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五條悟緩緩直起身來,澹然含笑地瞥過去一眼,似乎並不意外他的到來,倒不如說,在他的覺察範圍內,早就已經發覺了他的到來。
他慢慢笑道:「說話這麼不客氣,沒有人教過你怎麼說話嗎?」
「免了,我是來接她回去的,我並不想在這裡產生多餘的糾葛。」
丈夫臉上有著冷淡的疲憊,他似乎連素日端愨譏諷的情態都懶得展現了,只是冷冷地道:
「自然,我也猜,你想說最好的禮儀是不說話,所以我為什麼不順從你呢,五條君。」
他的目光落在旁側的妻子身上,孱弱消瘦的身軀還裹著臨走時穿著的略顯單薄的衣衫,不過已經看不出原來月白色的紋樣與布匹材質了,混雜著狼藉煙塵與枯葉,還有著不知道是誰的血……啊,大概是那個人的,他無聊地想著。
他抬手,身後的人便窸窣地上前,將躺在地上的男人放上擔架,路過二人的時候,甚至恭謹地頷首俯身,以示尊敬。
「就這樣地帶走了?直哉君,我還沒有發話呢……」白髮的術師似笑非笑。
「如果你想殺他的話我沒有必要帶著人來了,真是令人感慨呢,這個結果我也很意外,但是我想,至少在這方面我會尊重你,」他冷淡地道,「姑且當作是你救下了我的妻子吧,所以我們現在能夠在這裡平淡地對話。」
我…很少見到這樣的丈夫。
清寒的,持著端儀但是卻難掩厭倦和冷淡的……禪院少主。
「嗯…很會說服自己呢。」
五條悟思尋,目光落在我的臉上一會,又巡迴丈夫的身上,露出溫和的笑來,「但是凡事得講究先來後到吧?夫人她還沒有回答我呢、」
「先來後到……」禪院直哉聽到這裡,輕笑一聲,「倒是真敢講啊,五條君。」
「夫人…你知道你叫的『夫人』的前綴是誰的姓氏嗎?」他抬起臉來,眼神陰鷙,冷漠如霜雪。
白髮術師但笑不語。
「夢光,」丈夫的目光越過身前的術師,他微微偏頭,耳廓的耳釘在瑣碎的暖陽下細碎地折射出令人恍惚的光……他今天沒有戴我送給他的耳墜。
緩慢地落到我的面容上,平靜地問,「你們說完了嗎?」
怎麼…
是這樣的態度。
總覺得和想象中不一樣。
不是說不是期待的那種、而是、
實在是太過於寬宏了。
他不應該生氣嗎……?以往吵架的時候情緒都是很不平靜、甚至於沉怒的,為什麼在見到這樣的場景時會這樣平淡地說話呢?
我並不知道這是一種氣得沒脾氣了的體現,只覺得他澹涼平靜的目光有著令人心驚膽顫的暗沉情愫,就像蘊藏在平靜湖泊表面下的波濤洶湧,只不過換了一種方式表達出來而已。
我下意識地,「啊、已經、好……」
身邊身姿修立的術師沒有說話,只是低下眼來,目光看向我。
明明那樣地寡淡,我被他這樣說不出來的眼神看得一陣清冷,甚至讓人覺得是不是光從身上滑過了,但就是這樣的眼神、絲毫讀不出情感的眼神……我卻產生了一種窘然的負罪感,就像有什麼…什麼來自內心的聲音在蔑視、在催促我更改答案。
如果就這樣輕易地出聲了,答案會變得截然不同的。
……
破碎的剩餘詞句梗塞在唇齒中,我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地猶豫了。
說與不說。
真的會有什麼不一樣嗎?
