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Chapter93
Chapter93
「能戳一戳你的胖肚皮嗎?」
珀爾罕見地被問到直接愣在原地。
這是陰沉冷漠的駝背神父能問出的話嗎?崩了,人物形象徹底崩壞了!
她差點就喊:呔!哪裡來的妖怪!速速把布索尼神父變回來,且放你一條生路。
但,到底沒有吹拉彈唱般喊出來。
珀爾表情沉穩,指向東方的天空,以頗為苦口婆心的語氣說了起來。
「布索尼神父,不論您在黑澤口中聽聞哪種驚悚消息,都不必驚慌失措。八點了,天亮了。太陽出來,鬼怪退散,您也大可不必通過戳我的胖肚皮求心理安慰。雖然胖肚子戳著挺舒服,但正經人不能在大街上這樣做。」
特意停頓一秒,她又鄭重其事地補了一句。「我以為您是懂的。」
愛德蒙不可控地臉色一黑。
什麼叫鬼迷心竅?他剛剛表演了一場典型範例。
因為聽聞蘭茨先生買到羊皮書,它的內容涉及危險領域,從而擔憂這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冒險遭遇突發事故。
被擔憂情緒上了頭,控制住了理智思維,而要戳一戳肚皮求確認這人好好活著。
眼前,胖神父卻一本正經地暗諷他,這位活蹦亂跳的模樣哪裡值得人擔憂。
「呵!您教育得對!」
愛德蒙瞬間面無表情,前後不到一分鐘,與小心翼翼求戳肚子的時候判若兩人。
珀爾暗暗搖頭,這人真是不夠變通。
她說的是大街上不行,那就應追問關起門來是不是能搞一搞?
愛德蒙哪會想到那種厚臉皮的操作。
脫口而出這一句已然是情緒上頭,話一出口就隱隱懊悔不該衝動,怎麼就不能再控制一下自己的感性?
下一秒,他努力裝作無事發生,切入正題。
「通過黑澤的證實,我們之前的推論基本正確。我們見到的是假伍恩,本來叫葛瑞森,1832年來到羅馬城。黑澤的妻子也是被這個人裝神弄鬼給嚇死的。
黑澤持續裝瘋后,葛瑞森終是放鬆警惕認為他真瘋了。時不時辱罵他,或是用激烈言辭刺激他。
其中就提到真的伍恩被關在羅馬城西側,那間已經廢棄的聖約翰教堂地下停屍間。接下來,第一步要先確認此事真假,伍恩是否還活著。」
如能順利救出伍恩,就要迅速布置請君入甕的陷阱,等葛瑞森踏入羅馬城將他抓捕。
看管黑澤的侍衛們都是被葛瑞森花錢找來。
葛瑞森五年來一直以大孝子的形象示人,讓其他人都深信是黑澤瘋了,嚴密看守反而是變相的關心。
黑澤也曾經想過向外求援,但他遇上了一個問題——被關到瘋人院的正常人怎麼證明自己不是瘋子?而且不能大叫他沒瘋。
年前,他暗中接觸一個侍衛,終於讓對方相信他。可不等他被偷偷放走,葛瑞森給他用的葯讓他在神智錯亂中砍傷了侍衛。
自那以後,再也沒人相信黑澤神志清醒了。
裝瘋,是黑澤無奈的下下策。
拖延時間,讓葛瑞森有一絲還能拿到線索的希望,就不會下殺手。否則一旦葛瑞森獲得想要的線索,必然將黑澤父子全部滅口。
「有一點,我們歪打正著做對了。葛瑞森會盯上特殊礦石,因為八年前他讀到了亞伯神父在報紙廣告欄的密語。」
愛德蒙複述了黑澤提到的「藥石」過往,一切都是從黑澤破解了密文,腦子一熱去做藥石實驗者開始。
珀爾聽完前因,「看來報紙廣告欄的密語通訊真的是一大潮流。這次,葛瑞森讀到《馬賽晚報》當天就離開,是不想與八年前一樣再度錯過。
為他默哀一秒鐘,這次卻不是亞伯找人,而是如假包換的假消息,他必是白跑一趟。我還找人送字條去了里昂的馬丁太太咖啡館,轉交給元旦中午找「神父」的客人。」
調虎離山,做戲要做全。
不能讓葛瑞森認清是被人耍了,還要留一個半真半假的鉤子,以備後用。
字條上,剪切粘貼了一些報紙的印刷字體,連來就一句話:「臨時有事,二月十日再見」。
至於到時候見或不見,有沒有新的變動,都可以看情況再定。
依照當下的局勢發展,只要救出真的伍恩,也不必等到二月十日。
預期葛瑞森在一月四日或五日返回羅馬城,就能把人給抓了。
誰願意出力抓人?
