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萍嵐背著香草，朝魔鬼暗哨的方向走去。

還沒走出去多遠，萍嵐就感覺到香草在揪自己的耳垂，順著衣服的縫兒往兩邊看，已經能看到幾個同樣的行骸，從樹叢中走出來，有的獃滯，有的麻木，有的從容。

萍嵐就模仿著其中幾個的走路姿勢，盡量不引起矚目。

走著走著，就遇到了幾個構骼攔路，好像是質檢工人在檢查出場產品一樣，對於匯聚起來的行骸進行核驗，萍嵐有點發慌，步伐不由得慢了下來，裝作腳下移動不暢的樣子，排在其他構骼後面。這時，空中一頭長得像蝙蝠的構骼——絜鉤，從天而降，朝萍嵐和香草俯衝掠將下來，其餘行骸紛紛讓開，唯獨萍嵐看不到，將兜里撞飛。

這一下露出了香草的腦袋，暴露了。

萍嵐和香草大驚失色，正要做出反抗的反應，結果意外地發現，四周的行骸依舊是垂首曳足，緩緩而行，似乎一點也不關心身邊的是不是同類。

驚駭稍緩，香草一抬頭，看見一頭構骼——長得像獨角獸的矔疏，好像察覺她倆的不對勁兒，歪著頭向她倆走來。

這可怎麼辦？萍嵐慌神了，而香草則捏了捏萍嵐的耳朵。

鎮定！

萍嵐屏住呼吸，依舊邁著蹣跚的步伐朝前走。

那矔疏型構骼，朝萍嵐走來，緩緩靠近，逐漸能看清這矔疏醜陋的相貌。雖然其外形是獨角獸的模樣，但頭部甚是可怖，那獨角是從人臉的眼眶中伸出來，牽扯著一部分肌肉，導致半邊臉扭曲又撕裂，涎液在嘴角——如果那還能稱之為嘴角的話——流出來，在粗糙龜裂的皮膚上左右浸潤著。

果不出所料，矔疏在萍嵐面前停下，高大的身軀，俯視著香草。

萍嵐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朵被香草捏的很緊，指間也滲出了緊張的汗水。

矔疏的獨角幾乎直勾勾地戳在了香草的面部，然後在一側劃過，另一隻獨眼瞪得大大的，盯住了香草的臉。

一股陰沉又帶有脾氣的呼嚕聲，從矔疏的喉嚨發出，似乎在審問香草。

香草咬緊牙關，撐大眼眶，又瞪了回去。

就在這目光交錯的一瞬，矔疏甩了甩腦袋，低下了頭，隨即用獨角，從地上挑起了斗笠，給香草又蓋到了頭上。接著又朝隊伍的後方走去。

（可想而知，當時香草的鬼臉是多麼地驚恐和扭曲）

萍嵐和香草都長舒一口氣，但又不敢明目張胆地舒氣，就把這一大口氣，分成了一小股一小股地呼出來。

一頭四蹄的生物趾高氣昂地檢閱著或者說放牧著一列雙足的生物，倒也是一種在水榭大陸上難見的奇景。

隊列走了很久，忽然有陰雲籠罩在頭頂，香草偷偷通過斗笠破爛處的縫隙往天空上看，只見天上那哪是陰雲，明明是魔稜錐。

果然魔鬼的聚集地在魔稜錐下面。

近距離地偵查一下吧，想一想，這還挺刺激的。

香草微微地驅動了一下魔法，想感知一下四周的魔法律動，結果剛一準備施法，就被四周幾股強大的魔法力場壓得喘不過氣來，這種壓迫同時也帶來了劇烈的精神折磨，香草本身也很虛弱，嗓子一甜，一口鮮血涌到口腔，用力地緊閉牙關才沒有吐出來。

而那幾股強大的魔法力場中，最強的、猶如巨大旋渦般的那一個，就在隊列的正前方。

就在這時，空中突然傳來隆隆的聲響，一個火球，猶如隕石一樣從天而降。

火球的墜落點，

正在最強大的魔法力場的位置。

香草稍稍抬起身子，暗中觀察，只見那火球火焰逐漸消弭，煙沉逐漸散去后，一個人形的生物從中站了起來。說是人形，但與行骸有著明顯的不同，只見它赤身裸體，肌肉強壯，最引人注目的是肩胛骨處伸出四根沒有羽毛的翅膀，又好像是令旗，毫無生氣地垂在身後。

