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磐石尉
這片楓樹林很是奇特。
並不是它的葉子格外紅火,惹得人們爭相駐足,而是林子上方處,有一所巡捕房,代表巡捕房的旗幟就掛在一顆老樹上,旗幟淡青,落在火紅的楓樹上,幾不可查。
一座孤零零的木屋隨意的搭建在高處,七八條道路從遠處延伸至楓樹林,匯聚成一條寬闊的黃土路,而翻過房子所在的山嶺則又是數條方向不同的小路,到這之前殊途迥異,離開后,四通八達。
嶺上嶺下排滿了等待通行的行人,有騎馬帶刀的好漢的,走路的平民,坐馬車的富人,挑貨的小販,拖家帶口的,形影單隻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粗略掃視,足有數百人,耐心的排著隊,接受檢查。
十個穿著淡青色單衣,衣服前後綉著「勇」字的差役,分為兩隊,在兩名伍長的指揮下,五人分開各自為戰,依次檢查著過往行人,好漢下馬,富人下車,有眼尖的瞧見屋子裡有幾張桌子,坐了好些個穿著「勇」衣的差役,或閉目眼神,或小聲交談著。
「這是什麼?」
「回差爺,擔子挑的大青桃,來您嘗一個,我家的桃子看著青,但口感飽滿軟爛,陳家集的大人們都愛吃!」
差人擺擺手,示意下一個,桃販點頭哈腰,擔著挑子快步下嶺,一個騎馬的江湖漢頂了上來。
「你是幹什麼的?身份銘牌拿出來,帶有兵器,有沒有持械證?」
那人從懷裡拿出一個木牌,一張二三寸長寬的條子,滿臉笑意的道:「差爺,我叫陳廣榮,廣都府三川縣梨花鎮人氏,我去前面的陳家集,為本家族長祝壽。」
差役隨手看了看,丟了過去,陳廣榮一把抓住,小心的放入懷中,朝差役略微抱拳,牽過馬,翻身上馬,一溜煙的跑遠了。
差役們的速度很快,一看就是老手了,人群通過安檢,上嶺下嶺,激起大片黃土,木屋的一角,則堆滿了各類「違禁」物品,甚至有三個人蹲在地上,一名差役按著刀在近處看管。
一輛馬車從嶺上不徐不疾的駛了下來,車后是幾個騎馬帶刀的護衛,輪值的差役瞧見馬車左右的一個印跡,頓時來了精神,小跑上前,不待御者止車,一把拉住了韁繩,恭敬的拉開車簾。
車內空間頗為寬敞,裝飾樸素,各類居家物品應有盡有,除了一名臉色蒼白的青年男子,二十七八的歲數,初秋的季節,居然還有一鳥一獸,那鳥兒通體藏青色,尖牙利爪,收攏著翅膀,但體型也賽過大鵝,那獸則是一頭小牛犢般大的火紅豹子,周身有著淡淡的紅浪流轉,遊走不定,慵懶的躺在男子腳邊。
那差役又是作揖又是彎腰:「小人該死,小人該死,衝撞了大人尊駕,但職責所在,還望大人能……」
話音未落,一塊三寸長一寸寬的腰牌飛了過來,黑漆漆的。
差役小心的接過一看,黑底紅字,正面上書磐石尉——郭正檜幾個大字,下方是兩行小字,記錄持有者的籍貫與相貌,背面則是一印國徽——二個火紅的圓球分居左右,另有七顆青色的小球居內側,圍成了一個內環。
差役從懷裡小心翼翼的捧出一方綢布包裹的小印,那小印與郭正檜的名牌一相接,陡然冒出一道光亮——那是一道有些模糊的男子,差役略微一暼,小心的收起了小印,再雙手捧回了銘牌。
那人——郭正檜左手虛握,差役只覺手心一癢,銘牌已不見了蹤跡,他臉上神情更恭敬了。
差役崇聲道:「不想竟是郭大人當面,
郭大人年輕有為,武功通神,聲威赫赫,威名遠揚,將來定可成道做祖,與天同壽…」
「咳咳咳…郭某一介武夫,當不……咳咳咳咳,某致此次…咳咳…」
後面上來一騎,他冷聲道:「我家大人剛離戰陣,重傷未愈,宜靜養,不宜多動多言,閣下事物繁重,就此別過吧。」說完,朝御者微微一笑,揚揚頭。
御者是個半大孩子,身子卻異常臃腫,仔細看,他腦袋奇怪的往左斜了許多,似乎脖子右邊長有什麼東西,他一振韁繩,四匹健馬抖動蹄子,緩緩前行,騎士一夾馬腹,衝到車前開路。
後方一陣騷動,從木屋中跑出一群人,當先之人穿著一身鐵甲,孔武有力,胸前綉有「捕」字,先前那差役小聲對他說著什麼。
他點點頭,呼哧呼哧趕上馬車,一邊短跑一邊恭聲道:「小人在屋中小憩,不知郭大人歸鄉,有失遠迎,尚請大人恕罪…」
那騎士調轉馬頭趕到車旁,客氣的道:「這位捕頭,我家大人戰陣受創甚重,需靜養,不知者不罪,我家大人已卸了軍職,再說了,我家大人非巡案御史、按察使,你亦非大人屬官,且盡忠職守,何罪之有?」
捕頭興高采烈,揮揮手,從一旁差役手中接過一個包袱,笑著遞上去:「郭大人為國盡忠、血撒疆場,身受數百創,致纏綿病榻,這是我們關務縣巡捕房第七甲二十人的小小心意,請壯士一定收下,為郭大人添副草藥,天氣漸涼,也可為幾位壯士添身衣物,諸位為國拼殺,斷不能冷了身子…」
騎士接過,掂了掂包裹,笑道:「捕頭有心了,我就代我家大人收過了,捕頭勤於國事,公忠體國,大人是一定會知曉的,好了,護送大人要緊,捕頭止步吧。」
捕頭應聲止步,領著一干差役躬身相送。
整了這麼一出,滯留了不少人,一名商賈羨慕的道:「磐石尉,想不到我們關務縣出了一名勛貴。」
一人接道:「勛貴?本朝的勛銜可比前朝及之前的朝代金貴多了,只要不犯謀逆叛國罪,能當一輩子,薪俸待遇等同正式官員,若有差事,就能領二份薪俸,有永業田,能巡查監察天下,奏本直達天聽,再不濟也能到御史台或樞密院,你這小小商人,我見你牽著牛車,鞋子也破舊了,天天走街串戶,風裡來雨里去的,能不羨艷?」
一個學子打扮的人開口:「這位先生,還有一事說漏了,這軍階,還能蒙陰子孫,就拿這個磐石尉來講,可蒙陰一人在縣衙六房謀個吏員,千萬別小看這吏員,即便是秀才,也要經過幾次考核,優異者,方可充任。」
有老農問道:「唉,勛銜難得,這可是屍山血海里殺進殺出得來的,本州的總督巡撫,土皇帝、土霸王、封疆大吏,這等人也沒得個最低等的磐石尉,可見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