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博弈
十三阿哥這話一說,可把薛攀嚇了一跳。
畢竟他可壓根兒就沒有進宮的打算——不管是做伴讀還是做侍衛,那都是個辛苦差事。
他目前本身就沒有往官場發展的心思,更不要說是這種聽起來好聽,實際上是服侍人的崗位了。
故此他當即笑著婉拒道:「多謝十三爺美意,奈何我是個沒福氣的,只想守著寡母幼妹,在金陵老家把這一畝三分地兒伺弄好,解決解決溫飽便就是了。」
雖然說薛攀當場就表明了拒絕的態度,不過,他也知道十三阿哥這麼問,算是一片好意。
在十三阿哥看來,這個邀約算是在抬舉薛攀,若不是真心把他當兄弟,這種心腹手下的位置他可不會主動送出來的。
而且若是真的能夠像是昔年的甄家老太爺一樣,靠著給先帝做伴讀進入官場,然後一路陞官,做到江寧織造兼體仁院總裁,掙下潑天的富貴,權傾江南,也是個光輝的前程不是。
故此十三阿哥簡直想不明白,怎麼這麼好的事兒,薛攀居然不願意。
這位十三爺雖然年紀小,但是自幼聰慧過人,也從小就接受著皇家頂級教育,故此察言觀色的能力也不是一般的強。
薛攀雖然是開著玩笑一般婉拒了他的提議,但是薛攀心裡頭真正想表達的意思他還是立刻就明白了。
這哪裡是怕進宮,分別就是不想跟皇家關係太近。
居然還真的有這種人?
簡直沒見過。
之前四哥跟他說,這麼直接來邀請薛蟠必定不會答應,他還不相信來著,結果一來,果然如此。
沒辦法,人各有志,可能這位薛家的小爺,就是不想做官吧。
四哥不是說這位小爺昨兒還拒絕了太子二哥的邀約么。
那行吧。
來日方長,既然這小子人不錯,那以後有機會再說唄,反正這個兄弟,他十三爺算是交定了。
雖然被拒絕了,十三阿哥也不著惱,只是笑著跟薛攀碰了碰杯,將杯子裡頭的茶湯一飲而盡。
薛攀也忙飲了,心中對這位十三爺的好感不免又多了幾分——挺好的,一點兒都沒有架子,是個能處的。
他真心實意地又表達了一次歉意與謝意,十三阿哥爽朗一笑,要他不用在意,然後就拍了拍薛攀的肩膀,留下個帶有自己印記牌子,教他有事兒只管去宮裡頭找他——只要他能做到的,肯定不含糊。
十三阿哥表現得如此真誠,簡直有些盛情難卻,薛攀也就收下了牌子,再次鄭重謝過,眼見著太子和四阿哥也往這邊兒來了,十三阿哥便就離席回到了他自己的座位,才總算了結了這一個小插曲。
太子見十三阿哥竟然走了,倒是笑了:「這是怎麼一說?咱們一來,他就走了?倒像是怕了咱們一樣。」
四阿哥沉默了片刻,方才道:「太子言重了,您也知道今兒十三傷了頭,被薛蟠所救,想來是來感謝他的。」
太子原本只是想要開個玩笑,但沒想到四阿哥居然當了真,還一板一眼地跟他分析解釋起原委來,讓他一口氣噎在胸口,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真不愧是老四啊,這性子可真是……見四阿哥似乎渾然不覺自己又惹了他不高興,太子只覺得自己心口堵得慌,簡直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還是薛攀見氣氛不對,連忙笑著起身道:「今兒是怎麼了,幾位爺輪番過來,可真是折煞小子了。」
他一邊兒說,一邊兒舉起茶湯敬兩人,又請兩人坐下說話,不動聲色地把氣氛緩和回來。
太子也是個聰明的,且自從上次的棺材板子事件之後,他對薛攀就愈發倚重,自然不會當眾拂了薛攀的面子。
除此之外,其實還另有一個只有他自己知曉的原因,讓他對薛攀還多著一份探究之意,故此言語上愈發對薛攀客氣禮讓。見薛攀讓座,他便就十分給面子地坐了下來,臉上也重新露出笑容來。
太子都是如此表現,四阿哥更加不會不給面子。
他原本並不想太摻和黨派之事。雖然他擁立的是太子這一派,那也只是因為他生性循規蹈矩,覺得太子既然已經是太子,那就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必須得當成未來的君主尊敬追隨。
大阿哥雖然占著長,但是太子是嫡,自古都是立嫡不立長,而且從才能品性上,太子也比大阿哥強上不少,故此在他看來,無論如何也不能捨棄了太子,去跟著大阿哥的。
只是可惜,他一直忠心為太子謀划,但是很多時候,太子似乎並不太想採納他的建議。
這就很讓人寒心了。
好在他的性子一向是沉悶內斂的,有什麼話也不會多說,只是默默忍受,自己想辦法消化,哪裡想到今日居然有人主動幫他解圍。
而且還是那個他原本以為是要巴結太子,心思不純的皇商之子。
這真是……
