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Chapter 10

【破鏡而出】

「他呀？」

伊薩瑞爾垂下眼睫，略略思忖片刻，才輕描淡寫地說：「在暗網會話組內，ENICA只是一個虛擬管理員，負責公布遊戲規則和回復玩家的問題。你別看他說話的時候人模狗樣，口口聲聲叫你親愛的，說喜歡你認真思考的樣子，但實際上這些都是依照程序作出的模擬反饋，和真情實感沒有一丁點關係。」

「——ENICA是沒有人類感情的。」

唐靖西靜默不語，不錯目地盯著伊薩瑞爾的眼睛，過了一會兒，他一針見血道：「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伊薩瑞爾霍然靜了。

唐靖西追問道：「從我發現你到現在，你沒有查看過任何可以用於網頁瀏覽的設備，又為什麼會清楚知道這段時間內會話組裡的對話內容？」

「你恐怕不是跟我一樣普通人類，而是會話組裡的另一個虛擬管理員！從始至終真正不得不參與遊戲的，我想應該只有我一個人才對。」

伊薩瑞爾不動聲色地眯起雙眼，猶疑著開口：「我……」

他話沒說完，只覺得身下的男人奮然一掙，下一刻槍聲響起。在完全盲射的情況下，子彈勁射出膛，精準無比地轟進鎖孔。

緊接著「嘭」的一聲巨響，門鎖崩飛。

伊薩瑞爾若有所感地抬頭看去，神色肅然，他嘆息似地說：「你可真不給我省心。」

彷彿是對這聲嘆息的回應，更加恐怖的炸裂聲響起。與此同時數寸厚的實木門板被撞裂得四散飛去，木屑盪開，一個暗灰色的龐大身影瞬時破門而入。

伊薩瑞爾反應超快，幾乎本能躲避。然而唐靖西早有準備，先他一步鎖死領口。

「你——！」伊薩瑞爾的臉色登時大變。

屬於少年的不甘驚呼戛然而止，獸影飛撲而至，天地動蕩，熱血飛濺，在那股堪稱恐怖地撲擊力下，一人一獸膠著朝後飛去，悍然撞上三米開外的落地玻璃。

「轟」的一聲巨響，整個空間都在震動。

然而料想之內的爆裂並沒有出現，更加詭異的是，那玻璃外原本明媚壯闊的沙漠景象如同爆出雪花的老電視，刺啦作響，不多時影像熄滅，現出原本的黑色液晶屏。

唐靖西起身抹了一把臉頰濺上的血，盯著損壞落地窗的雙眼悄然灌滿了震驚之色。

他能推測出隔壁的鏡像房間是解謎的關鍵點，這一點在小男孩日記的最後一章得到印證。可令他全然沒有料到的是，自己一直以來認為的真實宿舍居然早就被掉包了！

這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不遠處，伊薩瑞爾左肩鮮血長流，整個人被抵進液晶屏幕，背後是一大片緩慢裂開的網狀紋路。他面前是一隻機械獵犬，體型龐大，深紅的電子瞳孔神經質地來迴轉動，鋼爪拍上屏幕，指甲一扣，登時在防爆玻璃表面留下三個碗口大的窟窿。

「都說了不要招惹它！這廢鐵畜生六親不認，你就是這麼賣隊友的？」

唐靖西站起身子，一臉冷漠地抬眸看去，好整以暇地說：「你也說了六親不認，而我跟它非親非故，咱們怎麼可能是隊友？」

伊薩瑞爾：「……」

他被傷了肩膀，機械獵犬形如倒鉤的指甲卡在骨縫間，稍一扯動就疼得鑽心剜骨。伊薩瑞爾氣急，兩手費力扣住獸爪末端的咬合關節「咔嚓」折斷，然後連血帶肉地拔出勾甲，反手插進獵犬左邊那隻眼睛。

