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5章 你遺棄了你愛的人
第705章你遺棄了你愛的人
伊登坐在審判席上,靜靜等候著,下一個登上被告席的人。
他聽到了腳步聲。
那腳步是和緩地,它不重也不輕,伊登能聽到,它的主人在緩緩走近。
片刻后,伊登抬起了眼,而後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那人出現了,他抬起腳,慢慢登上了被告席。
化身為人的神站上了被告席上。
伊登看著那人,滿臉都寫著不可思議,不可避免的,他的雙手顫抖了起來,他渾身都在顫抖。
「是你,真的是你…」
伊登顫抖著,半響后,他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而後咬著牙道:
「竟然是你!」
那人站在被告席上,靜靜地看著他。
「伱非要到這裡來嗎?你本可以不到這裡來,你一定要到這裡來嗎?!」
伊登語無倫次地質問著,
「好吧,既然你到這裡來了,那就審判你吧!」
審判席上,伊登的聲音變得更高了。
「你知道這世界變得怎麼樣了嗎?!」
伊登質問地說道。
那人微微頷首,
「我知道。」
他的回答很簡短。
而伊登的敘述卻很長,
「是啊,世界已經行將就木了,末日來了,我的審判成了,如經上所言,『祂必將審判全天地』,許多人都到新世界里去了,留在這裡的人,都是惡人、歹人、還有罪人!這世上只剩下這些醜惡的人了!」
身著袍服的伊登像是有著滔滔怒火,他向眼前的人發出激烈的控訴,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來?!」
「這世上沒有值得你拯救的人了,他們都罪有應得。這一路上,我一直跟著你,你沒注意到我嗎?可我卻注意到了你,我看見有無數人跟隨你,可又有無數人跌倒在了路上,又有無數人遺棄你,詛咒你,你非要為了這些人而來嗎,非要為了這些人站在我的被告席上!」
那人回應道:
「是這樣。」
這回應是多麼簡短,可沒有人會質疑它的真實與力量。
伊登笑了,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悲哀的苦笑,他坐在審判席上,掀起了狂風暴雨,讓它們盡數擊打這眼前的人。
「所以,你要做什麼,你要為了這些人犧牲嗎?就像你曾經登上死亡之丘一樣?
可你有沒有想過,為了這些人犧牲,又能如何呢?」
「我已經想到你要怎麼辯護了!」
伊登激烈地說道。
那人問道:
「我要怎麼辯護?」
伊登凝視著那人,繼續道:
「你會說犧牲,而我會告訴你,強者的犧牲才有意義,弱者的犧牲毫無價值,不過徒增笑柄,你會說真理,而我會告訴你,可審判就是真理,沒有審判的真理不過空文,你會說愛,而我會告訴你,對善人、義人的愛固然值得稱頌,可對罪人、歹人的愛又算什麼?」
那人微微低下了頭,像是同意了伊登的話一樣。
伊登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也不明白,他為什麼非得要站在被告席上。
伊登只是明白,自己的心靈如同被撕裂般痛苦。
自己曾經跟隨祂,曾經信仰祂,曾經愛祂,自己曾經對祂所賜予的道路堅信不疑,可現在,都變了,一切都變了,祂站在被告席上,徹底與自己對立了起來,自己要把血抹在祂的臉上了。
想到這裡,伊登苦笑得更厲害了,他的眼角感到酸楚,隨之而來的,則是忿怒。
那人在此時抬起頭,以溫和的目光凝望著伊登。
伊登覺得那份溫和礙眼極了,他更惱怒了,
「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你憑什麼這樣看著我?
你看到了我的痛苦,不是嗎?
你想要憐憫我的痛苦嗎?不,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寶相莊嚴般的伊登,以斥責的口吻控訴著,
彷彿那人的罪惡已經罄竹難書,
「你打算怎麼憐憫我,說你曾經也經受過痛苦嗎?
