。
他蹲在她面前,自下而上地望著她,滿目耀眼的陽光下他輕聲問:「你不會哭了……對不對?」
她點點頭。驀地竟然笑了。「幸村好奇怪哦。」
不覺得哭泣的她煩人,也沒有嘲笑。為她的眼淚緊張,為她不再落淚而開心。
「哪裡奇怪?」
他坐在她身邊,雖然儘力擺出一副自然而然的神情,整個動作卻很是僵硬。她沒有逃開,也沒有現出不快的神色,這讓她竊喜不已。
她認真思索了一下,「我也說不清楚。反正你哪裡都怪怪的,和別的所有人給我的感覺都不一樣。」
「這樣嗎?那我就當做你是在誇我了哦。」
喀沙喀沙——
是錯覺嗎?感覺手上的西瓜變得更甜了。
「也就是說,雖然是我自願為你保守秘密,可你不為我做些什麼會感覺不安心,對嗎?」
明野狂點頭,眼中小星星瘋狂閃動。他明明和她同齡,卻能準確找到辭彙表達她的心情呢,好厲害啊!
「那我們要不要來交換約定呢?」
「好啊。」
他都還沒提出交換條件就想都不想地答應了,真是沒有防備心啊。
「我向你保證不告訴別人你哭過,而你……」
夏日的暑氣在心口膨脹,涼爽的風吹拂在身上,卻反而燥熱起來。「如果有別的男生向你告白,說喜歡你,你不可以答應。」
他盯著腳邊的青草地,只感到喉管發燙。
最近班上有人開始交往。課間門總是玩在一起,還牽手回家,據說雙休日還會去對方家裡寫作業。
如果明野也和某個男生變成了這種關係,他會受不了的。
幸村不知道這種心情是不是喜歡。他希望她只屬於他一個人,只是想象一下別的男生像他一樣接近她,都會讓他生出趕走對方的想法。
「你要不要換一個?」
「不要。為什麼?」
他體內有根神經變得緊繃。難道說她已經……
「因為我討厭男生,本來就不會答應誰。你這樣也太浪費了,我為你做點別的吧。」
「不要。」他臉上笑意泛濫,「這個就很好。」
「要拉勾勾嗎?」
「嗯。」
兩隻稚嫩的手,小指鄭重地挽在一起。
***
幸村爸爸滿頭黑線,勉強擠出笑容。「等等……精市,你剛才說了什麼,再說一遍?」
「明天我希望爸爸在接到我后再去梅原小學接一個女孩子。」兒子仰著稚嫩的面孔,重複:「我想帶她一起去俱樂部。」
「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叫明野彩,是之前去里見村認識的女孩子。我和她變成了好朋友,約好以後的假期和放學后都要待在一起。」
兒子解釋得很清楚,每一個詞他都聽得懂,可為什麼連成一句話他就不懂了?
早就看出精市長大以後會很受異性歡迎,卻沒想到他還這麼小就和女孩子膩乎上了。要知道他去里見村才不過一個星期。兒子是不是在往不太妙的方向發展?