一時間火花爆響，機械造物沒有痛覺，但這一下損傷了元件中樞，獵犬狼狽後腿，碩大的鋼鐵狗頭如故障般不住抽搐。

伊薩瑞爾捂著肩膀直起身，再一抬頭，整個人不禁怔住，視線一瞬不瞬地落在那個黑洞洞的、直指向自己的槍口。

「就算你懷疑我，可是我也沒有做過傷害你的事。」

唐靖西面色平和，眸色沉靜無波，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這遊戲本身就是一種傷害，既然你屬於開發者中的一員，那我們就沒有多少感情可談。」

「說吧，你是誰？」

「我算不上開發者。」伊薩瑞爾道，「我是替ENICA遴選目標的Hunter，也是這個世界中的監督。」

唐靖西惑然不解地微微擰眉：「所以是你選擇我進來的？」

「不，恰恰相反，是我選擇你出去的。」伊薩瑞爾皮笑肉不笑地彎起嘴角，「但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聞言，唐靖西心下徒然一涼，下意識就要射擊。然而不過瞬息之間，掌心驀地一空，他手中的配槍竟然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幾步之外，伊薩瑞爾氣定神閑地平舉手臂，單手持槍，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一股滾燙的衝擊力擊中左肩，從背後炸開，唐靖西痛得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倒退幾步。Bunny護主心切，背毛豎起，低伏下前肢，兇狠地發出低嗚。

「也讓你體會一下我的感覺。」伊薩瑞爾不去理會發狠的狗，漠然動動嘴皮，「痛嗎？」

就在這時，控制項短路的機械獵犬逐漸恢復過來，龐然身軀調轉，捕捉到了新的帶有體溫的可移動目標。僅剩下的單隻電子眼危險眯緊，後肢蓄力，朝唐靖西猛撲過去。

「小畜生，礙我的事。」伊薩瑞爾低罵一聲，眸底暗紅涌動，色澤愈發濃艷，彷彿下一秒就可以滴出血來。m.

唐靖西被逼至牆邊，退無可退，只覺氣浪逼至近前，卻在千鈞一髮之際驟然停住！他不甚確信地睜開眼睛，陰影籠罩而下，獵犬鋒利的金屬獠牙寒光凜冽，距他臉頰不過幾寸距離，可這頭龐然大物卻像是被束縛住一般，周身顫抖，卻分毫也動彈不得。

餘光斜睨，他驚愕得微微睜大眼睛，不知何時，房間內竟凌空拉扯出成百上千條快速流動的熒光細線，密布出天羅地網，將機械野獸生生捆死在其間。

「這是……」他凝神注視著距離最近的一道細線，發現這東西有形無質，像是由數以萬計的微小元素構成，這些元素朝同一方向不斷運動，最終連點成線，形成眼前熒光流動的淡綠色巨網。

「是比特流。」隨著少年清冷的嗓音響起，光線收緊，機械獵犬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憑空拎起，於半空瘋狂抽搐。而網越收越緊，室內突兀響起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咔咔」聲，不消片刻，電流爆響，光網散開，獵犬早已變成一灘廢鐵，啷噹落地，再也沒了動靜。

「歡迎來到ENICA的程序世界。」

話音沒落，唐靖西被一股蠻力抵上牆壁，對方手指按上他肩窩處的彈孔，拇指旋即大力一碾。這一下痛得徹底，唐靖西急促吸氣，額頭沁著一層密匝匝的冷汗。

「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應該已經知道了離開鏡像房間的方法。」與狠戾的動作截然相仿，伊薩瑞爾的嗓音輕而溫柔，哂笑散開，像是在賭氣抱怨，「明明說好要帶我一起走的。」

「那本日記的最後一篇，首末兩句各暗示了一個地方。一個是放置玩偶頭顱的卧室，另一個就是你身後的這面牆。」

「「我時常看著那面牆反問自己，為什麼對面的小男孩和我如此不同？」」他漫不經心地背出日記本上的內容，「你看懂了這句話的意思，知道這裡的牆不僅僅是牆，而是創造出真假房間的鏡子本身。」