不必擔憂當地治安官不作為。之前給基歇爾博物館的豪爽捐贈,那不是一鎚子生意。
不讓布魯特館長提供陪同講解服務,讓他這個地頭蛇介紹一二負責維護治安的長官也不難。
博物館要開得好,當地治安必須好。梵蒂岡與羅馬之近,雙方的治安管理者不可能沒有往來交集。
愛德蒙默默腹誹,胖神父的肚子之所以那麼胖,可不就是裝了一肚子的壞水。
他的滿心擔憂完全是多此一舉。這人即便接觸危險書籍陷入危險,也能分分鐘反客為主,又倒打一耙。
珀爾沒有讀心術,聽不到旁人的實時心聲。
但能從駝背神父不苟言笑的臉上,讀出一縷小幽怨。它彷彿盤旋在駝背神父的頭頂,猶如實質般化作長長的兔子耳朵耷拉下來。
想到這裡,珀爾差點就笑了。但誰讓她為人厚道,忍住了,沒有笑。
飽餐了一頓早飯,稍稍休息。
兩人借了一輛馬車就往城西方向趕,帶上了救援必要用的食物、藥品、衣服與拆鎖工具等等,尋找廢棄的聖約翰教堂。
正午時分,走走停停,終於到地方了。
此處非常偏僻,其實算是離開羅馬城的範圍,可以用荒無人煙去形容。
一百多年前,附近還有村落,但因為疫病襲擊,死傷大片。
倖存者不足十,全部選擇搬走,曾經去禮拜的教堂也就徹底荒廢了。
烏鴉在頭頂嘎嘎撲騰翅膀,通往教堂的路空空蕩蕩。
如果不是有目標性地從外來救援,被關在這裡地下室的人,哪怕喊破喉嚨也得不到絲毫回應。
可能就是這個原因讓葛瑞森頗有自信。
沒有多發展一個同夥來此看守,而只用一把鐵鎖反鎖住停屍房的大門。
一眼便能瞧出這鐵鎖的異樣。
與教堂的窗框、鐵門都不同,它竟然沒生鏽,與整體荒廢環境存在明顯差異。
撬開鎖,打開沉重的木門,迎面而來是一股腥臭尿騷混合氣味。
正午時分,一絲微弱的陽光鑽入頂部積灰氣窗的縫隙,給死寂的地下室帶來無法觸及的光明。
停屍房裡,原本會有的擔架、白布、棺材等等物品早就被清空了。
地面上,放著一大盆渾濁的水,還有一袋子黑麵包。距離這些所謂食物飲水不出兩米,是尿壺與屎盆子。
牆角,呆坐著一個人。
他形如枯槁,目光獃滯地仰著頭,盯著氣窗。
雙腳腳腕被兩條冰冷鐵鏈扣住,活動範圍被限定在了兩米之內。
人間煉獄,不一定是打到人皮開肉綻的地方,眼前就是一個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監獄。
坐在牆角的人聽到開門聲,腦袋動也不動,壓根沒有轉頭看。關押得久了,根本不相信會有人前來救援。
此人瘦到脫相,可仍能看出骨相與黑澤有七分相近,與如今在外冒名行事的葛瑞森也有幾分相同。
「伍恩·約瑟夫,是你嗎?」
愛德蒙朝前幾步,卻沒有靠得太近,給了對方心理緩衝的餘地。「我們與你的父親暗中取得了聯絡,他希望將你先救出去。」
伍恩木然地轉過頭,沒有欣喜,反而是呸了一口。
「呸!滾!葛瑞森終於知道威逼沒有用,還開始玩起演戲的新花樣了。我說了無數遍了,我從來沒見過「藥石」,也根本沒聽那個鬼東西!」
愛德蒙不廢話,他就知道會有這一幕。受害者被無端囚禁五年,不信任陌生人是常態。
「你的父親說了,如果你不相信救援者,就說一些往事。比如你六歲時尿床,形狀像是一隻烤雞;比如你第一顆掉落的牙齒,不是自然換牙,而是去硬啃糖果時崩掉的。
再比如你在十一歲去巴黎郊野的農莊,逗弄大白鵝不成,被只白鵝追殺圍攻一千米,最後落敗,鼻涕眼淚齊飛;比如……」
伍恩木然的表情終是片片龜裂,那些尷尬往事似炮彈來襲,反而讓他多了一絲生機。
「夠了!不要比如了,我相信你們是父親找來的。我們快點離開這裡,萬一那個惡魔回來就不妙了。」
說著,伍恩扶牆站了起來,指向腳腕鎖眼被封死的腳鏈。
「這玩意用鑰匙打不開了,只能用大鉗子把它夾斷,或是鎚子敲斷。」
「那麼我這一套裝備是帶對了。」
珀爾從手提袋裡拿出大號鉗子,一邊夾斷鏈條一邊問,「你被關進來的經過,能說說嗎?」
伍恩想起那段經歷,憤怒遠勝於痛苦。「葛瑞森,那個惡魔太會騙人了!他本來是我的水果店員工!」
1830年,黑澤一家離開了法國。
