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的擇偶觀(到底需要一個什麼樣的人)
「徐充容。」姜沃行了禮,對面的徐慧則還了半禮。
二月初,文成公主隨江夏王李道宗的車駕到了九成宮,拜見過了皇帝。之後就到了姜沃該去拜見公主,請教生辰八字並占算吉期的時候了。
還有人與她同行,即年後剛升了充容的徐慧。
皇帝特意指了徐慧為公主寫詩以紀,贊其為國出嫁西域。
朝中雖有大臣會為各種盛宴大事留下讚頌詩文,但皇帝嫌他們寫的太古板正經,不如閨閣筆墨來寫公主風姿,於是特意點了後宮出名的才女徐慧一併去見文成公主。
但讓姜沃來說,徐慧更像是去看文成公主為人的。
和親吐蕃,不是什麼女子都能去的,結兩國之好必要一位識大體、性情穩重端莊,聰慧又心性剛毅的姑娘。
徐慧更像是去審查資格的——文成公主一定要有,但江夏王送來的這位宗室女,卻還未必是實打實的文成公主,若是這一位的個人素質不行,朝廷估計會再選人。
於是今日初次拜見『文成公主』,姜沃還不是主角,徐慧才是主考官。
要是她審不過,姜沃也就不用算了。
能得到這樣的差事,足見徐充容得寵並深得皇帝信任。
說來當年與媚娘一起入宮的才人們,至今也只有徐慧一枝獨秀。其餘的大半面聖機會都無,偶有被召幸的,也不過曇花一現,並沒有什麼恩寵。
也是宮人們說的,長孫皇後去后,聖人待後宮著實冷淡。
這是有具體數據支持理論的:二鳳皇帝是個風流天子,從前到處打仗都不耽誤收美人生孩子。一年平均落地兩三個孩子,到長孫皇後去世那年,已經有了十四個兒子,二十一個女兒。
但長孫皇後去世後幾年,後宮卻並無所出,連所謂最得寵的徐充容,見聖人的機會,其實也不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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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與徐充容一併往文成公主現居的宮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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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還記得幾年前,徐慧得知聖人獨封她為婕妤時,那種面容發光的純粹歡喜。如今看來,徐慧對聖人的崇敬愛慕絲毫不減,言談中自然流露出那種,能為聖人分憂,就是她的無限喜歡與榮耀的心情。
似乎只要能給二鳳皇帝解決麻煩,別說讓她去驗看文成公主,讓她去當文成公主都行。
姜沃度其情感,不只是女子對男子的愛戀,還有一種信徒似的仰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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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拿皇帝當業績刷,徐慧拿皇帝當神明來奉獻愛戴,這兩者是完全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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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跟徐慧不太熟,而當年在掖庭北漪園待過的徐充容,也知這位姜太史丞與武才人關係好,因此兩人的閑談就非常水,不過談些天氣風物,宮中人盡皆知的消息,就這樣一路到了文成公主殿中。
一進正門,姜沃就感覺到旁邊的徐充容立刻緊繃了起來。
姜沃跟著師父袁天罡學的不只是相面,更有觀察人的身形神態,舉止動作與微表情。
徐慧此時背已經下意識的綳直,很是鄭重。儼然是面對大事的狀態。
進殿後的小半個時辰,姜沃就都在旁邊打醬油,間或走神。徐慧就像是一個老練的又富有人文關懷的hr,從眼前准『文成公主』的生活起居問起,諸如一路從河南道上京的見聞(此時沒有山東省,山東大部分屬於河南道),到了這裡一日一夜可有水土不服,上回面見聖人是否緊張等。
姜沃在旁安坐,把自己當成桌上的小花樽。
不過,就算她沒有說話,只是旁觀,也察覺出,這位準文成公主是個很得體的姑娘。她回答徐慧的話,又穩重又慎敏,既尊重徐慧的二品充容寵妃身份,卻又不失此時被封為公主的自尊剛強。
當然也帶一點緊張:她也清楚自己這個公主頭銜還不怎麼穩固。
雖說見過了聖人,但男女有別,聖人也只看著她行了個禮,勉勵了兩句就讓她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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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透這一點,就不失為一個聰明的姑娘。
姜沃覺得這位準文成公主應該能去掉自己的『准』字頭銜。
於是姜沃索性把精神移到自己的本職工作上去,先細觀文成公主面容——袁師父曾教導過,因是相師,素日里觀人就要更謹慎些,決不能使勁盯著人的臉看,讓人覺得冒犯,似乎被窺探打量一般。
要做到目光似清風拂面,又似月光映照,最好讓被看得人都拿不準,這樣飄過的眼風,究竟有沒有在看他。
於是姜沃雖在細看文成公主,那專註於回答徐慧問題的姑娘卻並沒有察覺。
只見文成公主生的身形高挑,眉目初看只能算是清秀,並不是奪目的美人。但卻越看越有味道,眉眼間有獨特的韻味和一種堅定的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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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想,她真的很喜歡大唐女子們。
也或許是她沒怎麼接觸過深閨里的姑娘們,反正她所見的嬪妃、公主、女官,甚至尋常小宮女,大部分都沒有畏縮卑微的模樣,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
徐慧已經漸漸問到了深刻的核心問題,比如接下來這句:「作為大唐的和親公主,公主將會如何做吐蕃王后呢?」
聽到這句話,姜沃簡直夢回看『職場小說』,求職者被問到:你覺得入職后,你能為公司做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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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一問一答的兩人都看過來,徐慧先疑惑道:「姜太史丞?」這句話有什麼好笑嗎?
