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濱篇·6
穿著棕褐色西服的青年站在石階盡頭,短髮梳得一絲不苟,圓框眼鏡上的鏡片反射著日光,展現出來一片晶亮的白,令人看不清那後面具體是什麼眼神或者表情。
他抬手示意了下手上的手機,動作克制而規矩,禮貌得有些冷淡的聲音遙遙傳來:「兩位到達的時間比我預估的要久,所以出來看看——目前看來是遇到麻煩了,那麼,需要幫忙嗎?」
「誒,坂口先生!」谷崎潤一郎起身和對方打招呼。
炭治郎也站了起來。
坂口安吾,他聽谷崎潤一郎剛才和他講過,是異能特務科的參事官輔助,和武裝偵探社對接的主要人員。
大概是因為以往接觸的人都過於隨性了,突然間遇到了這麼一個看上去就很規矩的人,炭治郎難免覺得好奇,目光在對方身上多停了片刻。
直到對方和他點了下頭算作招呼,他才如夢初醒般彎腰和對方行了一禮。
而這段時間,足夠谷崎潤一郎和對方說明剛才發生的事了。
坂口安吾聽完,頭向後偏了偏,似乎在和誰說些什麼。
緊接著,有個穿著黑色西服套裝的女性從他身後走了出來,腰間帶刀,臉頰鼓動著,似乎在咀嚼什麼。
坂口安吾說道:「你們先上來,琴盒的收攏工作她會幫忙處理。」
擦肩而過的時候,炭治郎對著那名女性道了聲謝,對方沒理,沒等他再多說什麼,谷崎潤一郎那裡已經在叫他,他只好先轉身跟了上去。
*
異能特務科位於圖書館內,而異能特務科的專屬監獄又在圖書館下方。
這個時代的圖書館可比大正時期的要氣派十數倍,大理石地面一塵不染,低頭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格外清晰。
抬頭,日光透過頂部鏤空的窗戶毫無顧忌地落下來,潑灑在周遭環列的書架上。
那些書脊整齊的碼放著,像在發著光。
炭治郎左顧右盼,應接不暇,直到跟著進入電梯,向下行去,腦海里對於大廳的驚嘆還是揮之不去。
直到「叮」的一聲,電梯停了下來,門向兩側開啟。
「這兩日抓住收容的鬼都分開關在這層了,每隻鬼身上都帶著特製的鎖鏈,房間外圍有異能造就的屏障,確保他們無法從這裡逃走。」
坂口安吾帶著他們向外面走去。
雖然是地下監獄,但環境並不昏暗。
電梯門正對著一條筆直的走廊,禁錮鬼的房間就在這條走廊兩列,一間接著一間。
門是特製的,像玻璃一樣輕薄透明,但細看就能發現那上面正散發著淡淡的白光,正是坂口安吾剛才所提到的異能屏障。
不論是走廊頂部還是房間內都亮著白熾燈,數十排燈光將整層監獄照得如同白晝一樣,想來這些鬼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的。
……不過確實沒見過像禰豆子那樣喜歡睡覺的鬼。
「這些鬼的狀態看起來都差不多啊。」谷崎潤一郎環視了一圈,說道。
撞擊屏障的巨響在走廊內回蕩,炭治郎跟著他的目光看去,也不得不承認對方的說法。
這些鬼的狀態,就和他在淺草第一次遇到鬼舞辻無慘時,對方隨意傷害路人後那個路人的狀態一模一樣。
傷口很淺,注入身體里的鬼舞辻無慘的血液也不多,這些人只是無意識地朝著有人的地方攻擊,渴望嗜血。
握著刀鞘的手無意識地捏緊了,炭治郎皺著眉,努力剋制著自己的憤怒。
鬼舞辻無慘,到底要將這個世界攪亂到什麼地步才會滿意?
那些人命,那些分外想要活著的人們,就在他輕飄飄的抬手間,被奪走了最重要的東西。
憑什麼能夠如此高高在上?
