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Chapter 6
【鏡像房間】
那一瞬唐靖西如芒在背，好不容易放鬆下去的情緒再度繃緊！他放下Bunny，起身同時一手掏出配槍，另一隻手輕輕按住敞開的門板。
眼下正值下午工作時間，加之有許可權進入地上生活區的研究員少之又少，這一層完全供基地高層人員使用，而這會兒不應該存在除他以外的第二個人。
想到這裡，唐博士不動聲色地深吸口氣，拇指撥開配槍保險，下一刻猝而拉開大門，他快步走出，同時提槍指向門外。走廊兩側安安靜靜，正對的落地窗外是一大片由南疆基地負責栽種的胡楊林，受前些天的大雪影響，胡楊的狀態不是很好，現正由本地工人進行維護。
窗外陽光明媚，是肉眼可見的乾旱和燥熱，基地內全天恆溫，不會受到沙漠晝夜溫差的影響，可沒來由的，唐靖西只覺得有股揮之不去的陰涼感。
收槍回袋，他轉身準備回房，視線一掃，正看見門框旁邊有個深褐色的物件，是牛骨頭。為了防止Bunny拆家，這類磨牙用的狗零食從不間斷，看似是找出了小傢伙異常的原因，然而唐靖西拿著牛骨若有所思，心裡卻一點也不輕鬆。
當時他是蹲姿，背對房門，Bunny是條成年哈士奇，站起來前爪可以輕鬆搭上他的腰部，如此一來這塊掉在地上的牛骨頭就明顯太低了。況且Bunny雖然貪吃，可平時伙食好，牛骨只作消遣用的，它還不至於為了塊骨頭就做出那樣的舉動。
不過儘管心裡有疑，可這裡畢竟是南疆基地，有正規軍管理，守備森嚴，樓層又遠離核心實驗室，不存在未知生物的威脅。唐靖西查不出個所以然，只好先回了宿舍，把門鎖全部鎖死，牛骨扔給歪著腦袋的哈士奇，然後一面扯松領帶一面朝盥洗室走去。
骨頭並沒能吸引Bunny的注意，小傢伙歪著腦袋，亦步亦趨地跟在唐靖西身後，可視線偏移，沒有落在主人身上。臨洗澡前唐博士把跟進來湊熱鬧的哈士奇趕了出去，而後寬衣解帶，走到花灑下面。
基地宿舍的盥洗室統一規格，干區和濕區用一面玻璃隔開，空間不算寬敞，但是對於結構年輕化、以單身為主的工作人員們來說是完全夠用的。
水聲「嘩嘩」作響，唐靖西改背對花灑，略微低頭，閉著眼睛往頭髮上打洗髮乳。不多時水汽蒸騰，氤氳了吊頂射下的暖黃光線，霧氣靜悄悄地爬過玻璃隔斷表面，像一道天然屏障，將淋浴間徹底隔絕開來。
而恰恰也在同時，不知何故，隔斷玻璃上逐漸顯示出一片完整、且輪廓清晰的人手形狀……
彷彿是若有所感，唐靖西揉搓泡沫的動作倏而停住，靜了片刻，他忽然快速衝掉洗髮乳，取毛巾草草抹了把臉，而後神色肅然地看向周圍。
——那種感覺又回來了，就在這間熱氣蒸騰的盥洗室里，他居然察覺到了一絲濕潤的涼意。
然後他注意到了印在玻璃之上的那枚掌印。
有人？
唐靖西眉心淺蹙，將浴巾圍在腰間，推開淋浴間的玻璃門繞到外側，正要仔細查看。他倏而怔住，盯著掌印的眸光不由得起了變化——洗澡時間尚短，熱氣由內而外擴散，也就是說相對於溫度較低的干區來說，淋浴間才是更濕也更熱的地方。
也正是玻璃水汽凝結的那一面。
那麼……
他側頭看向敞開的玻璃門，視線緩緩掃過，最終停留在一米見方、此時空無一物的淋浴間。
難道說，剛剛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內，除了他還存在另一個不見其形，卻能留下人類手印的東西？
唐靖西眉心擰緊，一時也不知到底該進該退。他是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科學工作者，相信物質的客觀存在，儘管困擾世界的地質現象和巨蛋都尚無科學解釋，但存在即合理，探明原因不過是時間問題。