姜沃失笑被發現,也不慌不忙,依舊淡然,似乎那一笑是應有的:「我觀公主面,極宜大唐與吐蕃世代交好,故欣而悅之。」
她這話一出,文成公主不由眼中露出喜悅之色。
文成公主知道這場『終面』徐慧是主要的,但並不代表這位姜太史丞就不要緊。
在入九成宮前,文成公主已經從江夏王處了解了這位仙師高足,江夏王提點過她,這位或許從頭到尾都不會說話,但她卻是有一票否決權的——在袁仙師養病,李淳風只顧觀星的現在,若是這位太史丞相得她面相不吉,那她必然是做不成『文成公主』的。
於是此時聽得姜太史丞這句話,文成公主只覺得如聞仙樂。
就連徐慧也一時無言了:姜太史丞如此說了,便是文成公主接下來幾個問題回答的不盡如人意,難道自己還能去向陛下言明換人嗎?這豈不是大大得罪了太史局?何況就徐慧看來,也已經有九分認可了文成公主。
而文成公主果然是聰明姑娘,哪怕徐慧沉默不再追問,她也把方才的問題回答了。
而且回答的非常鏗鏘有力,一串表忠心的話說的滴水不漏動人肺腑,總結起來便是『吐蕃洋裝穿在身,我心永遠是大唐心!』
她這個吐蕃未來的王后,一切都會以大唐的利益為最根本利益。
甚至說出了,若是吐蕃再犯大唐,那必是她已經死諫了吐蕃王無果,已然殉國!
這樣的覺悟出口,徐慧覺得也沒有必要再問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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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徐慧要去面聖,很快就跟姜沃分開,且走路都有些心不在焉,顯然心神都在總結方才之事,想著怎麼回稟聖人。
姜沃看著她纖弱的背影離開。
又想到媚娘。
其實當年媚娘去御前,不單讓皇帝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二鳳皇帝。之後這幾年,媚娘一直潛心讀書而不再去爭聖意,姜沃覺得並不是一蹶不振,媚娘是很堅韌的人,與其說是放棄,不如說是……
她也有些害怕聖人。
前幾日媚娘分析戰局的話浮現在姜沃心頭:聰明的女人很多,但媚娘卻是有政治目光的聰明。這就不太多了。
同性相斥,政治家之間大抵也是如此。
而現在的媚娘,在政治上哪怕有目光和天賦,但她還沒有經歷,沒有讓她發揮試驗的舞台,毫無疑問是極為稚嫩的政客,因此她是畏懼二鳳皇帝這樣千載難逢卓絕的帝王政治家的。
就像是猞猁害怕天敵老虎一樣。
而二鳳皇帝當日不太喜歡媚娘,或許也是一面之間,就察覺出了她的『野心』。
是那種哪怕走一點邪路也想要向上的那種野心。
是為達成目的,為了最終的利益,冷靜的,不太在乎手段的政客思維。
