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3)
「董嬸兒,我派出所小劉,跟您問點事兒,開下門。」老劉拍著一間破屋子的門,回頭對陳傑說道:「小傑,這位董嬸兒大概算是啞巴唯一的親戚了。啞巴是董嬸兒的親哥還是表哥老了後生的,打小就這聾啞痴傻的樣子,到如今也就剩董嬸兒這一個血親。倒沒想到啞巴走董嬸兒前頭去了。」
「董嬸兒!不在家嗎!」老劉又拍著門,往回退了兩步嘟噥道:「該不會是敲錯門了?這附近的屋子都一個樣。」
「應該就是這間。」陳傑伸手摩挲門邊外牆的斑駁痕迹說道:「這位董嬸兒是不是年紀很大了?可能視力不好?這牆上是常年用手掌扶著走路留的痕迹,看高度,應該是老人。柴木、盆子、水龍頭都在牆邊,說明這位董嬸兒平時大約都是靠著牆邊行動的。」
陳傑用手背探了下板凳的凳面溫度:「大冷天的,凳面還有點溫度,說明這位董嬸兒大約是看到或聽到我們來才進去的。」
老劉和任其聽得瞠目結舌。
「再敲敲門,這個董嬸兒應該知道點事情。」陳傑拍拍手掌起身。
吱。
門開了一條縫隙,是一個老得不成樣子的矮小老婦。
「走開走開。」老婦含糊不清的聲音顯得很警惕。
哦?不光躲著他們,而且還趴在門邊偷聽嗎?
「董嬸兒,我派出所小劉啊。」老劉笑呵呵地說道:「跟你打聽點事兒,啞巴。記得嗎,啞巴。」
「不認識,走開走開。」老婦砰地關上門。
老劉站在門口吆喝道:「董嬸兒,我明天再來哈。」
「這老太婆肯定知道點事。」老劉回頭低聲說道:「這小地方跟大城市不一樣,沒有審訊這一說。」
「這個董嬸兒有什麼親戚嗎?」陳傑問道。
「小傑,有啥頭緒嗎?」老劉精神一振。
「說不上頭緒。」陳傑思索道:「的確可能是怕麻煩才不想搭理我們……但反應太激烈,而且太在意,我覺得這兒藏著其他事。」
「任其,去查一查,這個董嬸兒還有沒有其他親戚,要親近有來往的,別把七大姑八大姨扯出來。」老劉說道:「董嬸兒沒頭緒,那隻能去查啞巴經常去的地兒了。」
「哪兒?」
「棋牌室。」老劉坐上駕駛座:「在鎮子里多待幾天,把這事兒解決了再走。」
陳傑沉默不語,這趟特地請假是為了朱晨光和素素的事兒來的。但啞巴是否牽扯其中?陳傑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轎車停在路邊,二樓掛著「開元棋牌」的招牌。
老劉帶著陳傑小跑上樓,還未進屋,便聞到各種煙味汗味夾雜一塊兒的酸臭。
「警察查房!」老劉推門呵斥。
「哎呀,老劉,這麼大歲數了還整這出呢,好玩嗎?」
「很久沒見你來啊,在忙什麼大生意?帶小弟一下?」
棋牌室內嘻嘻哈哈,一個乾瘦老頭不由分手拉著老劉往裡走。
「老趙,公事公事,不耽擱。」老劉推卻。
「公個屁。」乾瘦老頭老趙悶頭就把老劉拉進了裡間,裡間的裝潢明顯不同,老趙端來瓶價格不菲的白酒和三個小杯。
「真公事。」老劉再推卻。
「茶?」老趙不再執著,見老劉點頭,回頭看拿了全套茶壺組開始泡茶。
「小年輕誰啊?沒見過。」老趙瞥了眼陳傑。
「陳傑,嘉寧街110號那小子的兒子。
現在在省會當上警察了,大城市的大警察。」老劉喘著大氣隆重介紹。
老趙不露聲色地點頭,把手中正泡著的茶壺一倒,從柜子里拿出另一罐茶葉泡上。
「老趙你不地道,看人下菜。」老劉笑呵呵。
