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濱篇·7
中年男人的話沒有說完,一隻巨手從他的頭顱中鑽出,在捏爆了男人的頭之後,又化作血水瞬間消失了。
炭治郎臉色慘白,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谷崎潤一郎更是被這一番變故震在原地,緩了很久,才吐出了一句話:「……這是,發生了什麼?」
「是詛咒嗎?」坂口安吾問道。
他曾在偵探社發給他們的情報消息中看到這一條。
「……嗯。」炭治郎語氣沉悶,背對著他們,低下頭,沒有讓另外兩個人看到他的表情。
「這件事有些奇怪。」坂口安吾皺眉。
他似乎還跟谷崎潤一郎說了什麼,但炭治郎沒有仔細聽,他滿腦子都是剛才剎那間在他眼前爆開的頭顱,血肉飛濺而形成的血霧。
……有機會的,原本有機會讓他們恢復的。
明明這個世界是有機會的。
但是……鬼舞辻無慘……
炭治郎咬牙。
說出鬼舞辻無慘的消息,會讓鬼因詛咒而死,這件事應該是在他們變成鬼的時候就會被鬼舞辻無慘的血液告知的。
但為什麼這個人不知道?
是鬼舞辻無慘刻意沒有提?為什麼?難道他不在意自己的行蹤嗎?
還是這個人寧願死都要告訴他們這件事……
夠了……夠了……不要再想了。
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短促地呼吸了一下,抬起頭最後看了一眼房間中的屍體,轉過身來。
「坂口先生。」炭治郎說道,「有關『賭場宴會』,您知道些什麼嗎?」
*
臨海而建的墓園空曠而安靜,站在最裡面的坡地上,可以眺望到不遠處的海岸。
輪船靠港,笛聲沒能打破這裡的靜,反而像是被一層屏障擋在外圍,只有些許模模糊糊的動靜傳了過來,反而更加襯託了這裡的幽靜。
少年沿著石板路,緩緩走過兩側林立的墓碑,手持的刀鞘偶爾會劃過衣角,發出簌簌的聲音。
他走得很慢,視線在兩側的墓碑上掃過,但又不像是在看那上面的名字,好像透過這些林立的石碑,看到了更加遙遠、更加悲傷的東西。
他停了下來,海風從他的發間穿過,耳飾晃動,他的眼神投向遙遠的海面,明明是過於艷麗的瞳色,卻在這一剎那覺得暗淡許多。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未曾開口,卻像是訴說了許多故事。
倚靠著墓碑閉目假寐的青年睜開眼睛,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沒有說話。
腳步聲消失之後,墓園重歸安靜,一時只能聽到自然的聲音,像是這裡不曾有人出現,也不曾被人打擾。
又過了很久,少年才轉過身,看過來,視線與青年相接的瞬間,先是微訝,隨後面上慢慢展開一個笑容來。
安靜的,溫柔的,屬於少年人的笑容。
「太宰先生,打擾您了嗎?」
「沒有。」太宰治搖了搖頭,站起身,聲音很輕,「不如說,是到了該告別的時候了。」
他的手從墓碑上撫過,垂眸,「那麼,下次見了~」
時常叫囂著要去自殺、性格跳脫偶爾才會恢復正常的青年,是第一次被炭治郎看到這副模樣。
他的語氣溫和輕鬆,面上還帶著笑,似乎正在和一個真真正正的朋友告別,而不是這偏僻墓園坡地上的一塊死物。
可像那天在列車上一般無二的悲傷氣息,卻夾雜在風裡,一同朝著炭治郎飄了過來。
在這一刻,在這一瞬間,炭治郎突然覺得,面前這個人真實了許多。
或許因為他們同樣都在懷念著。
懷念著已經離開、卻在他們生命里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的人。
「你呢,也已經結束了嗎?」
太宰治由遠及近,似乎已經從剛才的情緒中脫離出來,面上帶著偽裝好的、恰到好處的微笑。
「啊……我嗎,應該沒有結束的時候吧。」
炭治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有些意外,但還是認真地說道,「我一直覺得,那些離開我的人,都還在我的身邊陪著我,即使只是以靈魂的方式,即使只能在某些時候才能現身,但他們始終都在,所以不需要暫時告別呢。」
太宰治似乎是思考了一下他的說法,才放棄般地撓了撓頭,苦惱地道:「啊,他要是在這樣的我身邊一直看著,不知道會不會覺得失望。」
「是對於太宰先生來說很重要的人吧。」
雖然對方沒有明說「他」是誰,但炭治郎幾乎是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墓園盡頭、被參天巨樹的陰影遮蓋的那座墓碑。
太宰治放下手,低眸笑了笑,並不回話。
炭治郎沒有得到回應,收回視線看了他片刻,不但沒有像之前那樣適可而止,反而開口說道:「情感是相互的。」
太宰治:「嗯?」
「值得太宰先生投入如此深重感情的人,一定也曾給予過太宰先生同等價值的感情。」炭治郎抬頭看著他,「這樣的人,是不會對太宰先生失望的。」
太宰治怔在原地。