毫無疑問，這是行骸，構骼以外的另一種魔鬼。

這人形四翅魔鬼朝不遠處的大石頭緊走幾步，四肢蜷縮，匍匐在地，對著大石頭跪拜著。

這時，那大石頭也扭轉過來，原來並不是大石頭，而是一座寶座的靠背。

寶座上端坐著非是其他，正是魔鬼大將東依沙摩。

人形四翅魔鬼咕嚕咕嚕地對著東依沙摩講著魔鬼語，似乎在稟報著什麼。

東依沙摩一邊聽著，一邊摩挲著自己的「新手臂」——半身的矔疏——似乎不是很滿意。

人形四翅魔鬼說了幾句，顯得很害怕，於是身體朝後蜷縮了幾步，接著又說。

終於，東依沙摩聽得不耐煩了，霍然站起，嚇得人形四翅魔鬼一個翻身，四翅震動，居然想要逃走。不料，被東依沙摩的「矔疏手臂」上的角，刺中腿部，矔疏的嘴順勢咬住了腳踝，結結實實地，這下可怎麼也逃不掉了。

東依沙摩抓著想要飛走的人形四翅魔鬼，就像是抓著一盞狂風中飛舞的風箏。

東依沙摩轉而朝眾行骸和構骼，嘰里咕嚕地說了幾句魔鬼語，行骸和構骼們也呼嚕呼嚕地附和著。

接著東依沙摩做了一個極其令人作嘔的動作。

只見東依沙摩，用另一隻手臂，從脖頸後面，抓住了自己的頸椎處，接著，用力一拽，居然將自己的脊椎，從自己的身軀上拽了下來——這可是他自己的脊椎！

東依沙摩的身軀並沒有因為脊椎被拽出而倒下，相反，東依沙摩用手抓著自己的脊椎，在空中晃了晃，血漿淋漓，然後用自己的脊椎，凌空將人形四翅魔鬼斬成了兩段！

人形四翅魔鬼的上半段翅膀震動，居然踉踉蹌蹌地飛走了。

而下半段，東依沙摩隨手丟向了一旁的構骼群中。

眾構骼相互撕打，搶奪啃食著人形四翅魔鬼的殘軀，其場面就像是在一池飢餓的鱷魚中，丟入了一頭羚羊。

東依沙摩顯得很開心，在空中舉著自己的脊椎，脊椎上發出暗色的光芒，每一個骨關節，似乎都散發出一種魔法力場。

這就讓香草既要承受視覺上的重擊，又要承受精神上的壓迫，實在太難受了。

東依沙摩雙臂擎著自己的脊椎，朝空中連舉了三次，眾行骸和眾構骼紛紛跪拜於地。

那股巨大的魔法力場，瞬間增強了數十倍，看不見的魔法力場，從東依沙摩身上，一直衝天貫穿到空中的魔稜錐。

天地震動。

萍嵐也承受不住此魔法力場的壓迫力，跌倒於地，而身後的香草，已經再度失去了意識。

……

魔稜錐下的震動，猶如雷暴一樣，傳遞到拉多隕石山的另一側。

鄭文諸抬起頭，望著魔稜錐下的那道魔法能量波，憂心忡忡。

弘予等人已經別過風晦大人和白衣軍，回到了自己的峭壁要塞。

漪淅大人自然要問弘予一行的經過，被弘予以重傷在身且容再議搪塞過去。

利斯和哇嗚這兩個新幹部，趕忙上前來安置受傷的人。

洗旺滿臉陰雲地走到弘予面前，示意要跟弘予單獨談談。

泠未非常不願意地離開了弘予身邊，赤瑤拉著泠未的手，嘟嘟囔囔地提議要在峭壁要塞建一個大大的溫泉浴場，黑貓和白貓相視而笑，這可是她們倆的拿手好戲。

洗旺對弘予說：主公，我這裡有點秘密情報，需要向你彙報一下，可以嗎。

弘予：有外人的時候還則罷了，私下裡，你我是兄弟，沒有什麼可以不可以的。請講。

洗旺：之所以要瞞著大傢伙兒，是因為這個秘密情報，事關重大。

弘予：嗯嗯，我仔細聽。

洗旺壓低聲音：魔稜錐，不止拉多隕石山上的這一大一小。

弘予倒吸一口冷氣：此話怎講？難不成魔鬼還有其他，不止一個的……登陸點？

洗旺：據我的秘密情報，魔稜錐的數量，至少有……

弘予：幾個？

洗旺：至少有七個。

弘予：防不勝防。

洗旺：其實，七個也是推測出來的。魔鬼有四大將，兩元帥，一魔王，這麼算來至少有七個。

弘予：恩，這次我已經跟其中一個大將交過手了。

洗旺：啊！是嗎？哪一個？

弘予：東依沙摩。

洗旺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哎，我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弘予：為什麼？

