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戶籍的迷惘
東方思義理解了發生在陳萬道身上的故事,他的愛已不僅僅只是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的故事,而是滲透了兩代男人與女人的故事。
在他的人生中,因為師傅鄭大力的巨大牽引力,他就像是運行在一個軌道上的車輛,除非發生重大災難,他不可能再發生脫軌運行的事故。在他的心裡,只能選擇愛與不愛,沒有權利選擇恨。可以這麼說,是師傅鄭大力成就了他的人生,也塑造了他寬容的性格。
一陣輕緩的敲門聲打斷了東方思義的沉思,先是輕輕的連續的兩下叩擊,然後是三下斷續的觸碰式的扣擊,接著是三聲連續的敲擊。東方思義已熟悉了這種有個性的敲門聲,他能聽出這聲音里有一種遲滯和猶疑,也有一種無助和困惑,還有一種堅持和固執。
「請進。」東方思義知道門外肯定是趙二妹,只有她會這樣既有節制又有期待地敲門。
趙二妹與有些當事人不同,她千方百計地要求你聽她述說自己的訴求,卻又不會死纏爛打地向你哀求什麼東西。趙二妹總是有一種刻意地保護自己的意識,她需要保留和保護好自己那一份已剩下不多的體面和尊嚴。
「東方庭長,我沒有打擾你吧。」趙二妹輕輕地推開了辦公室的門,站在門口詢問道。儘管她和東方思義已有過十幾次的長談,她和東方思義之間已成了某種意義上的老熟人,但她依舊會保持這種禮節性的招呼,不會貿然失禮,她需要以自己對別人的尊重來獲得對方同樣的尊重。
東方思義抬頭望了她一眼,微笑著說:「沒有啊,請進來吧。」
「東方庭長,我是來撤訴的。」趙二妹在東方思義對面坐下后,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撤訴?」東方思義有些意外,他知道趙二妹為了追索子女撫養費的問題,自己特意買了幾本法律書籍,專門自學了一些法律方面的知識,還多次去律師事務所諮詢了不同的律師。她認為自己多年來一個人撫養了與何向東所生之女,自己額外承擔的子女撫養費,何向東是應當予以補償的。
為了爭取儘快立案,她還與立案庭的接待人員發生了好幾次激烈的爭執。立案庭書記員小王讓她補充幾份證據材料,她認為這是有意刁難自己,與書記員小王大吵了一場,這也是書記員小王一直認為趙二妹不可理喻之處。
從立案開始,趙二妹為了這起案件,可說是用盡了心思,表現出一種不達目的死不罷休的情緒。誰也不會相信,現在還沒有正式開庭審理,她卻主動放棄那些自己向法官重複了多少次的訴求,要主動撤回起訴了。
從法律的角度來說,子女撫養費的拖欠並不能夠簡單地認定為是一種債權債務關係。撫養費設立的目的與價值,是為了保障未成年子女的成長。在子女成年後,無論子女是否具有獨立的生活能力,撫養費所體現的法律權益已經不存在了。也就是說,成年後的子女已喪失了撫養費的請求權。
從婚姻法規定的權利和義務來說,夫妻雙方對於子女均負有法律意義上的撫養義務。所以,雖然成年子女不再具有撫養費的請求權,但是曾經支付了子女撫養費的原配偶一方,在子女成長的過程中,不僅承擔了自己的義務,還承擔了對方應當承擔的支付撫養費的義務。因此,原配偶一方就自己多承擔的撫養費,還是具有要求另一方返還的請求權的。因為這樣的情況,趙二妹起訴要求前夫何向東返還其應承擔的子女撫養費的訴訟,經審查后,最終還是立案了。
東方思義曾問趙二妹:「你既然認為何向東應當承擔部分子女撫養費,為什麼不在你女兒讀中學期間,由孩子自己提出來呢?那樣是名正言順沒有任何爭議的事,也是肯定可以獲得法院支持的事啊。」
趙二妹與何向東所生之女何思燕已成年,並已在讀大學。作為一個已成年並已完成了高中學業的子女,她已不能再向其生父何向東提起追索子女撫養費之訴了。
趙二妹卻是從另一角度來想的:「可以說,這不是一筆可有可無的錢,而是一筆不小的數字。將女兒撫養成人,不僅僅是多少錢的投入,還有我這個母親的心血。儘管如此,我不願意讓自己的女兒為了這筆錢,在她尚未成年時就走向了法庭,來和她的生父對簿公堂。」
