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許願師(二)
第二章
中元節,鬼門大開。
人間的晚上,到處都是祭祀的氣息,晚風徐徐,夜空中高懸著一輪明月,天橋下飄過一盞盞河燈,三三兩兩的人結伴而行,有人想念已故的親人,有人一直在哭泣。
畫楹一出現在冥界外,冥王加在她身上的法紋立即消失了。空蕩蕩的心房,明明沒有心,卻因為失去法紋更加地刺痛。
女鬼落地,發現自己真的回到了陽間,驚喜至極:「姑娘!咱們真的回來了,這是哪裡,咱們快走吧,我得快點……」
畫楹未動,淺淡的目光在逐漸聚攏過來的人群當中瞥過:「等下,好像有人想跟我打個招呼。」
說話間,之前那些哭泣的人都逐漸變成了幻影,天橋上已經有幾個道士的身影沖了過來,擺陣的擺陣,叫罵地叫罵。
「妖女!就知道你躲在冥界!今天看你還往哪裡跑!」
「啊!」
劍氣赫然,女鬼嚇得尖叫起來,趕緊躲在了畫楹身後,她有心躲遠點,可不知道為什麼腳下生了根一樣,根本離不開畫楹三步遠。
畫楹沒有躲,她勾唇笑了下,甚至還迎面揚起了臉,那使劍的道士要是不收力,只怕這就要撞上去自戕了,道士本來就是來幫忙的,不知道其中緣由,雖然疑惑但還是直刺過來。
叮的一聲,白影一閃,道士的同行人中兩個綵衣少女分別撞開了劍去!
「別傷她的臉!」
其中一人劍指畫楹:「你個妖女真不要臉!現在給你個機會,趕快離開紫衣仙子的肉身,否則今天我們要生抽你的魂魄,到時候就別怪我們無情!」
畫楹在冥界住了三百年,要她說冥界哪都好,就是小鬼都顧著投胎,幾乎沒有人跟她聊天。出門大吉,一出冥界就遇見這麼多人想跟她聊天的人,其實畫楹還是很高興的。
「說誰不要臉,」畫楹開開心心地負手而立,「話本子里都講一萬遍了,仙界戰神隕落,愛慕他的魔族奚月公主為了救他獻出了她那能起死回生的魔心,結果戰神詐死,拿到魔心轉身救了仙界的紫衣仙子,後來當然是有人成雙成對,有人心碎而死。你們紫衣仙子靠著人魔族公主的魔心起死回生了,現在竟然就因為她肉身有疤,就還要垂涎別人的肉身,我這肉身,是魔族尊上給自己妹子的,現在給我了,你們仙子才是自己爹娘生的臉都不要了,的確是不要臉。」
來人逐漸形成了一個包圍圈,身穿綵衣的是剛成仙的小仙子,聞言大怒。
「一派胡言!奚月公主獻的是半顆魔心,她殞身與戰神無關,再者說她雖殞身,但肉身未消這個根本用不上。若不是那年你去魔族偷了這具肉身,魔族早就把它帶到仙界送給紫衣仙子了!」
「呵,紫衣仙子是天帝的女兒,魔族尊上討好都來不及,幹什麼給你,你算哪根蔥?難不成那失蹤的魔尊真是你的相好,所以給你了?」
畫楹被她逗笑:「就給我了,是我相好又怎麼樣?」
口舌之爭,她還真是不吝嗇多說兩句的:「你們紫衣仙子聽說魔族還有一具做好的奚月肉身,自己登門討要的,人魔族尊上說的是,仙界諸位,若能將奚月灰飛煙滅的魂魄召回,那麼就把這具養了千年的肉身送給紫衣仙子也無妨。就是這樣,肉身給我了,就不想給你們仙子,不行嗎?」
「別跟她鬥嘴,這妖女牙尖嘴利,布陣!」
「就是,別聽她胡說八道自相矛盾,要是如她所說,奚月公主要真因為戰神與神女而死,魔族尊上還能見我們紫衣仙子,還能跟我們仙子好好說話?仙子幾次去魔族,都是魔尊親見她也不想為什麼呢!」
「是啊為什麼呢,」畫楹挑眉,「我要是那魔族魔尊,就先讓紫衣仙子養著那顆心,等召回公主的魂魄,然後抽筋扒皮再取不遲。」
寂靜的夜晚,分明密不透風的結界中似乎起了風,少女紅衣似血,一臉笑意,偏偏那出口的話讓人直打冷戰,兩個小仙子說不過她,即刻讓開兩邊,眾人結印開始圍捕畫楹。
「別聽那妖女蠱惑人心,紫衣仙子因為那魔族公主的謠言受了多少委屈,今天就先抽了她的魂!」
「還抽筋扒皮,我也真想看看那魔族的魔尊能抽誰筋扒誰皮?」
鎖魂陣登時大開,畫楹的腳下出現了金色的光芒,她倒沒有什麼,身後的女鬼不知受到了什麼衝擊凄厲得尖叫起來。緊接著金色的光芒化作了道道繩索,飛速將畫楹和女鬼分別捆了起來。
畫楹依舊沒動,女鬼想逃又逃不開,剛一被捆住就沒有魂了,耷拉個腦袋。
道士們口中念念有詞,今個來的陣容一看就是臨時湊的,估計她在冥界這三百年,年年都有人在中元節蹲守,時間長了,就剩這些蝦兵蟹將了。
陣眼啟動,畫楹看見一個法器升入了空中,約莫有七八個人在法陣邊加持。
法器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一張一合,那兩個小仙子急得直跺腳,可畫楹始終笑吟吟地看著她們。