幸村爸爸深吸一口氣,語重心長:「我說啊……精市,你這樣是不對的。」
「為什麼呢?」
就算要求被拒絕,他也不會像別的同齡人一樣委屈或者撒潑,而是平靜地詢問原因。視情況他會放棄或者堅持。每次他要堅持,都能輕易說服幾位家長。
近來每次面對這個孩子,他都有一種在面對同等的成|年人的感覺。
他覺得現在就給這孩子解釋男女關係還太早了,就另找了一個理由打算矇混過去。
「因為你們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女孩都該保持適當的距離,不然其他人會誤會的。」
幸村精市思索片刻,認認真真說:「可是爸爸,如果別人誤會了什麼,那是誤會的人沒弄懂情況,我覺得不應該為了不被誤會就去做不想做的事,或者不做想做的事。」
幸村爸爸啞然。
「而且我和彩醬待在一起的話,雙方都會很開心。就算其他男孩女孩要刻意保持距離,我們也沒有必要學別人。」
幸村爸爸:……
他被一個七歲的孩子說服了。心裡止不住地為這樣頭腦清晰有主見的兒子感到驕傲。
「抱歉啊精市,剛才的確是爸爸說的不對。」
父子兩人忘年好友一般並身坐在沙發。幸村爸爸斟酌著用詞:「其實……事情的重點並不是別人怎麼看你們。爸爸是在擔心……
「你看,你們現在這麼親密。如果將來又變得不親密了,或者一方突然和另外的人變得親密,你們兩個都會很難過的……
「也就是說你們現在還太小了,可能今天覺得很喜歡,明天又沒那麼喜歡。如果在喜歡的今天就太過靠近,……說不定很快會留下難過的回憶。」
他不知道他是否解釋清楚,也不知道兒子的小腦瓜是否理解這種事。
似乎意識到這是個必須嚴肅對待的事,小小的幸村精市靜靜思索了一會。
「不會讓她難過的,因為我不會想和她以外的女孩子待在一起。彩醬那邊的話……一直讓她開開心心的,這樣她就會一直願意和我在一起了。如果有別的男生出現想要接近她,我會把他們通通趕走。」
「……」
「這樣是不是就沒有問題了,爸爸?」
幸村爸爸現在需要吸口煙壓壓驚。又想起這是在兒子面前,連忙摁滅已經點燃了的煙頭。
這麼早就遇到了真愛?不會吧。
總的來說……這個兒子不得了。
***
連著跟來看幸村打了一段時間門的網球,明野生出一個疑問:網球真的那麼有趣嗎?
不管是對著牆還是人練習,來來回回除了擊打那顆小黃球以外就還是擊打小黃球。
然後她問出來了。
「如果只說訓練本身是挺無聊的,只有打敗對手取得勝利的那一刻的感覺尤其開心。」
說著這句話的幸村好像還是平時那個溫柔的他,但又有哪裡很不一樣。這些不一樣的部分讓她心跳漏了一拍。
「啊!」一不留神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小心一點啦。有沒有哪裡疼?」
「不疼。」自覺出醜的明野作出一副生氣的表情,臉上卻一片暈紅。
「彩醬總是走路發獃,好容易跌倒呢。」
「我才沒有跌倒,只是絆了一下。」
「那就來牽手吧。」他用那雙明亮的鳶紫色眼眸望過來,向她遞出手掌。「我牽著你的話,不管絆多少次都不用擔心摔倒了。」
「嗯……好的呀。」
比他預想的更快,她將柔軟潔白的小手放在他手心。緊鑼密鼓的敲擊感從幸村精市還很單薄的胸膛深處傳來,他無措地握著她的手,像是握著一捧細碎的冰雪,呆愣愣地定在了原地。
「精市?你怎麼了。」她伸出另一隻手在他眼前晃呀晃。
「什麼嘛,還說我愛發獃,精市才是個發獃鬼呢。」
幸村卻像什麼都沒聽到,目光發自地盯著腳下,驚人的火紅色從他臉頰迅速擴散到脖頸往下。
明野湊近看了看,瞭然地笑彎了眼。「難道精市在害羞?好奇怪哦,又不是沒有牽過。」
幸村:………………?