洗旺：主公，萬萬不可與東依沙摩再度交手，最好，也能勸所有的聯軍，暫且撤走，不要跟東依沙摩刀兵相見……

弘予：你這麼說，我更加糊塗了。

洗旺：因為，東依沙摩的魔法能力是【無厭】。戰場上倒下的戰士，無論是人類，精靈還是魔鬼，都會成為東依沙摩的能量來源和構造材料。

弘予：等一下，照你這麼說，死傷陣亡的……「單位」越多，東依沙摩的能力就越強，那麼他應該在最後出場才對，那時候他才是最強的呀？

洗旺：魔法不是那麼計算的，不是簡單的加法。使東依沙摩能力增加的，是陣亡的這個過程本身，或者說是東依沙摩「見證」了多少陣亡，他的能力就能相應地增加。

弘予：哦！我明白了，所以說，東依沙摩為了變強，最大限度地去「見證」死亡，不惜在我們聯軍集結多數兵力的拉多出現，並且儘可能早地挑起戰爭，

洗旺：沒錯，這就是【無厭】。

弘予背著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

弘予：這個秘密情報，我覺得有必要告訴其他聯軍的首領。

洗旺：不行。

弘予：為什麼？

洗旺：恕在下無禮，一來，這個秘密情報的來歷是不能公開的，一旦公開，各個組織相應的情報系統就會遭到毀滅性打擊；二來，本來聯軍就是東拼西湊起來的，各自有各自的政治主張，引起軍隊的恐慌，反誤大事；三來，主公您人微言輕，這些擁兵自重的首領根本不會聽你的指揮。就算是聽，也不會照做。

弘予：那，我可以讓鄭文諸跟他們講，他手下有十七萬將士，應該足夠有說服力。

洗旺：主公，這就是你想的太單純了。鄭文諸頭領，雖然也是神選少年，可那十七萬將士，都是完全聽命於他一個人的調度嗎？我看不然。另外，別說十七萬人類士兵，就是一百七十萬，也無法跟只有十名精靈的組織相提並論——精靈可是永生的呀。

弘予：難道說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洗旺：我有一招險棋，不知道主公願不願意冒險。

弘予：請講。

洗旺：集結精銳，斬首行動。

弘予：你是說，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這不還是要跟東依沙摩開戰嗎？

洗旺：不一樣。這個斬首行動是指封印魔鬼。

弘予：哦對，魔鬼不能被殺死，只能封印。那麼，一定要魔不知鬼不覺發動隱秘的突然襲擊。

洗旺：這就是我說的前一句，集結精銳的精銳，一定要足夠精銳。

弘予：這個足夠精銳，是個什麼概念？

洗旺：目前我也沒有足夠的把握，至少，至少要二十名以上的六級血盟遊俠或者相應的兵種吧。

弘予：六級血盟遊俠，我沒有概念……這個等級怎麼劃分的，你現在是幾等？

洗旺：我現在在一等和二等之間。師父是六等。

弘予：等會等會，這不胡鬧的嗎？您師父不是最高的血盟遊俠了嗎？

洗旺：所以說……這一招棋，需要聯軍各個山頭的第一戰力集合起來，方才能奏效。

弘予：那這豈不是跟沒說一樣？

洗旺：應該也沒那麼難，搞定一半以上就行。精靈最要面子，他們制定下來的規則，即便他們不願意，也會敷衍地去履行，即便處處唱反調，也會忤逆本意去做。這也是這個種族千萬年來能維持在水榭大陸上的公信力的原因。

弘予點點頭，這讓弘予想起來，當初在岩石監獄的時候，跟甘渡結下那麼深的恩怨，可甘渡依舊嚴格按照死刑決鬥的規則，把弘予和浮魚當家的一伙人都放了，如果是人類，手握生殺予奪的權力，大可以反悔。弘予回想起這一點，心中還是挺欽佩的。

弘予：聽起來倒是有點希望。我應該怎麼做？

洗旺：我被「抓走」的這段時間，其實打聽到很多小道消息，是用常規方法打聽不到的，也就是所謂士兵們的心聲。他們對聯軍首領的戰鬥力也是有過吹噓和品評的，哪些強，哪些弱，哪些能講道理來爭取，哪些只能敬酒不吃吃罰酒，總之梳理一下，還是能找到突破口的。

弘予：太好了。

洗旺：主公，你就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了嗎？

弘予：啊？你是指？

洗旺：主公是不是信不過我。

弘予：哪有？

洗旺：跟您交手的，只有東依沙摩一個大將嗎？

這句話把弘予問住了。弘予撓撓頭，不知道能不能把「教主」的事跟洗旺講。

首先，弘予跟教主約定不能將教主的事情告訴其他人；其次，洗旺既然有秘密的，不能告訴自己的信息來源，那麼弘予也可以保留自己的秘密信息渠道；最後，弘予從教主那裡，其實得到了也只是模糊的一些信息，並沒有比洗旺掌握的多多少。

弘予：我這邊有個信息，那就是除了四大將，兩元帥，一魔王以外，還有一位魔鬼大將軍，他的能力我不知道。

洗旺點點頭：好的主公，那麼，我先去準備一下執行斬首行動的精銳人員候選名單。您最好去找鄭文諸首領去探探口風，但不要把信息全講出來，更不要說是我……

弘予：明白，我自有分寸。

洗旺離開。

弘予這才發現，自己一腦門全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