很快,大家都發現了,這個法器對畫楹無用。
「抽魂缽怎麼對她沒用?」
「不可能,這是仙界的法器,專門用來抽生魂的,當年紫衣仙子使用過的!」
「這個妖女邪門得很,是不是法力不夠,大家都過來!」
「抽不出來也得抽!」
「不不不,天大家快發信號火!抽不出來也要困住她,天弈星君就在附近,咱們可以求助……」
七嘴八舌地說什麼的都有,聽著天弈星君的名字了,畫楹指尖微動,很快,她和女鬼身上的繩索自動解開了去,驚得那兩個小仙子差點衝進法陣來。
畫楹抱住雙臂,沒什麼耐心了:「鎖魂陣,捆妖繩,抽魂缽,法器還不錯,就是你們太不入流了。」
她伸出右腳來,腳尖點地,還有耐心跟孩子們講解下:「其實捆住我沒有用的,我用腳也能做法。好了,現在輪到我了,我還有事要辦,咱們速戰速決。」
說話間,一道符印直入地下,然後眾目睽睽之下,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影應召出現在了畫楹身邊。
男人身披黑色斗篷,戴著半截面具,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一動不動。
從他鼻樑往下,即使是只有半張臉見人,也能看出其臉部的俊美線條,可惜面具上也能看見他的眼睛,那是一雙無神的眼睛,看起來更像一個傀儡木偶人。
畫楹看了他一眼:「抽筋扒皮倒也不必,讓你們見見他還是可以的。」
說著她退後一步,在男人後背上輕拍了一掌。
男人隨即動了,不過也只是動了一下,他揮了揮袖子。
鎖魂陣已經被破壞掉了,眾人持劍,面面相覷:「那是什麼?」
畫楹好心提醒她們:「我的老相好,你們要小心了。」
兩個小仙子硬著頭皮站在最前面,其中一個還叫囂著:「大家不用怕她,我師傅說過,她法力低微,只不過是有些故作玄虛趁機逃跑的本事!再者說她敢把我們怎麼樣,我們是奉命行事,她是在逃犯人,要是再開殺戒,天道也容不了她!」
大家被她這麼一喊,心裡也多了幾分底氣,可還不等他們動作,剛才叫囂著的小仙子已經一分為二。
她分得太快,鮮血濺到別人身上,他們才反應過來,夜幕似乎被黑暗籠罩得太徹底了,只是那發現血跡的瞬間,就兩眼不見五指,誰也看不見誰,只剩砍過來的長劍和緊迫的呼吸聲。
尖叫聲此起彼伏,道士們試圖結印,卻被自相殘殺的劍氣衝擊得不得不自保,他們登時亂殺一團。
畫楹伸手在女鬼腦門上拍了一下,她頓時清醒了過來。
其實剛才發生了什麼她都聽得清清楚楚,只是不能動,此時回魂,也不由拍著胸口喃喃自語著。
「哦天,嚇死鬼了……」
這女鬼剛鬆了一口氣,轉頭差點撞男人身上,抬頭看見他冰冷的面具下,那雙無神的眼睛似乎看了她一眼,差點又暈倒,趕緊跑了畫楹另外一側。
「姑娘,這這……這是誰呀。」
「魔尊啊,他們說是我的老相好。」
女鬼:「……」
畫楹抬眼看了下天色:「讓他在這守著,咱們該走了,你的家人應該正在守靈,等天亮這陽間你就留不得了。」
她們的面前,那些男男女女還在胡亂砍殺,女鬼還有點懵:「那她們怎麼辦?」
畫楹不以為意,開始結印。
「什麼怎麼辦,都想抽我的魂了,他們中了幻術自相殘殺,我還要同情她們不成?」
恍惚間似乎行了千里路遠,也就是她說這一句話的功夫,二人面前就換了另外一個場景,夜空中依舊是明月高懸,只不過那長長的天橋變成了一座高高的弔橋,二人站在橋上,能看見這橋下水流湍急,既然二人直接落在此處,畫楹知道,這裡就是女鬼的死地。
女鬼絲毫沒有在意這座橋,指著前面不遠處的村莊,急急道:「看!我家在那裡!」
「嗯,走吧。」
二人徐徐向前,距離村莊越來越近,女鬼的家就在邊上,許是離得近了,老遠就聽見一個男人撕心裂肺的哭聲,也不乏有三五相勸的動靜,可人到了這個時候,可能是越勸越傷心,他哭得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了。
「娘子……娘子!」
女鬼聽見自己夫君的聲音,頓時流淚。
她快走了幾步,忽然想起畫楹了,不忘回頭等了一等,自己在那呢喃著:「我就說吧,少年夫妻,十年情意,我這麼一走,他怎麼能受得了……我就說不只是我放不下他,他也放不下我……」
畫楹笑而不語,慢慢走過她的身邊:「過來吧,別著急,你還有半個晚上的時間,可以好好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