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Chapter 9
【說破】
返回宿舍，唐靖西俯身把伊薩瑞爾擱回沙發上，正準備回去關門，結果一轉身才發現門不知何時已經自己關上了。他走過去查看，注意到明暗兩道鎖都處在鎖死狀態，不由得心裡起疑，回頭看向沙發上的少年。
伊薩瑞爾恍若無知，盤腿窩在沙發一角，正專註地翻看那個日記本。他身上的幼感更強了，低頭閱讀的樣子顯得乖巧無害，真的像個天真少年一樣。
唐靖西沒做多言，隻身返回，穿過沙發與茶几之間的間隔時腳下忽的「卡啦」一響，他垂眸掃了眼，注意到是個從茶几下面冒出半截身子的礦泉水桶。
唐博士不禁眼神微妙地挑了挑眉：「……」
小朋友做賊心虛，只得把日記本放下，弱弱地承認道：「我有些渴，所以喝了櫥櫃里的幾桶水，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噢，沒來得及告訴，卻來得及藏。
唐靖西覺得這小鬼還是挺有意思的。
「幾桶？」他挨著伊薩瑞爾坐下來。
來回一耽擱，距八點只剩下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了。唐靖西並不是非常信任會話組裡那個名叫ENICA的傢伙，所以儘管時間不富餘，他也不準備為了幾分鐘冒險，打算等下一次狩獵結束再返回鏡像房間找線索。
伊薩瑞爾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支支吾吾，時不時還瞟一眼茶几方向。
唐靖西表面不動聲色，心底倒是很坦然地笑了，於是不再等他回答，短促地一吹口哨。聞聲，原本卧在角落裡的Bunny「蹭」地立起身子，夾著尾巴三兩躥跑到主人身邊。唐靖西屈指敲了敲茶几檯面，小傢伙立馬會意，撅屁股匍匐著往裡面鑽。
不消片刻，五隻空水桶叮叮哐哐地滾了出來，一齊被狗刨出的還有一塊皺巴巴的牛骨頭。
伊薩瑞爾：「……」
「你的狗真聽話。」伊薩瑞爾真心評價。
唐靖西莞爾道：「也不是，實際上Bunny也喜歡往茶几底下藏東西，但它慫，很怕挨揍，所以我一敲茶几它就會主動上繳贓物，爭取寬大處理。」
伊薩瑞爾：「……」
感覺被內涵到了。
「喝這麼多不難受嗎？」唐靖西問，「你為什麼需要大量飲水？」
伊薩瑞爾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剛剛從隔壁房間醒過來的時候非常渴，不立馬喝水能死掉的那種渴。」
唐靖西頷首表示了解，解鎖手機查看會話組。名叫ENICA的管理員ID置灰，是下線狀態，可如果沒記錯的話，Isariel卻是一直在線的，然而伊薩瑞爾卻說他沒有任何電子設備。
這一點也很古怪。
見對方不再提問，伊薩瑞爾繼續閱讀手頭的日記本。沙發空間有限，他的坐姿又很隨意，或許是感覺窩著不太舒服，他索性將兩腿伸直，雙腳沒地方擱，就很自然的踩進了唐靖西懷裡。
唐博士先是怔住，心裡很不適應陌生人之間產生的親密行為，幸好那雙腳非常乾淨，還不至於完全無法忍耐。他默默權衡了一下，決定先不去理會，而是問道：「之前你在隔壁待了那麼久，有沒有看過這本日記？」
「看過。」伊薩瑞爾隨口回答，「在那邊的一個月我看完了房間里所有的書。」說著，他暫時倒扣過日記本，朝唐靖西笑了笑，「你是研究生物學的嗎？我注意到有很多這方面的專業書籍，很枯燥。」
「差不多。」唐靖西說，「我的專業是生物電子，單純歸類為生物學很不準確，實際上我們研究更多的是仿生和人工智慧，是借用生物理論來完善程序設計。」
「原來如此。」伊薩瑞爾恍然似的略一頷首。
唐靖西眉心淺蹙，不知怎的，他總覺得那句「原來如此」里夾雜了一絲不言而喻的狡黠感。
「既然你看過這本日記，那為什麼沒有發現房間里的紙箱和玩偶？」他問。
伊薩瑞爾說：「因為之前並沒有。」
唐靖西明白了，換句話說，儘管伊薩瑞爾提前一個月進入了隔壁，但鏡像房間的真正產生卻是從今天開始的，在此之前它僅僅是一間滿足生活功能的密室。這麼說來，等下次再去檢查也可以帶上伊薩瑞爾一起，因為他知道哪些東西是後面才出現的。
「你認為這本日記怎麼樣？」唐靖西道。
「再看一遍依然覺得很有趣。」伊薩瑞爾若有所思地說，「你就不好奇這個記錄內容的小男孩嗎？」
唐靖西淡淡回答：「就算我好奇也不可能知道他是誰。」
「不，你已經知道了。」伊薩瑞爾說。
唐靖西聞言不解，但腦中如同閃回一般記起紙箱里的那張卡片。
【你找到了ENICA的玩具。】
對。