捕捉到關鍵詞,他立刻清醒。「沒有牽過,這是(我們)第一次牽手。」
「不可能。之前老師帶大家一起出去的時候都是手牽著手的。精市的班級一定也是這樣。」
幸村:……………………
明野:「唔?」
男孩俊秀的臉上浮現出不開心的神色,收攏了握著她的那隻手。
他的手清爽微涼,讓她想起清晨花葉上的露水。所以就算他用了點力,她也完全不討厭,只覺得說不出來的舒服。
「彩醬。」
「嗯?」
幸村鄭重其事,「以後不可以和我以外的人牽手。」
「為什麼?」
「因為其他小朋友都不愛洗手,他們手上全是細菌。」
「細菌?啊……」明野一臉嫌棄,「我看過電視,就是那種長得超級噁心的,像海膽還有那種一段段的東西嗎?」
「嗯,還有黑漆漆一團長著觸鬚的,像苔蘚一樣綠綠的,有兩百多種哦。他們會害彩醬生病的。
「但我不同,我最愛洗手了,手上都沒有細菌的。」
「但我洗手的次數可能沒有精市那麼多,我會害你得病的!」
明野輕輕甩手,但幸村就是不放。
「不會的。彩醬哪裡都是最乾淨的,你和我一樣,身上都沒有細菌哦。」
「真的嗎?」
「真的。」
「精市為什麼知道呢?」
「因為彩醬香香的白白的,一看就知道啦。」
「對哦。精市也香香的白白的。香香白白就代表這個人沒有細菌嗎?」
幸村向她笑了起來,笑得夕陽都黯淡了幾分。「當然啦!」
幸村爸爸有時候會來得晚一些,兩個孩子就會到附近的公園等他。
這一帶是住宅區,每天傍晚都有許多主婦帶著孩子在這裡玩耍,安全的問題不用擔心。
兩個外表簡直閃閃發光,還略大一些的小孩出現在一群還在上幼兒園的孩子中間門,受歡迎程度可想而知。
可無論誰過來搭話明野都不願理會,只一言不發地藏往幸村身後。而幸村總是禮貌回應,溫和的話語不知為何讓那些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孩子勇氣盡失,小心翼翼不敢再靠近,甚至自動離遠了一些,生怕打擾到這兩人。
「彩醬每天陪著我,我卻大多數時間門都在練習,你會不會無聊呢?」
「不會哦。雖然不太懂網球,但看著打網球的精市就會很開心。」
抱著球拍,追著那顆小球滿場跑的幸村和平時文靜的他不一樣,活潑又明快。只是在一旁看著都不由得高興。
幸村:——!
「啊……精市你又害羞了?」
彩雙手撐在長椅,湊近了些,有趣地打量滿臉通紅的幸村。他很容易臉紅,而且總是紅得很均勻,像是寶石變的一樣。
明明說起話來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只有這種時候比她還幼稚呢。
筆尖繚繞著她清甜的氣息,小小的幸村像是被燙到了一般迅速起身。牽她來到沙地。「我們來玩我畫你猜吧?」
「好呀。」
幸村在附近找來一根稱手的樹枝,畫下一個水滴狀的圓。
彩:「鼻涕泡泡?」
幸村:「不是哦。」
他又畫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尖尖對尖尖。
彩歪了歪腦袋,換了一個角度,「剛發芽的植物?」
「也不是。」
他在兩個圈裡戳出許多芝麻大小的點。
「形狀奇怪的餅乾。」
「錯了呢。」
一邊交界處畫出兩個同心半圓。
彩:???
等他畫好全圖,彩不禁捧腹大笑。竟然是個Q版獅子頭,讓她滿頭問號的那兩團原來是獅子鼻子兩邊。
「哈哈哈哈哈……真的獅子不是這個樣子的啦!」
幸村也跟著笑。「的確不是,但很形象吧?」
***
除了她以外,幸村還有別的小夥伴。是一個叫真田玄一郎的男生和一個叫綾崎良子的女生。
真田和良子是感情很好的青梅竹馬。和總是一臉嚴肅的真田比起來,彩很喜歡柔聲曼語,笑眼彎彎的良子。
良子也和她一樣,跟著真田來俱樂部看他練習。兩個女孩子很快就變得要好起來,大有專程來見對方,將兩個男生晾在一邊的趨勢。
「吶吶,彩醬……」兩人坐在看台,周圍沒什麼人,良子還是湊近她耳邊問:「有沒有親過幸村君?」
彩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沒有!好好的我為什麼要親他啊?」
良子有些著慌地望了球場一眼,像是生怕被誰聽到這個話題。她這副神秘兮兮的模樣讓彩莫名緊張起來,好像她們在說一件絕不可以被其他人知道的事。
「你問我為什麼……難道彩醬不願親他嗎?」
「之前都沒想過這個問題,要問我願不願的話倒是願意啦。可我們又不是外國人。」
「就算不是外國人也可以親的。」良子神秘地笑了,笑容里泛著蜜一般的甜,「我上次親了弦君,他超——級超——級開心哦。如果彩醬親幸村君,他肯定也很開心的。
「啊對了,記得要突然襲擊哦~」
於是那天下午,彩就一直在思索要怎麼襲擊幸村的事。
他真的會開心嗎?他會不會被她嚇到?說是突襲,要怎樣才能讓他毫無防備地被突襲呢?