「你算個吊毛。」老趙斜睨老劉:「看了這麼多年早膩歪了。」
泡好茶,滿好茶。
三人喝了個來回,老趙才說道:「是為了啞巴來的吧?」
「還是老趙心眼通透,那就直接說了吧,有沒有有價值的信息。」老劉哈哈大笑。
「陳……小傑也來了,說明啞巴真的跟十五年前那案子有關吧?」老趙說道:「但啞巴做不了那種事兒,我看人准。」
老劉看了眼陳傑,問道:「啞巴在你這棋牌室有什麼異常嗎?尤其是最近幾個月。」
「異常?」老趙嘴角一咧,算是笑了:「你得問啞巴做了什麼正常人的事兒。你這樣一說,還真有,前幾個月,啞巴在棋牌室專門找人學說話。你說這稀奇不稀奇?啞巴,學說話?」
「他要學什麼?」陳傑搶問。
老趙皺起眉頭:「好像學了不少……老劉你也知道,這多少年啞巴天天膩在我這棋牌室,學說話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想想……哦!是【回家】!因為大伙兒都在問誰回家。但啞巴的確很高興。」
說到這兒,老趙壓低聲音問道:「是不是……那兩個孩子回來了?」
老劉搖頭苦笑:「如果回來了就好咯。還有呢,除了你們這地兒,啞巴還喜歡去哪兒?」
「墓地和鎮外那片林子。」老趙肯定道:「啞巴生活很簡單,絕對沒其他地兒了。」
「啞巴是什麼時候開始去這兩個地方的?」陳傑問道。
「墓地……是最近幾年吧?肯定是那件事情之後。林子的話就早了,我還是個小年輕的時候……嗯,小年輕不是喜歡在那片林子里找刺激嗎,就撞到啞巴好幾次。」老趙回憶道:「我得給啞巴說句話,啞巴也不是想偷看別人,他就是喜歡那片林子,倒是我們這些找刺激的一直去打攪啞巴。」
陳傑想起那晚在林子碰到啞巴的場景。
老劉和陳傑又問了幾個問題,但無關痛癢。
離開棋牌室后,老劉嘆道:「這鎮子才多大,有誰會想害啞巴?那個可憐的老好人。」
「去墓地看看。」陳傑沉思說道:「去墓地是那件事情之後才養成的習慣。對於生活簡單的啞巴來說,要想養成個習慣必然有很重要的理由。」
老劉一愣:「有道理。」
墓地,掃墓人正在掃除落葉,見到兩人放下掃帚,默不作聲地在前頭帶路。
「鎮子才多大,應該都傳遍了我們在查啞巴的案子。」老劉解釋道。
「這兒。」掃墓人停下腳步,示意兩人。
「就這兩塊墓碑?」老劉指著相鄰的兩塊朱晨丹和張素素的墓碑問道。
掃墓人搖頭,指著張素素的墓碑:「就這個。」
「只有張素素的墓碑?」老劉蹲下仔細端詳張素素的墓碑:「這就怪了,如果來悼念,肯定是兩個一起,怎麼就只有張素素的墓呢?難道那些童裝真是給張素素買的?小傑,你怎麼看?」
「只有一個方法能知道啞巴跟這些事情到底有沒有關係。」陳傑說道。
「什麼?」老劉回頭問道,馬上會過意,頓時一臉苦澀。
老劉點起一支煙,思慮良久,撥通電話:「把所里膽子大的都拉來。哪兒?墓地。要幹什麼?」
老劉深吸一口氣:「挖座墳。」
掛斷電話,老劉回頭對陳傑說道:「要是有線索還好,沒線索的話我要給鄉親們戳斷脊梁骨。」
但是您不是還是願意的嗎?
這跟陳傑對老劉的印象不太一樣,在他印象里老劉是個八面玲瓏的老油條,若是以前肯定不願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兒……可能是臨近退休也想做點好事?
