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五章
「我給你兩分鐘時間消化一下這件事。我想之前你也並沒有確認自己真的『穿越』了。」
「謝謝。」奧爾德斯心不在焉地在平板電腦上看著衣服。
半分鐘之後,他向薩默舉起平板,上面是一件印有古羅馬斗獸場速寫的T恤,一看就是剛才被嚴厲批評的那件的同系列產品。奧爾德斯結合自己險些被擊斃的經歷,已經隱約知道了為什麼和平派痛恨金字塔相關事物,但還是基本常識嚴重匱乏,所以沒什麼自信。他用眼神徵求薩默的意見。
「你這個人還真是好懂。」奧爾德斯看到薩默嘴角有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這又和金字塔沒什麼關係。我們沒那麼嚴格。」
於是一分鐘后他成功拿到薩默友情資助的衣服一件,直接投遞到辦公桌旁邊的小門裡。薩默用眼神示意他現在就換上,然後拽著達莉婭走出辦公室把門關上。其實奧爾德斯沒覺得有什麼好迴避的,一個是男性,另一個是大概不怎麼嬌羞的女孩子,也許是因為薩默比較正經,或是注重隱私,然後順手把不那麼正經的達莉婭也帶走了。
他們倆的關係不錯,奧爾德斯一邊穿衣服一邊想,畢竟是能在一個辦公室里工作的人。既然薩默是隊長的話,達莉婭應該是類似副隊長的人物吧,她看起來比自己要年輕不少,肯定也是很有能力的人。這樣想著,他推開門。
「你吃午飯了嗎?」薩默問。
「沒有,什麼也沒敢買。」
「我也沒有,」薩默指向對面的餐飲區,「我們邊吃邊說,你覺得怎麼樣?」
「行。」奧爾德斯連連點頭,實際上他剛才洗完澡就覺得挺餓了。
「達莉婭,麻煩你幫我去地下室查崗。」
奧爾德斯這才想起來,剛才薩默從辦公室里走出來好像是要去幹什麼,被自己打斷了。這麼一想,他還有點愧疚,還好薩默沒有忘記這茬,也沒有耽誤什麼正事。
達莉婭痛快地應了一聲,往樓梯的方向跑去。
兩人取了餐,找了一張周圍沒人的桌子坐下。薩默看著眼前新鮮出爐的食物,和對面新鮮出爐的選手奧爾德斯,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
這件事他本來很熟練,在進入金字塔后的一年裡,他向數不清的新選手科普過西爾達那金字塔的規矩,和平派的理念,再給他們指條明路。現在和平派在分崩離析的邊緣搖搖欲墜,曾被他科普過的新選手們有不少對和平派失望,薩默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放棄自己推崇的理念加入競爭派和棄權派,卻無計可施。達莉婭曾經勸他放棄客觀科普方式,換成只鼓吹優點的洗腦式科普,把和平派吹得天花亂墜,才能留住人心。他們也許確實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而且奧爾德斯罕見地在對金字塔毫無頭緒的時候死裡逃生了一回。這個時候如果讓和平派宣傳大使達莉婭來,絕對能把他洗腦成雷打不動的忠實擁護者。然而薩默這個人真不擅長煽動別人,他連自己都煽動不了,如果不是達莉婭的堅定信念和演說家一般的口才,和平派也活不到這個時候。
奧爾德斯感覺到薩默的猶豫,他什麼都沒問,一邊安心吃飯一邊等對方先開口。和平派的重要人物都坐在他對面了,奧爾德斯覺得這點耐心他還是有的。仟韆仦哾
「我先給你解釋一下新人殺手為什麼要殺你。」薩默終於開口說道,然後指了指面前的食物,「他想得到你的點數。」
奧爾德斯拿著叉子的手頓了一下。
「可以通過殺人獲得點數?」他試探道。
薩默苦笑:「只能通過殺人獲得點數。」
奧爾德斯低下頭,開始盤算如果不殺人的話,自己的初始點數能維持多少天的吃喝。怪不得薩默叮囑他謹慎購物。獲得點數很困難,無論是客觀事實上,還是主觀道德上。
他抬頭看向薩默,又恍惚感覺到一陣惡寒:買身上這件衣服時,他注意到薩默的點數比自己多十倍有餘。奧爾德斯思索了片刻,沒估算出薩默到底殺過多少人,但他清楚這並不是一個小數字。還沒適應身處大本營給他帶來的突如其來的安全感,他發現這個環境可能沒他想的那麼安全。
「我懂了,新人殺手…與其去殺你們那種全副武裝的人,不如來殺我這種一頭霧水的新手。那你們…為什麼不殺我?」
「因為我們是和平派。和平派的信條是只殺威脅到我們生存的人。」薩默的聲音讓人感受不到熱情,只透露出一種清冷的堅定,「但是我們現在的討論是建立在一個基礎理論上的:如果一名選手在西爾達那金字塔里被殺死,他在現實世界里也會死。」
「不是這樣的嗎?」奧爾德斯覺得自己越聽越糊塗了。