「彩~醬。」幸村戳戳她的臉,你在發獃哦。
兩人坐在那天的長椅,幸村捧著哆啦A夢的漫畫正念給她聽,因為他認識的字比較多。
「嗯……」
彩禁不住用指背蹭了蹭臉上被幸村戳到的地方。他的指尖涼幽幽的,她溫熱的臉上一直留著那一縷幽涼的感覺。
將她還是一副沒回過神的樣子,幸村記住頁碼闔上書。「是在為什麼事煩惱嗎?」
「倒也算不上煩惱啦……」
「那是什麼?」
「唔……」
總不能直說我在想怎麼突然親你一下吧。
「彩醬……對我有秘密嗎?」
他的聲音飛快地委屈起來。
她飛快看了幸村如同清輝滿月的臉頰一眼,禁不住好笑,「沒什麼~算不上秘密啦。」
「誒~」幸村的腦袋挨了過來,逗趣地問:「什麼什麼?告訴我嘛。」
彩清咳兩聲,「精市,如果我對你突然襲擊,你會高興嗎?」
「彩醬襲擊我?」幸村歪了歪腦袋,竟然想不出會是什麼襲擊。但一想到她今天的發獃都在想關於他的事,立時笑逐顏開。
「嗯!我會超級開心的!」
「那過來這邊!」
因為周圍有人,彩牽著他的手往小樹林裡帶。而幸村像一隻馴順的幼獅,心甘情願地被她牽著去往不知道的地方。
公園附近是一片小樹林。枯黃的落葉地毯一般在腳下鋪了厚厚一層,踩上去觸感鬆軟,像是在雲端漫步一般。
彩帶著他來到樹林中間門,粗|大的樹榦遮蔽了陽光,不遠處的大人小孩都各玩各的,不會有人留意到這邊。
「要做什麼呢?」幸村禁不住期待地問。
「精市你先閉上眼睛。」
幸村好笑地照做。雖然弄出了準備親過來的氣氛,按照她的性格來說是不可能的吧。
「我說可以之前不可以睜開眼睛哦。」
「是是~」
一片漆黑的視野中,聽覺、觸覺、還有嗅覺都被無限放大。
他感覺到她的手搭在他雙肩,她接著這力道踮起了腳。芬芳撲鼻,是獨屬於她的特別好聞的氣味。
然後右邊臉頰被什麼極其柔軟而甜美的東西輕輕地、輕輕地沾了一下。
等幸村反應過來,只感覺一股可怕的燥熱從身|體深處涌了出來,在渾身皮膚之下激烈地沸騰。
這個地方光線昏暗,但還是看得到幸村獃滯地睜大了雙眼,不止臉頰,就連髮根、耳垂還有脖頸全都紅透了。
其實真的親下去之前彩是有點不安的,生怕幸村不喜歡這種事。可他的表情讓她的不安轉變為了踏實的喜悅。有著什麼從未有過的感情,蔓草一般在心口瘋狂滋長,眨眼間門便猶如血管一般遍布了她全身。
「精市,」她後退半步,笑盈盈地背著手,「你開心嗎?」
幸村蹲了下去。雙臂交疊抱著滋滋冒煙的腦袋,好半天才用快要暈過去的聲音嗯了一聲。
那天以後,幸村變得更容易害羞了——不,準確的說法是,變得在她面前無時不刻都在害羞了。
兩人只要臉對臉,話都還沒說一句他就開始臉紅,甚至不願與她對上視線。手牽手走路的時候更是沒法像以前一樣好好說話。
一兩天還好,一個星期過去了這種情況都還沒有改善,彩開始後悔。
要是當初沒有襲擊他就好了,嗚嗚你這樣我沙碧洗啊精市。
幸村:「『嗚嗚嗚哆——啦——A——夢!』『啊呀你又被欺負了嗎大雄』……」
彩歪著腦袋端著下巴,由下往上地望著幸村,像是一隻撒嬌的小奶狗。
幸村臉上又紅了幾分,不自然地往反方向側了側身。
彩撲騰著小手,又在他另一邊坐下。還不等她像剛才那樣看他,幸村又換了個方向。
「精市……」
彩輕輕搖晃著他的肩膀。又甜又軟的聲音簡直把他渾身的骨頭都融化了。
「嗯……怎麼了?」
「不要總用後腦勺對著我嘛。」