對於少年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他是隱隱有些預料的,畢竟對方就是這樣一個溫柔的人。
然而,他卻不得不承認,在那一刻,他的內心深處確實浮現出了一絲名為喜悅的情緒。
很多時候,他坐在這裡,思考著等他死亡后和織田作之助的再次見面,對方會對他如今的表現做出什麼回應。
但也許是過了太久了……又或許是自己從來不承認幻象,他從來沒有在腦海中得到過織田作的回應。
是稱讚亦或者否決,甚至於只是沉默不語。
什麼都沒有。
對方給他劃定了相反的道路,目標卻虛無縹緲,他偶爾也會迷茫。
既然如此,就姑且認為少年所說的是對的吧。
他大概……偶爾也需要一個這樣的確認。
讓他知道自己走的路是對的,讓他還能繼續走下去。
太宰治緩緩笑起來,聲音很含糊,但炭治郎卻直覺感到對方在這一刻輕鬆了不少。
「從一開始我就想問了。」
太宰治的視線放在下面,笑著道,「你的琴盒呢?」
這話題跳脫得過分,炭治郎頓了下才道:「……在打架的時候不小心被毀了,抱歉,太宰先生,毀壞了您和亂步先生送的禮物。」
如果頭上有耳朵的話,太宰治猜測對方目前兩隻耳朵一定是耷拉下來的,整個人透露出一種濃濃的愧疚情緒。
他對此倒並不那麼在意,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白天也出現鬼了嗎?」
「啊,不是……」炭治郎說道,「谷崎先生和我說,那個人是港|口|黑手黨的芥川龍之介。」
太宰治笑容一僵:「……」
糟糕,可能是自己的遺留問題。
炭治郎摸了摸下巴:「他走之前和我說,『弱者沒有合作的資格』,似乎是想驗證我的能力。」
太宰治:「……」
糟糕,還真的是自己的遺留問題。
「……我認識一個很擅長修琴盒的人。」太宰治打算轉移話題,「修好后應該可以再次使用吧。」
炭治郎擺擺手:「啊,這個不用了。已經找了靈幻先生幫忙,他那裡說收到我郵寄過去的琴盒,一周左右就能復原。」
靈幻新隆的聯繫方式還是在醫院的時候對方強硬給的,那時候炭治郎沒帶手機,對方又想道謝,就將聯繫方式和目前在經營的事務所地址一起塞給了他,說以後有麻煩可以直接找他幫助。
沒想到麻煩就到的這麼快。
關於炭治郎救下來的幾個人太宰治雖然沒有過多了解,但對於名字還是知道的,此時聽對方這麼說也就沒再強求。
反正只要把這個話題糊弄過去就好。
結果炭治郎緊接著開了口:「太宰先生原來是黑手黨的人嗎?谷崎先生說芥川龍之介是太宰先生的學生。」
太宰治:「……」
糊弄失敗了。
他嘆了口氣,再抬頭的時候表情兇惡,一改自相識以來的親和模樣。
「是啊,所以你最好乖一點,不然惹了我,我可不確定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炭治郎愣了下,隨後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要配合,說道:「啊,是嗎,那您會做什麼事?」
「你聽過黑手黨的名號吧,他們做的我都會做,什麼殺——你在幹什麼?」
炭治郎在他對面點開手機,非常認真地請教:「報警電話是這麼打嗎?」
太宰治:「……」
「啊,不過在這裡,警察局應該管不了太宰先生的事吧。」炭治郎收起手機,佯作失望地嘆了口氣。
太宰治:「……聽起來我就像是個什麼最終反派一樣。」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炭治郎笑起來,「說起來,這裡管理異能者的應該是異能特務科吧,太宰先生和異能特務科的參事官輔助認識嗎?」
太宰治也笑了下,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反問道:「他讓你來問什麼?」
「是有關『賭場宴會』的事情。」炭治郎說道,「原本是想請教坂口先生的,但他給我的回復卻是,從太宰先生這裡能了解得更加清楚。」
所以在從異能特務科回來、看到偵探社內沒有太宰治的人之後,他就在其他社員的指引下直接來到了這裡。
「是有些了解。」太宰治面上笑意不變,「但我沒想到炭治郎君繞了這麼大一圈才終於說了這件事。」
「……被您發現了啊。」
少年嘆了口氣,臉上慢慢染上一層紅色,似乎是有些羞愧。
「從我走上這條路開始,無論什麼時候,一直有人和我並肩作戰,而現在,這個世界只有我一個人,敵人還是鬼舞辻無慘,我大概……下意識地有些恐懼吧。」
這話說完,沒等太宰治說什麼,對方又握緊了刀鞘,語氣中褪去了剛才的遲疑,分外堅定地開了口:「但我知道,恐懼是沒有用的,為了這個世界,以及我的那個世界,這條路還是要繼續走下去的,而眼下的事情再奇怪,也需要去一探究竟。」
喔,完全不需要別人開口安慰嘛。
本想以一個成熟大人的身份去安慰對面那個少年的太宰治,不得已臨時改了醞釀在嘴邊的話,笑著道:「誰說你是一個人了?」
「走吧,去找和我們並肩作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