所以他挑了雖然聰明但『忠貞』『賢惠』的徐慧吧。
*
「徐充容賢惠,能為陛下分憂,但較之文德皇后,又實遠遜。」
敢說宮裡這幾年最炙手可熱的寵妃徐慧不如人的,不是尋常人,而是跟著二鳳皇帝最久的宦官雲湖。
雲湖生的高大而面目端正,若是帶上假鬍鬚走在外面,旁人絕不會以為這是個宦官。
大唐的宦官常要騎馬傳旨,騎術都很不錯。而雲湖不但騎術好,武力值也極佳——有多佳呢,玄武門事變他哪怕是宦官也參加了。
此時這話就是他說的。
自打太子尋男寵之事後,皇帝心情一直不太好,雲湖也常會說些閑話想讓陛下開心,而懷念長孫皇后,就是最安全的話題之一。
果然見聖人頷首。
「怎麼能比呢?之前朕下決心遠征高昌,徐充容還勸過朕勿要窮兵黷武,少動兵戈,無非是照著書本子上的『賢妃』來勸朕——若是觀音婢在,必會明白朕,那一仗非打不可!」觀音婢是長孫皇后的小字,若非眼前宦官是雲湖,皇帝也不會提起亡妻小字。
「旁的女人絕不會有她的見識。」
雲湖低頭不言,心內其實是想到:可陛下您這些年寵愛的女子,都是溫柔和順,哪怕才思敏捷也不通政務的啊。於是後宮中人人效仿,更不會去關心朝政,就連徐充容,在上回上書後,也有一段時間未能面聖,旁的嬪妃更不敢再就前朝發表看法了。
哪裡會再有如長孫皇后那般的女子,您要往玄武門前造反,她就負責發放兵器的賢內助呢。
雲湖的心聲沒有說出,但皇帝自己卻也道:「罷了,朕也不喜旁的嬪妃猜中朕的心思。」
或許他本性並不喜歡有見識的女子,他只是……喜歡觀音婢而已。
都說君心不可測,但只要是她,哪怕猜到了他心底的隱秘,哪怕違拗了他的意思,也都無所謂。
想到煩悶處又安慰自己:到了這九成宮,不比宮裡規矩大——等開春后,父皇還要帶著我們兄弟三人去圍獵,既一同出門遊玩,只怕太子哥哥與父皇有什麼齟齬也就都拋開了。
當時柴紹身體狀況極壞,神志也不甚清楚,多是自言自語,李治就沒有問出口:姑父,你是不是覺得我性情像你?
又親自去架上取了一個錦匣。
崔朝莞爾,晉王繼續往下說去。
「善謀與善斷是不同的——當年高祖舉兵,我心知該去招攬軍伍相助,但又舍不下家中父母與妻兒,總是猶豫著想安排的兩全其美再起身。還是她說,你只管走不必擔憂,我自有主意。」
只有觀音婢可以得到他這樣生死託付的信任,若換一個女子,極有見識野心,能猜透君心就不必了。
「就去做吧,去抓住敵人的破綻。」她或許會這樣說,她的眼睛是柴紹見過最令他安心的堅定。
痛失愛女的李淵氣的在朝上大發脾氣,厲聲責問道鼓吹是軍樂,當年公主帥兵討伐天下,曾親擂鼓鳴金,一生與軍樂相伴,那時候你這禮官在哪裡?你上過陣嗎?難道公主這般大功,只因婦人喪儀便不得鼓吹,你這樣寸功不建的男人,若是混個軍務,將來死了倒能鼓吹了不成?