趙二妹曾向東方思義反覆地解釋:「我覺得她不應當承受由此帶來的情感傷害,我依然要儘可能維護那個不盡義務的男人能留給女兒的一點親情。這是我寧可不要那筆錢,也不願意讓女兒走進法庭的原因。但是,我不能就這樣放過這種沒有一點責任心的男人,所以,我才堅持要起訴他,向他討回公道。」
東方思義滿腹疑團地望著趙二妹:「你真是要撤回起訴?我沒有聽錯吧?你決定了嗎,是確定要撤回起訴?不再向何向東追索應該由他承擔的那部分子女撫養費了?你真的想通了?不管你堅持訴訟,還是要撤回起訴,我都會尊重你的決定,我更會為你放下過去的一些心事而感到高興。」
趙二妹肯定地點點頭:「謝謝東方庭長,你讓我真正明白了什麼是寬容,什麼是理解,什麼是個人的權利,什麼是時代的無奈,什麼是自己應當堅守的價值。謝謝你,這是我打官司的過程中,真正算得上有價值的收穫。我想要開始新的生活,必須先選擇放下。放下過去的包袱,放下過去的恩怨,放下過去的痴迷。」
趙二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難得的笑容:「如果說我的前半生是不自覺地捲入了一個時代的潮流中,最後被時代丟棄在了沙灘上。我的後半生,應當要尋找一處屬於自己的田園,這個田園可以是一個不大的店鋪,也可以是一個地攤。」
趙二妹的笑容里有一絲苦澀:「我以前也擺過地攤,我過去的好幾個姐妹現在還在堅持擺地攤,她們就靠擺地攤生活,她們都很快樂。我也不需要依賴他人,我要找回我自己,找回做女人的自尊和自信。這對於我來說,是後半生最重要的一件事了。我不需要再追著時代向前跑了,我跟不上它了,我覺得由著真實的內心,做一個自由自在的自己就行了。」
趙二妹的眼神中終於有了一種自信,不再空洞不再迷惘,臉上也有了一種久違的發自內心的微笑。東方思義覺得眼前的趙二妹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活力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不再是人們背後戲說的祥林嫂了。
趙二妹習慣性地長嘆了一口氣:「原本我也不想和何向東打這場官司,我和他在十幾年前就沒有了來往。只是心裡總被一些事憋得慌,有時候感覺憋得喘不過來氣,就想著,為什麼我要一個人獨自扛起應當由兩個人承擔的責任呢?我必須要討一個公道。我也不是為了錢,那些錢是用在了自己的子女身上的,也不是給了與自己不相干的人。說不上什麼吃虧不吃虧的,你計較也是這樣,不計較也是這樣,這些都不再重要了。」
趙二妹想通了很多事:「我之所以要打這個官司,除了心裡憋著一肚子氣,還因為我始終想不通的是,為什麼我碰上的這些男人都是沒有良心的。該盡的義務他們也不願意盡,得了便宜還賣乖,還到處說我的不是,把自己的責任推的一乾二淨。我不想做個怨婦,他們反倒成了怨男了。這個道理既然沒法子和他們說,我就想總得要找個地方來說吧?總不能背一輩子黑鍋吧?所以我才決意要和他們打這些官司。為了這些事,我三番五次地來麻煩你,打擾你。我知道有時候,自己會失去控制地向你傾訴自己的委屈,干擾了你正常的工作,現在想想,真的是過意不去的。」
東方思義知道趙二妹心裡憋的那一股子怨氣,都是沖著她的前夫們來的。
趙二妹和姚大保離婚二年後,與同廠的副廠長何向東因工作接觸相戀了,不久雙方便決定結婚。因為兩個人都是二婚,所以,都非常冷靜和理智,婚前雙方便口頭約定好了一些問題的解決辦法。
特別是子女問題,雙方約定各自婚前的子女問題由各自想辦法解決。一方在另一方有困難時,有條件的一方可以主動提供幫助。如果沒有條件不能提供幫助,另一方不能以此為由提出其他的要求。再婚後所生子女由雙方共同承擔責任,在生活條件等方面,雙方都不能因任何原因對再婚後的子女產生歧視。
趙二妹在談到她與何向東當初這個口頭約定時,為自己解釋道:「實際上,我當時就想到了,如果有一天,我與何向東又離婚了,他不能對我和他結婚後所生的子女有任何歧視,要與他的其他婚生子女一樣。說的直截了當一點,就是要求何向東應當盡量想辦法讓我們婚後的子女能落戶他的原籍s市。」
(下期預告:第131章自私者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