「你以為是誰的錯啊……」他用彷彿被蜜糖浸過的聲音抱怨。
彩委屈狀。「是我的錯啦。對不起哦,以後不會這麼做了。」
「等等、」幸村慌忙想要解釋什麼,但一轉臉卻對上彩的笑臉,「哈哈你看我了看我了!精市上當啦!」
「你真是的……」
幸村打開漫畫想繼續讀,卻根本不記得讀到了哪裡,就連剛才是什麼情節都忘得一乾二淨。
他黑線捂頭。
「真拿你沒辦法啊。」彩希望兩人變回原來的樣子。「那我也給你襲擊一次,就算扯平了可以吧?」
幸村的眼眸驟然發亮,以風一般的速度起身抓住彩的手腕。「那我們走吧。」
「等等、你是不是恢復得有點快?!」
兩個人又躲開其他人的視線,來到小樹林里上次的地方。雖然剛才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一到了這裡,幸村又開始扭捏起來。
連帶著本來只想速戰速決的彩也跟著害羞了。
女孩在他面前閉上雙眼,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圈月牙形的陰影,微顫的眼帘遮住了那雙清透的眼。
她正等待著,靜靜等待他的親吻落在她臉上。
像是在催促久久沒有什麼動作的他,她微微側過來白裡透紅的臉頰。幸村不由自主地按住狂跳不已的心臟,可這樣一點用都沒有,反而開始呼吸不過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一邊手輕輕托著她另一邊臉頰,將她稍稍轉向自己,然後輕輕地將嘴唇壓在她唇上。
「唔……?」
彩意外地睜大了眼,但沒有動。
男孩與她相觸的嘴唇,撫在她臉上的手,他的眼睫他緊閉的眼帘無一不在微微顫抖。
兩個人就這樣保持著彆扭的姿勢,傻愣愣地將嘴唇抵在一起。
彩驀地想起了她在某個商場看到的,兩個小娃娃嘴巴親在一起的飾品。啊,那個東西是在嘴上裝著吸鐵磁來著。
過了很久他們才分開。痛失初吻的彩後知後覺地揮舞拳頭:「嘎啊啊啊——和說好的不一樣!」
幸村笑得狡猾極了。「要是親在你事先想到的地方,不就算不上偷襲了嗎?」
「呃……」
想想好像也是這個道理。
回去的路上,彩唧唧歪歪,各種發出上當受騙的聲音。
「彩……」
他呼喚了一聲。他總是泛著涼意的手竟然有些滾燙,他總是不急不慌從容不迫的聲音竟然微微發顫。
「我喜歡你,可以和我交往嗎?」
「@#¥……#@#¥…………誒?」
「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如果你也喜歡我,希望你和我交往。」
他重複了一遍,想攥緊她的手卻又不敢。
「那個……我是很喜歡精市啦。你說的交往,是要成為男女朋友的意思嗎?成為電視上的那種戀人?」
「嗯……可以嗎?」
彩對喜歡啊交往啊什麼的全部的認知只來自於電視和漫畫上看到的。班上的女生如果聚在一起偶爾也會興奮地談論某個男生,但絕不會承認某些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也有男生向她表白過,但都沒有留下什麼好的回以。
男生和女生之間門總是刻意保持距離,好像在迴避著什麼,大家一談及這種事都會顯得很不自在。
只有幸村不一樣。和他待在一起是這麼快樂,他不僅不會欺負她,還總逗她笑個不停。她已經無法想象離開幸村的她會變成什麼樣了。