因此,貞觀十二年柴紹病重的時候,二鳳皇帝帶著兒子女兒們(依舊是限定長孫皇后嫡齣兒女們)親自出宮去探望姐夫。
「真快,已經十五年了。」
平陽昭公主,高祖李淵的女兒,當今聖人的姐姐。
*
然而李治只是一嘆:「不過是姑奶自個兒嫁了太原王氏,就滿口子稱讚王氏女。」顯然對這位姑奶奶的目光不甚信服,覺得對方都是私心。
就崔朝旁觀者看來,聖人與兒子們溝通並不好。比如他很疼愛晉王,有時候卻也有些看輕他,覺得幼子太和善溫柔,總想護著他。給晉王挑屬官都會挑忠厚老實的,似乎怕官員欺負誆騙了晉王一般。並不很信任幼子能把自己屬官收拾明白。
當時還有愣頭青老古板的臣子,上書給李淵叭叭叭,道婦人下葬,按正禮不得鼓吹,哪怕是公主,也不該破例才是。
李治忽發此感想,是因方才崔朝敬他:「這一西去路途迢迢,不知會不會錯過王爺的大婚。」
但算著暮鼓快要響起,還是無不散之宴席,該讓崔朝出宮了。
「許多人贊我行軍善謀,多奇策。」他聲音低沉:「可其實,我自知短處,性子頗有優柔寡斷之處。」
這才惹得李治對未來妻子有所感觸。
他自己也是不擅,甚至有些逃避決斷的人。
直到武德六年,柴紹奉命征討作亂的吐谷渾,平陽昭公主已經病中,再無法夫妻同上沙場。等柴紹歸京時,妻子已然辭世。
可以說,平陽昭公主的光輝形象,都是二鳳皇帝給未曾得見平陽昭姑姑的年幼兒女們塑造的。
崔朝飲了這杯,復敬李治:「王爺,禁中儲位雲波詭譎,您是皇后嫡子,也身在亂中。萬自珍重。」
李治搖頭:「不成的。父皇這些日子為了太子哥哥已然好生煩惱,我如何能生事給父皇添麻煩。何況女子於閨中,性情怎麼會為外人得知。父皇哪怕是天可汗,聖明燭照,卻總不能照到人家后宅姑娘那去。」
李治低落道:「只盼上天垂簾,王氏是個有見識的女子。自然,不能盼著她是姑姑那般天縱奇才,但有個一二分的影子,就是我的造化了。」
他準備下次再去探望的時候,卻傳來了譙國公柴紹過世的消息。
打開給崔朝看:「還記得我與你說過,姜太史丞曾擲杯給二哥起卦嗎?那日後,二哥倒是命人打了幾個類似的鎏金銀杯自用,又因那日我也在,便給我也送了兩個。」
到了平陽昭公主的忌辰,李治更不忘去看姑父,就見姑父哪怕卧病在床,手裡還拿著當年公主所寫的家書反覆看。
到頭來還是會按門第、才學、容貌來挑。
比起在宮裡看兩個哥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更願意聽姑父講平陽昭姑姑的舊事。
李治在宮裡落淚良久不能自抑,直到把妹妹晉陽公主都嚇到了,抱著他的胳膊細聲道:「哥哥,哥哥別哭。」
後來柴紹病的越重,便懷念越多。
不知李治了不了解聖人,但崔朝知道,聖人是不夠了解晉王的。
因軍功懋著,公主於武德六年仙逝時,高祖特命以軍禮下葬。
他掐指算了算日子:「好快,轉眼也三年了……」
只是崔朝自己並不以出身世家為衡人之准,所以沒提這個,倒是提起做媒的同安公主。
當時的秦王,後來的二鳳皇帝,一向很敬重平陽昭公主。
若是她還在,孩子們何至於此!
之後不等崔朝安慰,他又勉強振作,起杯道:「這是西域葡萄酒,正給你送行。後日我沒法出九成宮送你,只好今日為別。」
「前些日子是平陽昭姑姑的忌辰。」李治又喝了一杯酒:「太子哥哥和二哥都……忙的無暇,便由我主祭。」所謂無暇,不過是太子正在跟皇帝冷戰,閉門不出,而魏王忙著編書與孝敬父皇,哪怕幾日的祭祀也不願離開九成宮皇帝身邊,於是這個差事就落到了李治身上。
貞觀十二年的柴紹在病榻之上,手持妻子當年的家書,只覺往事依舊曆歷在目。
柴紹只是想著:這一世,半生與她縱馬沙場。原本那該是最顛沛流離的時光,但現在想來,只要知道她在,便總是有歸處的。反而後半生,富貴已極卻天人永隔,面對生死攸關的大事,總是無人可訴茫然不安。
她會說什麼呢?