當來到羅馬城定居之後,伍恩就不想繼續去學校讀書,而是決定經營蔬果店。
儘管人生地不熟,但小生意也是漸漸做了起來。
1832年,伍恩招聘一批新員工,葛瑞森是其中之一,他說著一股帶有奧地利口音的義大利語。
葛瑞森一直工作勤快,且在伍恩因母親突發疾病去世而手忙腳亂時,幫忙把果蔬店裡裡外外的生意給穩定住。
當時,伍恩不知道母親的死就是潛伏在身邊的惡魔做的。
他還越發倚重葛瑞森,也沒發現這人到了羅馬一年時間口音與自己越來越像,隨後身材、髮型、眉形等等都有相互靠攏的趨勢。
直到1833年的6月,伍恩去進貨的途中莫名其妙昏迷,再醒來就是在這個地下室。
講起過去,他是悔不當初。
「我真是瞎了眼,一直沒發現他心有歹意。被關之後,我也想過反抗自殺,但那個惡魔用父親威脅我。如果我死了或逃了,那麼父親一定會受盡虐待。」
黑澤一家人的感情很好,否則也不會有父親先去試藥,想確認沒有副作用再給妻兒使用。
這一手相互制約,是被葛瑞森給玩明白了。
分開囚禁父子倆人。一個被當做瘋子,以所謂好好照看的名義徹底限制其行動;一個被關在暗無天日、四周無人可求助的地下室。
黑澤懊悔為什麼要去觸碰神秘藥石實驗,伍恩更自責於是他引狼入室。這讓黑澤夫人丟了性命,也讓父子倆五年以來生不如死。
當伍恩一瘸一拐地走出教堂,他貪婪地呼吸著新鮮與自由的空氣。
但也只享受了一分鐘,就問:「我的父親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能把他救出來?葛瑞森呢?他在五天前來了一趟,聽他話里的意思,那個神秘的亞伯神父出現了?」
伍恩以前不知道亞伯神父與父親黑澤的關係,更不知道藥石的存在。
但五年以來,葛瑞森不斷逼問。通過那些質問的話,多多少少是能推測出一些前情。
「這些事就說來話長了,路上慢慢講。」
珀爾讓人先去馬車裡坐著好,她與駝背神父坐在車沿趕車。「先把你安頓好,你的父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至於葛瑞森,是要送他一份回城大禮包。」
回城大禮包,顧名思義當人回到了羅馬,給他來一份伏擊包抄,抓捕審判,絞刑扔亂葬崗的大套餐項目。
為了讓葛瑞森專享禮包,需要伍恩作為人證,在治安官面前說明來龍去脈。秘密行動,出動警力,將人一舉拿下。
*
*
1839年,一月四日,羅馬港碼頭。黃昏中一艘客船靠岸。
葛瑞森下船時尚未察覺任何不對勁,豈止是沒有感到危險逼近,反而心情還不錯。
雖然里昂之行沒有見到亞伯神父,可他拿到一封留言說改日再見,證明自己把廣告欄的密文翻譯對了。
這一次見不到,下一次必能相見。
出發前的占卜抽到了「高塔」逆位,說它預測正確,卻也過了火。
哪有覆滅性的災難,至多就是白跑一趟,下次再去而已。
正想著,面前出現了兩個治安員。
治安員不由分說,一人一邊扣住了葛瑞森的左右雙臂。
「你們做什麼?!」
葛瑞森一不留神被逮,他還以為是對方認錯了人。「我是伍恩·黑澤,羅馬城的陽光果蔬店老闆,你們抓錯人了。」
「沒錯!抓的就是你。「
其中一人冷冰冰地說,「疑犯道格·葛瑞森,冒名頂替伍恩·黑澤長達五年之久。治安所與檢查院先已查實,你殺害黑澤夫人,非法囚禁黑澤父子。」
另一位治安員也是面若冰霜,他去現場勘察了伍恩被囚禁的地方,親眼看到了人間煉獄。
「受害者伍恩被救出后,親口指認你的罪行。現在是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狡辯!」
這些話以正常的音量說出來。
碼頭上圍觀行人聽個正著,本在好奇怎麼會有治安隊來逮人,這下消息不脛而走。
葛瑞森宛如頭上炸裂一道驚雷,雙腿像是灌了鉛,不敢置信地僵在原地。「高塔」逆位居然是在此應驗了!真相一旦被揭開,他必是要面臨死刑。
只是怎麼可能呢?伍恩被關在那麼荒僻的地方,怎麼可能被人救出來?是誰做了這種匪夷所思的事!