然而眼下的情況全然超過了認知範疇！饒是他再鎮定，可身臨其境的恐懼感猶在，此時心裡也難免有些發怵。
想到這裡，唐靖西放棄一查究竟的念頭，反身開門，邊擦乾身體，邊疾步走出盥洗室。Bunny一直等在門外，見主人出來先「蹭」的一下立起身子，卷翹的毛尾巴跟身後掃來掃去，然而小傢伙並沒有急於跟主人走，而是扭頭朝盥洗室里瞄了兩眼，這才小跑著跟了過去。
唐靖西撥內線號碼，座機改免提模式，等待接通同時快速找了套衣服換上。不消片刻，通話申請被接受，一個男聲傳出，那人道：「房間號602的唐博士，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您？」
什麼時候換人了？唐靖西不動聲色地想，手頭「咔嚓」一聲卸下彈夾，檢查填彈情況。
「我遇到點問題。」唐靖西說，「想要六樓生活區西側走廊的視頻監控，麻煩儘快發到我的郵箱。」
「好的，請稍等。」
對方說完，代表接通的嘟聲再次響起，那個男聲重複道：「房間號602的唐博士，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您？」
唐靖西：「……」
「你……」唐靖西一臉疑惑地盯著座機，「你是誰？」
「好的，請稍等。」
「房間號602的唐博士，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您？」
……
掛斷通話，唐靖西改用私人手機打給虞世霖，這才發現信號和網路均是一片空白。這還不是最詭異的，真正讓他心驚的是，手機顯示的時間由12:51分倏地變成了12:50！
時間在倒走……
這怎麼可能？
午後南疆日照強烈，落地窗恍如明鏡，中央空調系統呼呼吹著冷風，Bunny如往常一樣蹲坐在旁邊，歪著狗頭看他。
可唐靖西就是覺得很不真實！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或許是為了平復心底的不安，他猶疑片刻，忽而開口喚道：「Bunny？」哈士奇非常親人，當即傻不愣登地狂搖尾巴，興高采烈地跑過來，繞著主人雙腿蹭來蹭去。
而與此同時，門外驀地傳來「嗷嗚」一聲狼嚎，與先前如出一轍，不過這次，刨門聲從門板的另一側詭譎響起。
唐靖西：「……」
Bunny同樣聽見了動靜，作為恃寵而驕的寵物犬，它對同類更加敏感，當即三竄兩跳跑到房門前，探著狗頭左嗅右嗅，下一秒耷拉下尾巴，齜著獠牙，如護食一般低嗚著發狠。
眼前別無選擇，唐靖西被迫接受，從茶几抽屜里取出狗鏈，先把Bunny捆好。然後一手牽狗，另一隻手提槍，旋開門把，連續的匪夷所思過後，他反倒是徹底冷靜下來，面無表情地看向門外那間，與自己宿舍一模一樣卻鏡像相反的房間。
幸好並沒有另一隻Bunny。
但如此一來，那模仿Bunny的犬叫和刨門就顯得更加詭異了。
像是故意要引他過去。
保持房門打開，唐靖西緩步入內，剛進門就嗅到了一股極淡的鐵鏽味兒。Bunny的嗅覺更加靈敏，幾乎瞬間確定方向，急切拉扯狗鏈往盥洗室方向猛撲，急得「嗷嗚」直叫。
又是盥洗室？
手指不安地摩挲過槍身，唐靖西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決定要過去瞧瞧。