朦朧的光,在眼瞳深處徘徊著迷濛。
丈夫的聲音清晰地響起,「夢光。」
「啊,好,已經好了,」
我兀地回神,幾乎是下意識地,遲鈍地眨眨眼,斷斷續續地把剩下抵在唇舌口的話說完。
話語的散出。
思緒一瞬回籠。
丈夫頷首,「嗯,走吧,先回去……再說其他的。」
難以說出是出於什麼樣的觀念,我下意識地看向了身邊的人。
五條家年輕的家主正倚著一棵樹,平靜地看著我把終結話題的話說完。
他似乎看出眼前的人朦朧又混沌的態度,也似乎已經很熟悉這樣模稜兩可的回復了,清冷又精緻的面容被樹蔭投下的陰影籠罩住,輪廓朦朧又暗沉,像名畫描繪出藝術品。
僅僅只是看著而已。
…依照他這樣的脾氣,想要的東西會爽朗又獨斷地拿到手吧,但是感情……也算是這樣的範疇內嗎?我不合時宜地想。
人無可奈何的事情有很多,但現在輕易就可以切斷物理層面的聯繫,帶著她走的話…這樣的事情為什麼沒有不需要言語地做出來呢,是因為有不切實際的顧慮,還是覺得沒有必要呢?
「我、我,」我猶豫地出聲,心裡略微又古怪地產生了內疚的情緒,這種難以說清的情愫讓我覺得有點莫名其妙,想要抵觸,但是又找不到什麼理由。
和不熟的人相處…連感情都很難去找到什麼邏輯去解釋。
「謝謝你…悟、五條君…,」我聲音誠懇地向他道謝。
「謝謝你救了我,我真的很感謝你……明明我並沒有為你做什麼的,我,我什麼都沒有為你做,」說到這裡,我的聲音漸低,不知道為什麼,有著無盡的悲傷,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你卻願意替我想這麼多,我不知道…不知道是為什麼,但是,還是謝謝你……」
「沒關係。」
五條悟道。
「沒關係,」他說:「我已經知道了。」
這樣的回答已經聽過很多遍。
所以不覺得有什麼需要表露的情感反饋。
那雙映射萬物而熠燁的六眼,眼瞳中湛藍的光輝與清新的霜雪重合的光暈,在他難得的平靜又清涼的話語中,有著令人入迷的神秘色澤和迴旋彩片。
僅僅是這樣被注視著,就說不出任何反對的話。
哪怕是吐出「我的意思是、現在就跟我走」這樣的話,也毋庸置疑會讓人難以否定。
獨斷的、無需言語的目光,緩慢的眨眼間,輕易就將任何視線內的事物和情感碾碎的力度,讓人想起無溫的無機質造物。
但是,
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說出口呢?
這個反應…也那樣微妙地偏差出想法里的樣子。
人.妻有些恍惚地這麼想著。
一種隱晦的、扭曲的期冀希望。
或者說只是需要一點點推注劑的催化,就能夠順理成章地繼續順著台階下去,達成另一種可能性。
哪怕是一些強硬的態度。
如果合時宜地說出口的話,就會變得合乎常理。
如果是我被這麼要求的話……
或許就能夠滿足選項的隱藏開啟條件。
真是自私的想法呢。人/妻這樣輕飄飄地朦朧地譴責著自己。
她眨了眨眼,猶豫地拉住了他的袖角,道:「我……」
「以後我們還可以寫信,」她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氣,才在這樣的時
刻從心頭、牙縫裡溢出這樣的溫婉又難得讓步的詞句來。
經此時事件后,於禪院家中,能夠和外界聯繫的機會都是渺茫的。
她卻認真地許下了這樣的承諾。
近似一種蒼白又無力的暗示。
「如果悟君還方便的話…」她道。
「為什麼呢,」他道。
「啊啊。」她蒼白的面容上露出尷尬的、被拒絕了無措的神情,「不、不這樣的話也沒、」
五條悟低下頭:「為什麼你不能夠直率地說出來呢。」
「帶我走」這樣的話。
哪怕是「做出強迫的樣子帶我離開吧」這樣的潛台詞,好好的說出來……
她的表情茫然。
他靜了片刻。
五條悟:「是誰都可以嗎?」
「這樣輕蔑的事物都不是非我不可的話,我也會拒絕的,夫人,」他道。
他看不出喜怒地面無表情目視前方。
「我們回來再聯繫吧。」他道。
至少現在已經不需要我的選擇了。
這次優柔寡斷的決定如果能夠帶給你滿意的幸福的話。
看著站在幾步之外的禪院直哉,他冷漠地想。
「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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