從暗網會話組的管理員，到鏡像房間里的玩偶署名卡，那麼這本日記屬於ENICA就一點也不奇怪了。更何況ENICA這個名字本身也有小男孩的意思，這一點很吻合日記作者的身份。
「是ENICA。」唐靖西說。
伊薩瑞爾笑而不語，合上日記本隨手擱在茶几上。他手肘支著沙發扶手，雙眸微微眯緊，全然沒有了起初見面時的戒備和不安，而是以一種饒有興緻的審視目光與唐靖西對視。
「冒昧問一句，你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伊薩瑞爾說，「我知道貿然出現在隔壁，即便受傷可以博得一點同情，可這些都不足以免除嫌疑。但是你對我的懷疑也太快了，是我哪裡表現得不夠好？」
沒想到還是個意外敏銳的小鬼。
唐靖西在心裡得出結論。
不過也怪不得他敏銳，兩人只要單獨相處，他就沒放過任何一個試探的機會，除非對方真的是個無知少年，否則又怎麼可能不有所察覺？
就在這時，手機振動，會話組發來提示：【加餐時間！加餐時間！ENICA的小可愛來啦！】
同一時間，一門之隔的鏡像房間內，銳物抓撓過木質地板的聲音響起，緊接著傳來一種低沉而渾厚的獸類呼吸聲。
伊薩瑞爾反應極快，完全是在野獸出現的同時，他手掌一撐整個人靈活起身，再如鬼魅般欺身至唐靖西近前，將人簡單粗暴地壓倒在沙發上。然後一手捂住口鼻，另一隻手伸出食指擋在自己唇前。
「噓……」
兩人之間距離極近，唐靖西幾乎可以感覺到對方冰涼的鼻息，那具消瘦的身軀彷彿蘊含著不成比例的強悍力道，愣是將他鉗製得動彈不得。
「ENICA的小可愛只具備最基本的識別能力，可以感應到帶有體溫的可移動物體，傻得可憐，我們不要招惹它。」說著，伊薩瑞爾朝房門處飛去一記眼風，又輕聲補充，「現在那是一扇真正的門，你乖一點，不要把那隻麻煩的小傢伙引過來。」
唐靖西：「……」
這感覺太詭異了。
他一個成年男人，居然被一個小傢伙壓制在沙發上，還要被叮囑「乖一點」……
這算怎麼回事？
兩人對視，伊薩瑞爾被對方怨怒的眼神逗得幾欲發笑，又迫於現狀只能忍耐，於是喜形於色，那表情就顯得格外狡詐，也格外欠抽。
察覺到對方想要說話，他慷慨地卸去一半力道，改為鬆鬆地蓋著，掌心摩挲，逗弄似的在男人柔軟的唇上蹭來蹭去。伊薩瑞爾低聲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唐博士，你是不是想問我到底是誰？」
一語中的，唐靖西失去說話的慾望，僅一瞬不瞬地與他對視。
「我有注意到你看手機的頻率。」伊薩瑞爾說，「我想你應該已經留意到了，ENICA這個ID會在收到提問時上線，但Isariel卻從來不會下線，這或許就是你懷疑我的原因？」
「不止。」唐靖西淡淡道，「我把你撿回來不是出於同情心，僅僅是因為我認為可以從你口中獲得有用信息。在這種超過認知範疇的環境下，就算隔壁出現的是我的家人或者朋友，我都會遲疑一下，看看他們有沒有可能是假的。」
「更何況是你？」
手掌移開，伊薩瑞爾居高臨下，改用指腹去按揉對方的唇瓣。
「你嘴上說著會帶我離開，可實際上一點也不坦誠，真是個口是心非的壞傢伙。」
唐靖西眉心淺蹙，冷漠道：「為什麼會這麼說？」
「因為你已經發現了鏡像房間的秘密，但是你並不准備告訴我。讓我猜猜……」伊薩瑞爾略作沉思，暗紅眸底的笑意愈發濃重，「這輪狩獵過後，你還準備再次回到隔壁房間調查，並且應該會帶我一起過去，然後通過我去發現剩下的異常。」
「一方面你在調查房間本身，另一方面或許你也想看看有沒有關於『我是誰』的線索。」
唐靖西：「……」
唐靖西有一瞬間的猶疑。
伊薩瑞爾敏銳捕捉，遊刃有餘地問：「我說的對不對？」
隔壁的野獸似乎餓極了，不時傳來低吼和抓撓的動靜。而伊薩瑞爾卻好像置若罔聞，彷彿門外的危險遠遠不如身下的那個人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小傢伙伶牙俐齒、步步緊逼，只可惜唐博士其人軟硬不吃，到此反而放鬆下來，不答反問：「你是不是ENICA？」
伊薩瑞爾如同猜中了他的心思，臉上笑意加深，而瞳仁深處反倒是冰冷下來：「Isariel就是Isariel，不要再把我當成別人了。」
唐靖西疑惑不已：「那ENICA又是誰？」
難道他一直以來的懷疑都是錯的？
他的確從沒放下過對伊薩瑞爾的懷疑。在唐靖西看來，鏡像房間本身就是故弄玄虛的障眼法，誘導他產生了從物到人完全對稱的判斷。這種判斷本身不能算錯，但誰說隔壁出現的少年就一定和他一樣是被迫參與密室遊戲的呢？
他完全有可能是特意留在這裡等他入局的。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