李治頷首。
這是個極值得敬重的女子,她不只是大唐的公主,更是戰功赫赫的將軍,征戰沙場,是貨真價實開國功臣。
平陽昭公主和二鳳皇帝是同胞姐弟,原就有些像,民間又素來有侄隨姑的說法,俱柴紹說,李治的眉眼是很像姑姑的。
「只盼我能得一個極有見識的妻子。」李治放下手裡的琥珀杯。
這頓送別膳已然吃了兩個多時辰,李治卻仍覺得有很多話想說,想到將來都無人可傾訴,更覺心裡彷徨難受。
父子感情好,不代表溝通好。
或許那時候,柴紹已經不在乎什麼君臣有別,對著皇子侄子,失去了防備,只想對著這肖似平陽昭公主的少年說一說心聲,不在乎什麼忌諱。
但皇帝到底是天子,不好總跑出宮,且他駕臨多了,必也打擾柴紹養病,於是二鳳皇帝去過一次后,就指揮兒子們常去看姑父。
他與妻子一樣,不但是駙馬,也是大唐開國的出力者,且不止給岳父幹活,還給妻弟幹活——二鳳皇帝打東突厥的時候也用姐夫來著。
平陽昭公主天不假年,武德六年就過世。駙馬柴紹卻是三年前,貞觀十二年才過世的。
夜裡李治孤身一人坐在燈下,細想宮中局勢。
李治命宮人收了酒盞,送上扶芳飲並換上新的熏香,熏去酒的味道,免得崔朝出宮路上遇上人還帶著酒氣。
柴紹語氣中儘是懷念與自豪。
他可以被她猜中,因為他相信,哪怕他冒天下大不諱要去造親爹的反,觀音婢也會認可他陪伴他,永遠與他並肩站在一起。她站在殿前勉勵將士,親手給將士們發下寒光泠泠開了刃的兵器。
時隔三年,在崔朝這樣的知心好友跟前,李治說起這些事,還是不免低落。
「八年前打東突厥,聖人命我做金河道行軍總管,帥五軍之一。彼時五軍各路音訊相通需要一日一夜。有一回,我偶然察覺一良機可偷襲東突厥,需當機立斷,然我卻舉棋不定,不知我這一動是否會擾亂旁軍,壞了李靖大將軍的總排布。」
那是李治聽姑父說過最多一次的話。
李治去的是最多的。
「那些年,我們夫妻各自領兵,我常為她出謀,她常為我做決斷。」
李治就見戎馬一生的姑父眼裡含著顯而易見的淚光。
但真正讓李治觸動的,還是幾年前與姑父柴紹的一番相談。
而聽得平陽昭公主幾個字,崔朝收了與好友談話時的輕鬆笑意,臉色肅穆起來,露出無比的尊敬來。
「父皇很懷念姑姑,常提起當年他與姑姑的軍伍會師於渭水河畔之事。」長孫皇後去后,李治由父皇親自撫養長大的,家族舊事也不是師父們教的,多是二鳳皇帝親口講的。
但李治也覺得,或許不止因為自己眉眼像姑姑,而是因為……自己性情像姑父自身。
李治從小聽著,自來很敬服姑姑。
智慧與果斷從來不是一回事。人無完人,哪怕是不世出的名將,都會有自己的弱點。
於是當年他縱馬往玄武門去的時候,都不用回頭再囑咐她多一句:勝了,他們夫妻將是這個帝國的主人,敗了,他們會一起從容去地下相會。
哪怕他想明白一件事,心底知道該怎麼做,但總有些猶疑……若是結果不好呢,若是自己推演錯了呢?他有點逃避面對抉擇錯誤后,很可怕的後果。
崔朝收下,再次與晉王作別,請他保重。
想到玄武門,又想到太子,二鳳皇帝復煩悶起來。
柴紹也很喜歡這個柔和寬厚的小侄子。
然而很快,李治就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做事與願違。
崔朝輕聲道:「聖人親自撫養王爺五年,王爺這般心聲何不試著對聖人說一說呢?」說一說他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妻室。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
那麼挑妻子只怕也會挑大家閨秀賢惠型的,免得兒子倒被妻子管束住……
給那太常寺官員嚇得立刻自陳糊塗——再不認錯,只怕皇帝就會讓他立刻去死一下親身感受『沒鼓吹』的喪儀。更別提也在朝上的秦王,立時回首冷冷瞥了他一眼,很有種警告的意味。
只盼都好起來吧。
「姜太史丞曾親為你起過一卦平安,你便帶上這種鎏金銀杯,也算一吉物。」
「我真希望她就在身邊。」
「果然,她不但在亂世中保全自身,還招募軍伍,攻城略地,大成氣勢。」
這位是真的姑奶奶——高祖李淵的妹妹,李治的親姑奶。
他給崔朝留了一個。
崔朝安慰他:「同安公主盛讚過准王妃的性情,王爺放心就是。」李治已經定下的未婚妻,是皇帝千挑萬選的世家女,出身太原王氏。
他也想要一個人來推自己一把。或者只是堅定的站在他身邊道:「去做吧,你沒有錯。」
今日是他為崔朝送行,後日崔朝就要正式帶領使團往西域去了。
兄長們都無暇,他去主祭,正和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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