門板沒有關緊，虛虛敞著條縫，唐靖西示意Bunny保持安靜，原地坐下等待，自己則將配槍插入門縫，緩緩撥開。盥洗室內水汽濃郁，帶著還未散盡的熱度，似乎也有人剛洗過澡。最裡面的淋浴間里有一個倒在地上的少年，身形看上去最多十四五歲，他身下積著一灘被稀釋過的血，牆壁上也有淡紅的血水。
唐靖西不信任這鏡像房間內的一切，包括無端出現的孩子，但倘若還活著，那無疑會是個很好的獲取信息的渠道，這是活物與死物的本質差別。他把Bunny留在門外，繞過蔓延過來的血水，隻身進門查看。
少年腹部受傷，模樣雖慘，但傷口並不算深，人也只是昏迷，並不會危及生命。簡單查看過情況，唐靖西把蜷成一團的小朋友放平過來，取過浴巾按住傷口止血，他的頭髮有些長，被血水打濕粘結在臉側，看不清模樣，但皮膚極白，是久不見光的那種蒼白，沒什麼血色。
唐靖西拉過手臂把人背起來，出乎意料，這個看起來瘦不拉幾的小鬼分量不輕，挺壓肩膀。臨走前他特意看了眼隔斷玻璃，注意到並沒有掌印。
連人帶狗一起帶回宿舍，鎖死房門，唐靖西把小朋友安置到沙發上，脫去上衣，又從卧室里取來急救箱給他處理傷口——是處割裂傷，切面粗糙，皮肉翻卷，應該是某種很鈍的兇器造成的。
唐靖西簡單做出判斷，旋即清洗消毒，取出針線一層一層地把傷口縫合好，最後敷上止血拔乾的藥粉，打上繃帶。條件和藥品有限，做不到妥善處理，只能儘可能讓傷口進入恢復階段，不至於被洗澡水泡爛。
Bunny一直守在沙發旁邊，仰著長臉去看上面昏睡的陌生人，但沒有表現出敵意，甚至還歡快地搖晃著尾巴。
處理完傷口，唐靖西把染血的衣服和浴巾打包塞進廢紙簍，起身去盥洗室洗去雙手的血污，順便打熱水，拿新毛巾，再返回沙發給小朋友清理身體。隨著發梢的血水被擦去，髮絲撥開，唐靖西盯著少年蒼白清俊的面孔不由得怔住。
儘管帶著明顯的幼感，可眉眼樣貌少說也有七八分的相似，唐靖西覺得不可思議，視線不覺下移，一瞬不瞬地去瞧對方雙腿，還特別剝了褲子摸了摸骨，確定沒有任何特殊結構。
太奇怪了，唐博士連續受到刺激，心裡一片麻木，唯物主義科學信仰早就碎成了渣渣。他面無表情地盯著面前縮小了好幾號的人形少年朱雀，直覺告訴他這玩意兒不能留著，可單純丟回隔壁好像也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還是要儘快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鋼筋水泥的南疆基地，怎麼好端端的走廊就變成了另一個房間？信號屏蔽，內線雖然能打通，可接線員只會反覆重複那一句話。
既然求救無門，那就只能求己了。
唐靖西按亮手機，時間已經倒轉回12:11分，差不多正是自己和虞世霖分開，前往核心實驗室的時間。
不知道這倒轉的時間和正常的時間線有沒有什麼關聯？
也不知道現在所處的地方究竟是不是南疆基地602號宿舍。
唐靖西感覺現下的情況太過複雜，他空有一顆解決問題的心，卻終歸不得要領，不知具體該從哪裡下手。
這時，皮質沙發傳來細細的一個摩擦聲，守在旁邊的Bunny「嗚」地哼唧，前爪搭上沙發邊緣，抻著腦袋在少年身上嗅來嗅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狗鼻子的濕涼，小朋友下意識扒拉了兩下，另一隻手搭上眉骨，用力揉了揉。他先是疼得吸氣，片刻過後又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再一側頭，他看見了坐在茶几上的唐靖西。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