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許願師(一)

亡靈許願師(一)

第一章亡靈許願師

奈何橋下,忘川幽幽。

昏暗的黃泉路上,有兩道人影。

前面提燈引路的,是個彎腰駝背的老婆婆,她一臉皺褶,頭髮花白,走路都是深一腳淺一腳的。後面跟著的,是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魂魄,她披頭散髮大著肚子,因為成了鬼腳下無根,幾乎是拖著雙腿在飄。

老婆婆走得很慢,嘴可一直沒閑著,別看她年老色衰,但一開口聲音卻清脆動聽,溫柔得很:「不管是人是妖,是仙是魔,最終灰飛煙滅都得經過這陰曹地府。每天要過奈何橋的魂魄太多了,像你這樣執念深沒法投胎的,本來扔進忘川不入輪迴就行,但是老婆子看你身上還有個嬰靈,實在是可憐,這才幫你一把,一會到了畫楹姑姑那,可就看你自己的了,要是能求得姑姑大發慈悲,她就能打開冥界大門,帶你回陽間完成生前未了的夙願。」

她說得懇切,女鬼下意識覺得這婆婆是個好人,一股腦把心裡話都說了:「謝謝婆婆,如果畫楹姑姑不幫我,那等到了回魂夜,是不是我也可以回到陽間見我夫君?我和我夫君好不容易就要團聚了,就這麼走了我不甘心……這麼多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住……」

老婆婆被她逗笑了,臉上的皺褶都眯到了眼下。

「什麼回魂夜,那都是生者撫慰人心的臆想,今個是你們所謂的中元節,傳聞都說鬼門大開,你看你能出的去嗎?能出去的都是有原由的,人死不能復生,別說你只是個凡人,就是神仙墮入了生靈死道,也得受輪迴之苦,起死回生那種事,是違背天道的。」

女鬼一下被她說得心裡沒底了,又帶了哭腔:「那怎麼辦婆婆,這個畫楹姑姑,是誰求她都能幫忙的嗎?她會幫我嗎?在這裡只有她能自由出入嗎?」

老婆婆嘆了口氣:「黑白無常也能自由出入,但是他們看見你只會把你扔進忘川,冥界人很多,但我們都受冥王約束,不能隨意出入。畫楹姑姑是個特別的人,她以前經常在中元節去人間玩的,你運氣也不錯,她三百年沒有出過冥界,我聽說近日必會出去備些口糧回來。當然了,老身也盡量幫你勸勸,好歹讓她把你捎上去陽間一回。」

女鬼感動到了:「婆婆你真是個好人,可惜我現在是個魂魄,沒有什麼能報答您的了……」

「別,別這麼說,若是真能求動姑姑,等你執念一去還得回來過我婆子的奈何橋,那時候你要真想報答我,那就把身上的嬰靈給我吧,反正都是投胎,乾乾淨淨上路。」

孩子還沒有出生,女鬼沒有太多的感覺,當即點了點頭。

說話間,二人到了一個小院子前,老婆婆揮手將燈掛在了門口的枯樹上,順便搖了搖樹上的鈴鐺。

叮鈴!叮鈴鈴!

鈴聲響了兩聲,老婆婆揚聲道:「姑姑!孟婆來探望姑姑了!」

女鬼好奇張望了下,院中就像普通人家的三間茅屋,看起來十分樸素,屋裡燈倒是很亮,從外面能看清裡面似乎也有個老太太的身影。

孟婆已經往裡走了,回頭髮現女鬼沒動,對她招了招手:「別害怕,姑姑沒作聲,那就是可以進去的意思。」

女鬼吸了口氣,趕緊跟上。

進了茅屋,室內豁然開朗,女鬼一見到老婆婆的人影,趕緊跪下了:「求畫楹姑姑……」

話未說完,孟婆趕緊拎著她偏轉了一點:「姑姑在這邊。」

茅屋裡極其簡陋,一榻一椅,石椅上坐著個曼妙的少女,她身穿紅衣,腰肢纖細,如墨般長發盡數披在肩上,看起來是膚若凝脂,容顏精緻,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

沒錯,孟婆口中的姑姑,是這個小姑娘,而那個老婆婆竟然只是個紙人,正在給小姑娘梳頭。

女鬼懵了,下意識喊出口的畫楹姑姑,到後面直接變成了姑娘。

「畫楹姑……姑娘。」

畫楹半闔著雙美目,一手在心口處輕輕揉著,可不管怎麼揉也緩解不了疼痛的感覺:「孟婆,你又多管閑事了?」

孟婆已經上前去扶了:「誒,怎麼能說是閑事,姑姑心口又疼了吧,要不去陽間走動走動活動活動身子骨?」

到跟前了,她又附耳低語:「這婦人生前做了不少善事,情深至真,老身不是想姑姑一到了中元節就特別難捱么,事成之後,執念給姑姑食用,嬰靈歸我。」

執念,那是畫楹的口糧。

畫楹記不清自己多少歲了,她魂魄受過傷,非人非鬼非妖非仙非魔,只知道自己最初從混沌中醒來的時候,周身都是一個人的執念。孟婆曾給她出過餿主意,讓她喝孟婆湯,過奈何橋,可惜畫楹在奈何橋上來來回回地走,也沒辦法投胎,冥王都拿她沒有辦法,說她不受生死輪迴。