如果能一直待在他身邊,只要是她有的,他要什麼她都給。
「好啊,那就交往吧。」
幸村凝住腳步,向她轉過亮閃閃的眼眸。彩不禁也跟著笑了起來。
從這一刻起,兩個孩子成為了戀人。
「但是我也想一直保持現在這樣。」她說,「成為男女朋友的話,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呢?」
他也不太明白,還是試著回答。「牽著手走路,放學后待在一起,去對方家裡寫作業……之類的吧?」
「什麼嘛。」彩大呼失望,「不是和我們一直做的沒區別嗎?」
「不……區別還是有的。」他的臉又紅了。「偶爾、不,經常會親一下。」
「——!!」她不知怎麼的也開始害羞起來。
升入小學三年級,彩從同學口中得知了一個重大的秘密,從此拒絕與幸村牽手親親。
「都說了不行!」僅僅今天,她就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推開幸村湊過來的臉。
「為什麼?」鳶紫色的眼中哀傷碎了一地,「彩……已經厭倦我了?」
「不是啦!再親會懷|孕的!」
幸村說了一下六點:……
他摸摸女友的肚子,還故意在她的痒痒肉上掐了一下,引得她發出尖細的笑聲,捂著肚子躬成蝦米。
「如果親一下會懷孕,彩醬現在已經是一個軍隊的母親了。」
幸村完全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彩急得不行。「所以啊,我們現在長大了,和小時候不一樣。」
「只是親親是不會懷孕的啦。」
彩捕捉到了關鍵詞。「『只是』……那怎樣會懷孕?啊……啊啊啊!」
天吶幸村竟然臉紅了!
那可是會臉紅會害羞的幸村啊!自從交往以來越來越沒羞沒臊近來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不好意思的幸村竟然又知道臉紅了!這也太讓人懷念了吧!
「不告訴你。」簡短地拋下這句話,幸村扭身就走。
「等等等等,你先告訴我怎樣會懷孕!」
「才不要呢。嘿嘿……」幸村笑著加快腳步。
彩纏上去不依不饒,幸村始終守口如瓶。她一路跟著他來到便利店,他買了一盒草莓朱古力味pocky。
還是公園,還是背著礙事路人的小樹林。他抽出一根,在彩面前晃了晃。
「玩個遊戲吧彩醬,我們在同一種前提下,誰能吃到更多這根pocky呢。啊,總感覺我是在欺負彩醬呢,還是讓著你一點吧。」
彩的火氣蹭地就上來了。
「開什麼玩笑?玩!必須玩!條件是什麼儘管說好了。」
「如果我贏就親你,如果你贏,我今天就不親了。」
「可以。我接受你的挑戰。」
幸村狡黠地笑彎了眼,將pocky一端含進嘴裡,向她湊過去,另一段輕輕抵在她唇縫。口齒不清:「請。」
彩滿頭黑線,心裡直呼上當。
她吃吧,吃到後面會親在一起。不吃吧,輸了遊戲還是要被親。
不給她反悔的機會,幸村已經喀吧喀吧嚼了起來。
彩連忙含住,但也只是含住不敢咬。但是嚼個不停的幸村的臉已經越來越近。
她靈機一動,費力仰起腦袋想要折斷。但先一步看出她意圖的幸村迅速放開還剩一半的pocky。同時一手摟腰一手托住她後腦勺,連同她的嘴唇一併含進了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