很快,人群就議論紛紛起來。
近些年,羅馬鬧鬼老宅、瘋了的父親黑澤、大孝子請驅魔人除鬼,這一系列事件早就廣為人知。
誰想到出現了驚天大反轉,背後真相居然是冒名頂替、故意殺人、非法囚禁!
在伍恩被救出后,報案說明前因後果。變相被拘禁在家的黑澤,也被治安隊登門放了出來。
過程中,侍衛們沒有誰頑固反抗,因為看到了瘦如骷髏的伍恩出現在大門外。
大活人的出現,證明所言非虛。鳩佔鵲巢,偷天換日,可怕的頂替案真的發生了。主犯葛瑞森被抓,這些侍衛們某種程度也是從犯,不反抗還能被判得輕一些。
治安隊不可能向民眾說清案情來龍去脈。
人們把目光都投向了報刊書攤,是要等報紙雜誌的實時新聞。葛瑞森被抓,要怎麼審判?他的作案動機是什麼?具體作案過程是怎麼樣的?
這些都引起關注,成了1839年羅馬城開年勁爆的大新聞。
原來一直被傳鬧鬼的鬼宅沒有鬼,真正有鬼的是黑暗的人心。
*
*
1月15日,陰雨綿綿已經持續了天。
「大雞翅酒吧」的生意有點冷清。
隨著葛瑞森案的爆出,老宅鬧鬼是假的真相曝光后,這裡也不似往年常有一波接一波驅魔人光顧。剩下的八人,還是去年年尾來的。
原驅魔小隊沒有立刻就地解散。
葛瑞森被抓,但調查還可以繼續。不過,這回的僱主換成了真黑澤父子。
之前委託查案的伍恩,那人是假的,但在老宅里挖出的地圖是真的。
不是說真的由達芬奇繪製,而是它的來歷確實神秘。黑澤表示它可能通向神秘世界,如果驅魔小隊願意追查,他也願意繼續出錢資助。
問題就擺在了八個人面前,當得知發生在黑澤一家人身上發生的事件真相后,還要繼續往去找畫稿上的山洞嗎?
有人想繼續,有人卻要先離開了。
愛德蒙在客房內整理行李,決定明天出發前往巴黎。
根據醫生的診斷,黑澤的身體真的不行了,恐怕撐不了一個月。
自己不是正義審判者,非要把人送到監獄。遺憾於黑澤熬不到出庭指認維爾福的那一天,這次先把黑澤保存的維爾福相關罪證拿到手瞧個清楚。
為什麼不現在就控告維爾福?
當然是因為必須一擊必中。1829年死嬰事件,尚有未理清的環節。是誰帶走了男嬰?關鍵人證尚且缺失。
「咚咚、咚!」
房門被有節奏的叩響了。
愛德蒙沒有聽到走廊上有腳步聲,但門外確實來人了。「哪位?」
這就傳來胖神父的回答,「是我,烏多夫。」
愛德蒙收拾行李的動作一頓,有一瞬不想開門。
就讓他靜悄悄地離開不好嗎?讓駝背神父從此消失在人海。這樣就不必再去記得有個人傻傻地問「能戳一戳胖肚子」的畫面。
「您有事?」
愛德蒙還是開了門,但只開了一道門縫,明顯沒有請人入內的想法。
珀爾見狀,立刻想起只留一個地址就消失在人海的默瑟先生,某人又要搞悄無聲息地潛逃。
當即,她充分演出胖神父大大咧咧的人物特色,直接推開房門。
大步邁進,然後迅速反手關門,笑呵呵地說:「布索尼神父,看來您是要離開羅馬了。沒和大夥吃一頓告別宴,走得如此匆忙嗎?」
愛德蒙不認為駝背神父需要表現出依依不捨的情緒,更不必多加一頓晚宴。
「調查任務告一段落,即便要去找畫稿上的山洞,現在沒有更多線索,那就等將來再議。該辦的事做完了,散夥飯這種客套的程序沒必要做。」
珀爾似乎信了,「這樣啊,看來是我誤解了。以為您想在羅馬會多逗留幾天,欣賞一下風景,也許還有尚未完成的事呢。」
愛德蒙目光堅定,搖了搖頭。「沒有了。」
「真的?您確定?」
珀爾忽然笑了,朝前幾步逼近駝背神父,讓兩人之間僅剩半臂距離。
「那天,您在街上問的話,我只回答了一半,您怎麼就沒耐心聽完整呢?」
珀爾特意指了指胖肚皮,彷彿邪神蠱惑般在駝背神父耳邊低語。「路上戳肚皮不行,但眼下我們在房裡,您真的不想試一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