「然而你卻騙我說，你只發現了日記本和房間里的玩偶。」

「你懷疑我、利用我、算計我、還打算拋棄我，這麼冷血薄情，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懲罰你？」

儘管面容稚嫩，但伊薩瑞爾已經完全褪去了先前的那股少年感，帶著十足的壓迫性，雙眸詭譎眯緊，眸底流淌的漠視中還夾雜有一絲顯而易見的侵略欲。

在唐靖西眼中，少年的面容終究是和水槽里那頭居高臨下的怪物重合到了一起。

「那又怎麼樣？」唐靖西無甚明顯地彎起嘴角，「這些都是你本來就知道的，你根本就不需要我。」

「就算事實的確如此。」伊薩瑞爾虛虛抬起手臂，手指翻轉，比特流匯聚凝結，化作長刃，「你說過的話也不能隨隨便便就不做數了。」下一秒，長刃翻轉，他不遺餘力地一捅，長刃穿腹而過，鋒銳的尖端直刺入牆壁。然而並不是磚石水泥的觸感，隨著「咔嚓」一聲輕響，密密麻麻的裂痕如蛛網般急不可耐地擴散開來。

鏡像房間，內外皆是假象，但橫斷當中的鏡子卻是真實的，也是走出房間唯一的方法。

唐靖西仰頭咳出一口鮮血，伊薩瑞爾垂眸欣賞對方慘白的面孔，舌尖伸出唇縫，不疾不徐地舔去了嘴角濺上的一滴血。

「給你個忠告好了。」他緩慢撫摸著唐靖西的面頰，指間的每一次摩挲彷彿都帶著無限溫情，而嗓音卻沒有任何溫度，一字一頓道，「不要輕信你所能看見的一切，要記住眼見不一定為實。也不要輕信你身邊的人，因為他們不一定真的是人。」

說罷，兩人背後的牆面應聲炸裂，牆壁之後並不是鏡像房間，而是一片無窮無盡的黑暗。

伊薩瑞爾疏冷的眸底緩緩浮起笑意，顯得分外詭譎狡詐，他伸手擁抱住唐靖西，帶著他縱身躍下。唐靖西失血過多，意識幾乎陷入昏迷，急速地墜落中，他感覺有人在他的額頭輕輕吻了吻。

黑暗盡頭現出一片幽暗的水面，冰冷的潮氣洶湧而至。

那一瞬彷彿被無限拉長，脫離了時間逆流的束縛，伊薩瑞爾少年模樣的身體飛快成長，肌肉成型，輪廓清晰流暢。他的五官變得深刻，眉眼狹長，眼神剝離了青澀，顯得森寒而鋒利。然後他調轉身形，將人完好無缺地護在懷裡，自己背朝水面。

百米落差，水體堅若磐石，與地面無異。

入水一刻的撞擊聲震耳欲聾，水花飛濺，骨裂聲聽得人頭皮發麻，緊接著皮肉之下又響起骨骼「咔咔」自愈的聲響，魚尾掃開，長發飄散，側鰭與刺須隨水流緩緩搖曳。

唐靖西被冷水澆得產生了片刻清醒，大量氣泡浮起，將黑沉的水體攪得顫動不已。他難受得咳嗽，呼出更多氣泡，肺部窒息，憋得近乎痙攣。

接著，他感覺自己被裹進一個更加寒冷的懷抱里。那人強迫他仰起頭，柔軟的觸感覆蓋過來，唇縫被頂開。他下意識掙扎，卻在品嘗到彌足珍貴的氧氣瞬間沉迷下去，他急不可耐地按住對方後腦，五指扣緊髮絲，更加貪婪地無度索取。

深夜的核心實驗室靜謐無聲，水槽深處，人與獸|交纏的黑影沉浮隱匿，最終化作一串搖曳上升的氣泡，靜悄悄的，徹底沉溺下去。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