四阿哥心中頗有些五味陳雜,見薛攀不動聲色地幫他解了圍之後,就開始跟太子打太極,他也忍不住留了下來,想看看這人到底還要折騰出什麼花樣來。
沒想到,他這麼一聽,倒是愈發驚詫起來。
原來,薛攀跟太子說的也是正事兒。
太子這次過來,其實跟十三阿哥剛剛的來意差不多。
雖然之前這位太子爺跟林如海一樣,在康師傅面前幫薛攀婉拒了入朝為官的恩典。
但是,這並不表示,他不想把薛攀收歸己用。
別的人可能還只是覺得薛攀這出身金陵城的皇商之子不過有些小聰明,慣常會些小把戲,取悅君心,並不算什麼大才之人,頂多是個解悶陪玩兒的小玩意兒。
但是太子卻不這麼想。
他一見到薛攀,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就好像,只要得到此人的襄助,自己的大事兒就一定能夠成功一樣。
這種感覺太過強烈,加上薛攀的表現也的確亮眼,愈發讓他堅定了這個想法——此人一定要為我所用。
而且只能為我一個人所用。
他這次借著這次夜宴的機會過來找薛攀說話,原本也有此意。
本來他不想帶著老四,但是老四今天不知道為何偏偏寸步不離地跟著他,而且還裝作聽不懂他的暗示,沒有自己識趣兒地走開——好吧,他跟老四做這麼多年兄弟,早就已經知道他這位四弟好似從來都不是那種識趣兒的人。
所以,他對此到底有什麼期待呢。
行吧,跟著就跟著,反正招攬薛攀這事兒也不算什麼大事兒,以後大家還得在一起議事呢,提前熟悉熟悉也好。
太子滿心歡喜,覺得他一出馬招徠薛攀肯定就得感恩戴德地答應——做太子府的門客,既不算做官,又能實實在在地幫到他做些實事兒,以後等他登上大位,榮華富貴還怕少不了這小子的嗎?
萬萬沒想到,這小子看似年紀小,人卻老成得緊,如同一條泥鰍一樣滑不留手,他幾乎要把「來我府上、保你榮華富貴」這話直白地扔到這小子的臉上了,這小子居然還是不接他這個話茬。
太子漸漸失去了耐心,偏偏薛攀笑道:「太子爺您怎麼忘了,上回咱們在蘇州不是說好了——不要著急,好板子雖然難找,最後不也找到了,並沒有耽誤敬獻的大事兒。可見凡事都是註定好的,急不來,也不用急。」
太子聽他這麼一說,倒是愣住了——總覺得這小子話裡有話是怎麼回事,莫非他……
薛攀見這位太子爺雖然表情古怪,但好歹聽了些進去,總算是沒有再堅持強人所難,不由得暗暗鬆了口氣。
他臉上笑嘻嘻,心裡卻是MMP,真的是,沒想到這位太子殿下居然這麼難搞,才幫著這位爺把棺材板子那件事兒擺平了,這就又抖起來了。
怎麼地,我這個人才是好,但是你爹康師傅還沒發話,你就在這裡挖人了,實在是太飄了點兒吧。
不管是棺材板子,還是人才板子,那都是康師傅的。
他若是給你,才是你的,不給你,你不能主動要。
都說了多少回了,還記不住呢。這孩子,還真的是有點兒愁人了。
薛攀想著歷史上這位太子爺被兩立兩廢的經歷,忽然感覺心好累。
是他草率了,還以為有了上次那個良好的開頭,這位爺以後也會乖乖聽勸,沒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要改掉他這個喜歡自作主張、越俎代庖,一個不小心就沒把康師傅放在眼裡的毛病,還真的是挺難的。
好在來日方長,慢慢來吧。
至少這一次也又勸住了不是。
太子沉默了片刻,便就暫時偃旗息鼓,帶著四阿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薛攀恭敬地起身相送,然後不動聲色地坐下來繼續吃喝。好在並沒有其他人再來「叨擾」,他總算吃了頓安穩飯。
四阿哥剛剛雖然陪著太子過來,但全程基本沒有說話,只是一雙眼睛卻總是看著薛攀,多少讓薛攀心裡有些發毛——畢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這已經算是從這位爺的手裡頭把皇位往太子那兒搶了。
雖然說這位四爺並不知道這事兒,可是薛攀知道啊。
這種涉嫌篡改歷史的壯舉大約總是有些讓人心虛,故此薛攀對於這位四阿哥一向都有些敬而遠之。
反正這位爺的性子也冷,很少跟人交流,要避開也沒有什麼難度。
萬萬沒想到,這宮宴結束了之後,他就在行宮的角落被四阿哥堵住了。
真是有些熟悉的場景。
只是上次是林姑父,這次是四大爺。
反正這些人就喜歡在路邊兒埋伏著找他說話是吧?
薛攀暗暗嘆了口氣,穩了穩心緒,對著四阿哥露出了招牌外交微笑:「不知四爺深夜來訪,有何貴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