「這個理論…從未被證實過。很多人認為是無稽之談。和平派支持這個被稱為現實死亡論的理論,認為只能殺有罪的人,不能濫殺無辜。我們通過『正當防衛』殺死對我們生命安全造成威脅的競爭派,獲得點數。」薩默說,「金字塔世界沒有法律。我們自覺用法律常識約束自己。」
「那麼,和你們敵對的…競爭派,他們怎麼認為?」奧爾德斯回憶起從車裡伸出的槍口,自己受傷逃亡時的痛苦和絕望,還有新人殺手瀕死掙扎的場景,發現自己先入為主地對和平派以外的人沒什麼好印象。無論現實死亡論是否屬實,金字塔世界里受傷和死亡的痛苦都是真實的,因此和平派自然更具親和力。
「競爭派認為金字塔是個虛擬遊戲世界,如果你在金字塔中被別人殺死,相當於被強制登出遊戲,送回現實世界,繼續之前的生活。他們認為選手在金字塔中的□□是虛擬的,真正的身體還完好地被保留在現實世界里,說不定在某個遊戲中心的全息遊戲倉里。」薩默的語氣沒什麼跌宕起伏,就像他講述和平派理念的時候一樣。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是和平派守衛隊隊長,奧爾德斯可能會把他當成一個中立人物,像辯論會的裁判。
「現實世界的科技發展到這種地步了嗎?我不覺得。」奧爾德斯搖頭。
「我也不覺得。我們被抹去了和自己相關的記憶,基本常識和知識儲備卻依然存在。例如你知道被人用槍指著是危險情況。」薩默繼續說道,「你我的基本常識認為現實社會中還不存在全息遊戲倉。可惜,同理,你我的基本常識也解釋不了一個虛擬世界的存在。」
「也是。」奧爾德斯認可西爾達那金字塔的模擬程度,如果不是注意到一些和他常識不符的「科技進步」,他完全感覺不到這裡並非現實世界。這樣高仿的虛擬世界是如何被構造出來的呢?他毫無頭緒,只覺著傳說中的全息遊戲倉也做不到。
「如果現實死亡論是正確的,那我怎麼才能活著回到現實世界?」他問。
「唯一途徑是積攢十萬點數。然後就可以選擇回到現實世界,據說還能進入最高貴的王室學院接受教育。」薩默回答說,「我教過你,用ID在隨便什麼物體上投影就能看到自己所持的點數,實際上也能看到從金字塔『畢業』的目標。」
奧爾德斯拿出自己的ID,胡亂按了幾下,一束光打在了餐飲區的白牆上。果然,除了他一通花費還剩下的點數,右下角還有一行小字——「畢業要求:100,000」。
「和平派獲得點數的方式這麼被動,加上基本需求的消耗,恐怕要花很長時間才能畢業。」奧爾德斯誠實道,「而且,並不是每個人都具有擊殺入侵者的戰鬥力。」比如他自己。
「所以越來越多的人選擇離開和平派。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說到這裡,薩默的臉上並沒有太多的失落,反而被奧爾德斯看出了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諷刺,「畢竟,我們是一群多愁善感的陰謀論者,道德標兵,頑固分子。我們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頂著聖父聖母光環,譴責別人的行為:『萬一被你殺了的人真的會死呢』,『你這樣做是不對的』。我們沉醉在自認為最正的三觀里,在金字塔中蹉跎歲月,虛度光陰。更有甚者,我們企圖說服剛進入金字塔世界的新選手加入到這浪費生命的隊列中來。」
正面遭受了一波守衛隊隊長薩默的負能量龍捲風襲擊,奧爾德斯覺得,自己的合理反應是對這個熱衷於道德綁架的疑似邪教窩點感到厭惡。
但他奇迹般地沒有這樣想,反而感覺薩默既然是和平派的支持者,那現實死亡論肯定有什麼奇妙的魅力,足以吸引著薩默戰勝內心的迷惘。他無法對和平派感到厭惡。也許是因為和平派「救了他一命」,奧爾德斯想,和平派還幫他治療傷口,給他提供暫時住所,為他科普金字塔世界的基本知識。也許是因為薩默手刃新人殺手時那麼果斷,卻拒絕對他這樣無辜的人顯露出半點殺意。
他在寂靜中注視著薩默的眼睛,那雙深邃的黑色瞳孔好像沒有被薩默腦內群魔亂舞的負能量影響,而是顯露著一種…令人心安的寧靜,止水一般。這種寧靜是如此穩定,好像永遠不會被影響,更不會被打碎。
薩默真心實意地相信現實死亡論,奧爾德斯想。
同時,薩默是個極度理性的人。現實死亡論尚未被證實。所以他在向新選手科普的時候,總會強調加入和平派的風險:現實死亡論可能真的只是陰謀論。好像這樣就能宣洩他內心澎湃的罪惡感。奧爾德斯從他的平靜中品味出一種被藏匿的痛苦,卻不覺得他有朝一日會被這種痛苦擊敗。
薩默是個虛度光陰的陰謀論者,奧爾德斯想,不僅如此。
薩默是個坦然虛度光陰的堅定陰謀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