這樣窮凶極惡的鬼王,無法原諒,他這一生和鬼舞辻無慘,註定不死不休。
炭治郎想得太過入神,甚至沒發現自己額頭的青筋都冒了出來,直到谷崎潤一郎拍了拍他的肩膀,問他有沒有什麼發現。
「啊……」炭治郎鬆了力道,做了個深呼吸調節自己的情緒,這才在走廊上觀察起這些在房間內的鬼來。
雖然大多數沒有意識,但總有一些人是體質比較特殊的,或者在自身是異能力者的加持下,讓他們的意識恢復得比常人更早一些。
「5號,12號,16號,21號……」
坂口安吾說了幾個他們在收容過程中就發現的有意識的鬼,炭治郎直奔號碼而去,站到了最近的5號房間門口。
不同於其他房間的巨響,這個房間安安靜靜,房間的主人坐在角落裡,低著頭,長發蓋住了她的臉,發尾堆疊在白色裙子上。
她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人。
炭治郎轉頭對坂口安吾說道:「我可以進去嗎?」
坂口安吾倒是沒有斷然否定,只是問:「你確定嗎?」
谷崎潤一郎有些擔憂:「那會不會太危險了?」
炭治郎搖搖頭:「我只有進去才能準確地判斷出對方話里的真實度。」他舉了舉手裡的日輪刀,「而且我認為自己有能力應對突發情況。」
「好。」坂口安吾幾乎沒有猶豫就應了下來,隨後抬手放在耳邊,「5號屏障關閉。」
炭治郎對他耳朵上掛著的東西有些好奇,但沒來得及探究下去,旁邊5號屏障上那種淡白色的光芒閃了閃,旋即消失了。
他抬手試探了一下,手可以暢通無阻地通過,轉頭看了坂口安吾一眼,見對方點頭,他便走了進去。
「小心啊,炭治郎……」谷崎潤一郎小聲說道。
「嗯,放心。」
他倒是沒有因為經常與鬼打交道而輕敵,只是他剛走進去,那個一直安安靜靜的鬼突然就抬起頭看了過來,倒是讓炭治郎下意識地停在了原地。
那是個模樣清秀的女孩子,大概二十齣頭,很年輕。
她的表情是獃滯的,看過來的眼神沒有焦點,像個設定好的假人。
炭治郎站在原地沒動,輕聲開口道:「你好?能聽到我說話嗎?」
出乎三人意料,假人模樣的女孩子竟然很快點了點頭。
「太好了,」炭治郎忍不住笑起來,「你有意識啊,那你知道現在的情況嗎?」
女孩子再次點了點頭。
炭治郎說道:「你不要擔心,你們只是生病了,我們正在研究針對的藥劑,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谷崎潤一郎看了他一眼,就連坂口安吾也忍不住將目光投向了正在說話的人。
病。
這種由某人蓄意製造的特大災害還能被稱之為病嗎,還能痊癒嗎。
他是真的這麼想著,還是只是為了迷惑對方而說出口的呢。
這次女孩子沒有動靜,炭治郎也不在意,繼續說道:「在有關藥劑研究的問題上,你願意幫助我們嗎?」
來了!
谷崎潤一郎緊張又期待地盯著房間角落的人,那女孩子安靜片刻,隨後慎重又緩慢地點了下頭。
谷崎潤一郎心裡一喜,沒想到這麼順利!
門邊的炭治郎看了對方片刻,沒再說什麼,轉身直接走了出來,同時對著坂口安吾搖了搖頭。
坂口安吾抬手敲了敲耳麥,那一層屏障再次將房間內的人和他們隔離開來。
「誒?怎麼了?」谷崎潤一郎不解,「她不是同意了嗎?」
炭治郎說道:「她其實並不願意,我不知道她出於什麼心理點了頭,但我能感受到她非常強烈的抗拒。」
谷崎潤一郎驚異於他的敏感:「誒,這是你聞到的嗎?」
炭治郎:「是的。」
「既然她不願意,我們就不強求了,萬一途中突然出現掙脫逃跑的情況,會更難處理。」
坂口安吾接受了炭治郎的判斷,對此下了決定。
谷崎潤一郎倒是一愣。
雖說武裝偵探社和異能特務科合作了很多次了,但卻少見這位參事官輔助這麼信任的模樣。
不僅完全沒有對炭治郎的話提出異議,甚至連下決定都這麼迅速,嗯……就好像,他迫切地希望這件事能儘快完成、而捨棄了所有有關此事猶豫懷疑的時間一樣。
炭治郎不在這裡繼續耽擱下去,轉身走向另一個有意識的房間門口。
或是沉默或是暴烈,雖然也有表現正常的存在,但卻一直沒能找到願意合作提供幫助的鬼。
炭治郎看起來倒是心態不錯,對此似乎並不意外也不失望,谷崎潤一郎正向開口詢問,身側一聲巨響嚇了他一跳,讓他下意識停在了原地。
炭治郎和坂口安吾也是同樣駐足,轉頭看了過去。
那是一個鬍子拉碴的中年人,看起來很久沒有好好打理過自己了,他的雙眼暴突,紅血絲在眼白上密布,表情混合著期待和瘋狂,扭曲而詭異。
「我,我可以幫你們!」
炭治郎一愣,和其餘兩人對視了一眼,走上前去。
「您願意協助研究?」炭治郎說道,「別擔心,只是采血而已……」
「我願意!多少血多少肉都可以!甚至我的靈魂也可以!」
炭治郎:「您誤會了,不會——」
「我甚至能告訴你們他那時說了什麼!」
坂口安吾和谷崎潤一郎齊齊一驚:「『他』是指鬼舞辻無慘?」
炭治郎卻臉色一白:「等等——」
「他划傷了我,和身邊的人說賭場宴會在——咯!咳——」
血與肉像被禁錮已久,如同擰開了水龍頭的自來水,在瞬間噴到了白色屏障上,與炭治郎的臉,只有分毫間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