後來,畫楹誤打誤撞進了這個肉身,就出不來了。

距離上次去人間,已經有三百年了,口糧所剩無幾,的確應該出門覓食了。

畫楹坐在高高的石椅上面,赤著的雙足自然垂下。那雙腳小巧精緻,指甲瑩潤飽滿,少女裸露在外的腳踝潔白如玉,一邊骨窩處系著一根紅繩,盯著看得久了,竟說不出的蠱惑人心。

女鬼移開目光,想起自己的來意,又是淚眼婆娑。

「姑娘大慈大悲,求求姑娘讓我回去看看我的夫君,我們好不容易可以在一起了,不知道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讓我死,我一輩子沒做過一件壞事,上天不公啊不都說好人要有好報的么……」

一哭起來,女鬼就有點語無倫次了,到了窮途末路她也顧不上什麼形象了,哭得滿臉是淚。

畫楹看著她的眼淚,低眸瞥了眼自己腳踝處的紅繩:「我最見不得女人的眼淚了,可我一出冥界,只怕那債主就會知道,當然了我倒也不是怕他……就是麻煩得很。」

每到中元節,心口都會疼得厲害,畫楹心裡清楚,想必婦人的確是良善之輩,嬰靈也當是來報恩的,所以才讓孟婆惦記上了。

「這樣吧,」畫楹想了下,「我這個人最愛聽故事了,夫人跟我講講你和你夫君的故事,我好幫你點上心燈,看看陽間之人也是否同樣有此執念,始終放不下你,如果有,那我就帶你回去了卻心愿。」

女鬼大喜,回想了下那記憶當中最美好的相遇時刻,抹了把眼淚,娓娓道來。

「我本是陽城縣縣令家的女兒,十六歲那年,有一天晚上跟母親嘔了氣,獨自一人跑到了街上。那天很冷,不等我回家就下起了秋雨,我走遠了又冷又怕,還不敢聲張。後來我在一家藥鋪的屋檐下躲雨,被路過的……那時候我夫君還是個小書獃子,他娘病了他連夜出來給他娘找大夫來著,後來他發現了我,把唯一的傘給了我。」

「我求他送我回府,那個獃子,恪守本分,生怕污了我名聲,那麼大的雨,寧可澆成落湯雞也不肯和我同傘,等到我爹派的衙役找來,給這獃子嚇得老遠就跑了。我拿了人家的傘,心中記掛著他,隔了兩日上街,原本也是想碰碰運氣,沒想到剛到街上就遇見他了。他為了給老娘治病在街上一邊讀書一邊賣字畫,我始終記著那日,朗朗乾坤微風和煦,他身穿白衣,一手拿書,一手作畫,那般模樣的,誰不誇個翩翩美少年呢!」

聽到此處,畫楹唇邊勾起了個淡淡的笑意,她伸出兩指,隔空在女鬼額頭上點了一下,然後讓孟婆拿了個鏡子給女鬼。

「繼續,在你回憶的時候,如果陽間也有這般執念牽挂於你,你額頭上會出現標記的。」

這面鏡子好清晰,女鬼捧著鏡子,緊緊盯著自己的額頭,看清自己臉上已有了歲月的痕迹,莫名恍惚:「一來二去我和那獃子就熟了,他家境貧寒,但是個很有骨氣的人。別看我現在膚色不好了,成親前在我們陽城也算出名的小娘子,上門求親的媒人很多,我爹讓我嫁給城裡的富戶,可我就喜歡書獃子,他也喜歡我,我跟我娘說我非那獃子不嫁,然後,我們私奔了。我原本是想著我們生米煮成熟飯,成親了以後回家,爹娘不喜歡他也會接納他的,沒想到我爹找到我之後打了我一巴掌,並且告訴我願意過苦日子那就別回家。」

女鬼很平靜地敘述這段回憶,提起爹娘,面色上還露出了許多委屈,她始終盯著鏡子,看見上面沒有出現任何印記,心裡有點著急了,也沒注意到對面的畫楹掩口打了個哈欠。

「那時真的太難了,天大地大仿若沒有我們容身之處,我們相互愛慕,這又有什麼錯?後來我跟夫君回了他的老家,他家真的很窮,只有幾畝田,爹娘身體都不好,我要侍奉公婆,還要照顧弟弟妹妹,幸好一直有好心人資助勉強維持生計。夫君他寒窗苦讀十年,好在他還算爭氣,中了舉人又進京去考進士,同甘共苦這麼多年,他這才從京中趕回來,說要接我們去過好日子……就在這個時候……就在這個時候……」

故事都快講完了,沒有人記掛她了嗎?

女鬼想起生前種種,終於想起了自己是怎麼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變成糙農婦的,使勁晃著手裡的鏡子,尖叫起來:「怎麼回事?他不可能這麼快就忘了我的,他還答應我了,這回高中了,等孩子生下來就能帶我們去見我爹娘了!」

她聲音又尖又細,才一吼完,猛然發現自己的額間顯露出了一個指甲大的紅點,然後又驚喜地捂住了唇。

「我就說么……不可能的……剛才是我失態了,姑娘你看,我夫君在陽間也牽挂著我,你說過的,只要陽間有人放不下我,就能帶我回陽間一趟的。」

畫楹當然也看見了女鬼額頭上的紅印記,她點了點頭,一招手讓紙人過來服侍自己穿上了鞋襪。然後走到女鬼面前站定,她一手按住女鬼肩膀,一手飛快結印,只見她口中念念有詞,很快那女鬼就不見了。

鏡子啪嗒掉在了地上,孟婆嘆息著過來撿:「但願她別後悔走這一遭。」

畫楹瞥了她一眼:「男人的鬼話,你信?」

鏡子髒了,孟婆抻著袖子在擦,腰也不彎了背也不駝了:「信呀,姑姑無心無情,當然不知道這情愛的滋味,人間有情的。等姑姑去了陽間,要是也遇上那翩翩美少年……」

她猶自啰嗦著,可抬頭一看,面前哪裡還有畫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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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召喚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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