一堆人在墓地「吭哧吭哧」地忙了好一會兒,才挖到棺材。
天色漸暗,老劉狠狠地打了個哆嗦,催促道:「搞快點兒,天暗之前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嘿喲。」眾人發力,撬開棺材。
幾束手機燈打進去,眾人屏息一看,長出一口氣。
棺材里空蕩蕩。
「小傑,你看沒事兒……誒誒誒,你要幹啥!」老劉大驚,見陳傑直接跳進了棺材。
一群人瞪大眼睛盯著陳傑咬著電筒在棺材里摸索好半天。
「有收穫嗎?」老劉忍不住問道。
陳傑沒回答,起身拍拍灰塵,在幾人的幫助下從棺材里蹬出。
「有收穫?」老劉見陳傑的神色便知。
「不知道算不算收穫。」陳傑微喘,將一塊鮮艷的碎布料放進證物袋:「老所長,麻煩你找童裝老闆比對下。如果是十五年前下葬的時候不小心掉進去的,但如果是童裝上的布料……且是那件事之後生產的款式。」
「就說明啞巴很有可能私自把童裝和張素素的屍骨一起葬進去了!」老劉振奮道。
「只是有可能。」陳傑搖搖頭。
就算證實這塊布來自最近十五年之內,最多也只能證明啞巴買的童裝……的確是為了張素素。
僅此而已。
「誒,小傑,你哪兒去?」老劉見陳傑沒有同行的意思,忙問道。
「有點事。」陳傑看了眼手機,有一條未讀簡訊:「老所長,等會兒我忙完就自己去賓館了,明天見。」
「哦哦哦,明天見。」老所長在後頭吆喝。
鎮法醫鑒識處。
「沒想到韓筱姐對這種噁心的事情也感興趣。」陳傑趕到時,韓筱已端坐在那兒看起來等了好一會兒。
「做完這件事我就先回去了。」韓筱緊了緊昂貴華麗的大衣:「看你這樣子,八成要在鎮里待上好幾天了。有結果了,或者需要幫忙了,隨時給我打電話。」
「我能問問韓筱姐為什麼想看啞巴的屍體嗎?」陳傑馬上辯解:「不是懷疑韓筱姐。就是覺得……好像我根本不了解韓筱姐,啞巴、張老爺子,這都是發生那件事之前的故人。沒想到韓筱姐感情這麼深。」
韓筱盯著陳傑,目光似能看穿人心,輕聲說道:「小傑,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幫忙嗎?因為你身上沒有這個鎮子的味道,你沒有被鎮子污染,所以你或許可以找到小朱和素素。」
污染?這是個很重的詞。
陳傑沉默,不再多問。
兩人在法醫的引導下見到了冰櫃里的啞巴。
哎,啞巴啊。
這麼多年不見,你看起來老了些,但跟十五年前還是一樣,一副老好人的邋遢模樣。到底是誰狠心殺了你?
陳傑抬起頭的時候,發現韓筱還在注視啞巴的臉龐,那目光中的深沉做不得假。
「啞巴的衣服還在嗎?」韓筱回頭問道。
「在的。」年輕法醫連忙從證物袋裡取出啞巴邋遢惡臭的衣物。
「介意嗎?「韓筱接過衣物前問道。
「呃,別毀壞證物就行……該檢驗的都檢驗了。」年輕法醫微微局促。
「不會的。」韓筱接過啞巴的衣物,將精緻的腦袋深深埋入骯髒的衣物中。
嘶。
呼。
韓筱聞得很深很用力。
「很臭吧?」陳傑非常震撼:「啞巴一定幫過韓筱姐很大的忙。-」
韓筱抬起臉龐,精緻的妝容都有些花了,將衣物還給年輕法醫后對陳傑說道:「我先回海市了。有消息,有要幫忙的,馬上給我打電話。」
陳傑點頭,韓筱捲起一陣香風離去。
他現在有個直覺……韓筱此行根本就是為了啞巴而來的。
目送韓筱離開后,陳傑開始談起公事:「啞巴的死因有更新嗎?」
年輕法醫示意啞巴脖子上的刀口:「非常利索,一刀斃命,兇器是類似手術刀的利器。」
「不只兇器,作案手法也很專業嗎?」陳傑問道。
年輕法醫點頭。
「你能做到嗎?」陳傑仔細端倪傷口問道。
年輕法醫瞠目結舌,嘴唇哆嗦道:「我我我我我。」
「別我了,沒說是你乾的,作個參考。」陳傑說道。
「我看CSI……也自己拿手術刀割豬肉試了下,但是我做不到。」年輕法醫老實說道:「要麼是天賦異稟,要麼是比我經驗豐富得多……但是職業實在不一定。」
「一定要足夠專業是吧?」陳傑示意法醫可以收拾了,拿出手機給老劉發了條簡訊:
【把啞巴死亡前後的鎮口監控查一遍,看看有沒有外地人進出,我記得進出鎮子就那一條大路對吧?】
沒一會兒老劉回復:
【對的,我讓底下的人連夜查下】。
鎮子總共就這麼大,除非擁有這般精湛手藝的犯人腦子缺根筋,不然如果是鎮內的人作案,肯定會刻意把手腳弄得拙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