神啊,你經受過痛苦,
我就沒有資格在你面前談論痛苦嗎?
你與先知們做了榜樣,
我們也要跟著你們做榜樣嗎?!」
伊登怒火中燒,像是愛之深,恨之切一般,他不斷地控訴,發出天問,
「你永遠陪伴著我,可我難道需要你的陪伴嗎?
你給予人的陪伴是恩典,可這恩典是錯的。
就像此前其他你給予我們的恩典一樣,
你給予我們的是錯的,
因你給予我們恩賜,卻又給予我們拋棄恩賜的權利,你給予我們行善的力量,卻又為我們打開作惡之門,你眼見我們在地上自大、矜誇,卻不在我們眼前、耳邊顯靈……」
伊登傾瀉著自己的忿怒,審判席的他不停地控訴著,而被告席的那人則默默聽著,他好像承受了伊登所有的控訴,對伊登訴說的所有都給予了默認。
伊登看著這個人,他看起來是那樣無力,那樣瘦弱,即便他有著大能,可他卻不在此刻顯靈,他曾為世上所有絕望的人敞開大門,而現在,自己要把他敞開的大門合上了,並且要將他拒之門外。
「你是有罪的,你是有罪的!」
想到這裡時,飽受折磨的伊登就不由自主地露出悲哀,絕望的神色在他臉龐上出現,他看著那人,抱起了頭,不由地發出一聲悲鳴似的叫喊,
「無論你要做什麼,你都是罪有應得!」
被告席上,那人由下往上地凝望著他,那目光沒有責備、沒有疑惑、沒有驚奇…那目光里彷彿什麼都沒有,他就這樣看著伊登。
那人好像要最後看一眼這個背叛了自己的先知,他曾是索拉繆斯、千年先知,如今是吾王之王,他忤逆了自己,並且要審判這全天地,在未來,他的經文公然踐踏著真教的神聖經典,他曲解了自己的言語,並宣稱他所掌握的才是唯一真理。他早就背叛自己了,早就忤逆自己了。當自己站在被告席上時,他憤怒、質疑、控訴,並宣判自己有罪,自世界誕生以來,還從未出現過這樣刻骨銘心的恩將仇報。
那人就這樣看著他,這目光沒有離開過,伊登感覺到越來越痛苦,呼吸越來越急促,就如同正在墜落於恐怖的深淵之中,伊登感覺到自己在掙扎著,哭喊著,可掙扎無用,哭喊無用,現在的痛苦不過是未來的預演,因為一切都要印證經上的言語:祂必將審判全天地。
伊登重重敲下審判之槌,法庭上響起了撞鐘般的聲音,他沙啞著聲音,發出一聲肝膽俱裂的宣告:
「我背叛你了,我不再是你的先知了!」
法庭上頃刻安靜,什麼聲響都沒有,連時間都在發冷,好像頃刻靜止了,被徹底的冰凍住了,什麼都一動不動,都被冰凍了,在這一歷史性的時刻,吾王之王,公義的神,宣告了自己的背叛,並給過去的神定了罪。
那人凝望著他,默默地、耐心地凝望著他,被告人的嘴唇微微動了,傳來了冰面碎裂的聲音:
「伊登…」
「即使你背叛了我,我也不願遺棄你。」
審判席上,伊登跌倒在了案台上,那冠冕跌落在地,手中的審判之槌握著,他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那人,那個永恆的,至高的,那曾登上死亡之丘的人,淚水不停地在伊登的眼眶裡跌落下來,那人還在被告席上,這個時候,正緩緩地轉過身去。
伊登獃獃地看著那人,看著那人的背影,後者慢慢離開著這個法庭,像是要服罪的人,伊登這時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他的心在不停顫抖著,他嗚咽著,顫聲地喊道:
「你就這樣離開了嗎?」
而後,伊登聽到了,
一聲溫和的、安慰的呼喚,
「你遺棄了你愛的人,為了你,我要去愛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