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許願師(三)
第三章
寧靜的小村莊,坐落在青山腳下。
畫楹帶著女鬼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家裡,女鬼迫不及待地張開雙臂,奔著她夫君就撲了過去。
「君義,沈君義!我回來了!」
可惜她的魂魄根本沒有辦法離開畫楹,只能止步於男人的面前,女鬼叫了她夫君兩聲,發現周邊的人都沒有反應,原來是誰都看不見她。
畫楹進門的時候左右打量了一下,院子里正房三間,廂房兩間,一家七口人應該都住在這裡,按著女鬼的敘述,她在這裡生活了很多年,侍奉公婆,照顧弟妹,除了操心操勞那沈君義一家老小的所有事,還得做農活。
窘迫的生活,幸好有好心人資助,不然日子會更艱難。
靈堂搭建得還算比較講究,不過女鬼的肉身已經草草入殮了誰都沒有見著,沈君義哭得嗓子沙啞,弟弟妹妹跪在一旁,幫忙的村民勸說的話語當中,能聽到因為兒媳的突然離世,兩位老人都已經病倒了。
這個家肉眼可見的崩塌,這讓女鬼的心裡生出一些安慰來。
死亡不可預見,也無法避免,但她已經死了,家人對她的牽挂,讓她覺得所有付出都值得,然後也想讓別人認同。女鬼哽咽著看向畫楹。
「姑娘你看,我的家人都牽挂著我呢!」
她額間的紅印還在,畫楹點著頭:「好吧,那你有什麼心愿。」
女鬼:「做什麼都可以嗎?」
畫楹:「說說看。」
女鬼又問:「只能完成一件事嗎?」
畫楹沒有回答她,她自己就開始自言自語。
「感覺有好多事都很遺憾,我還沒有看我夫君穿官服的樣子,沒有去探望爹娘,本來想這回有出頭之日了,終於能爭口氣了……我都想過的,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頓飯,給小妹買很多新衣服,還想和夫君換大房子總之很多很多事要做……」
她時間有限,不能做很多事,女鬼很糾結,看著面前自己的夫君就很委屈。
男人雙眼紅腫,哭得嗓子都快說不出話來了,就算他感受不到女鬼也想過去抱抱他,可惜畫楹已經先一步走開了,她被動也穿牆進了房內。
屋內燭火跳躍,能看見地上擺著許多收拾好的行李和家用,女鬼的婆母歪在一旁,她失神地盯著燭火,眼睛也腫成了一條縫。
婆媳之間,平時難免會有一些小矛盾,人真的死了,發現婆母這麼傷心,女鬼當然感動,連著叫了好幾聲娘。畫楹在房內走動,故意揮了揮袖子,幾個燭火齊齊都滅了。
老太太登時叫了一聲,就像打鳴的公雞被掐住了嗓子,難聽得緊。
很快,外面衝進來好幾個人,沈君義首當其衝到了母親面前,燭火又都被點亮了,老太太渾身都在發抖,抱住兒子就不肯撒手了。
她哆哆嗦嗦叫著女鬼的名字:「素雲!是素雲回來了!我看見影了!」
外面還得有人守靈,沈君義雖然嗓子沙啞,但好歹能控制住場面,登時安排了幾個人出去守靈,他讓自己親爹守在房前,等屋裡沒有別人了,這才將目前輕輕推開了些。
「娘,別嚇自己,素雲怎麼可能回來……」
話雖這麼說,但他的目光還是左右看了看,臉色都白了幾分。
看這個家都亂成什麼樣了,女鬼心如刀絞,衝動之下抓住了畫楹的袖子:「姑娘,我想好了,能不能讓我和他們見一面,我的意思是讓他們看得到我,我想和他們說說話,讓我們待到天亮,天亮我就跟你回地府。」
畫楹淺淡的目光在那娘倆身上掃過:「你確定他們真的想見到你?只怕你一現身,你夫君和你婆母就得嚇暈過去了。」
女鬼不明所以:「……」
畫楹耐著性子解釋了下:「失去至親至愛的人,怎麼可能因為她死了變成鬼了就害怕她,對於他們來說,那是他們最想見的人,可一個影子就嚇成這樣嘖嘖……」
他們好像真的在害怕。婆母已經開始哭了:「對不起素雲,你可千萬別怪我,我也是沒有辦法呀!」
沈君義被她這麼一哭,眼淚也掉下來了:「娘,不要再說了,人都已經死了,現在就趕緊把人葬了,咱們快點走,京中還有不少事等著我,你收拾那多東西都沒有用,該扔的扔,以後咱們有新家了,把這的一切都忘了就好了。」
女鬼已經傻掉了。
畫楹用腳點了點地上的行李:「聽見了?你跟這些該扔的行李沒有區別。」
女鬼實在是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前一刻,她還在為他們的眼淚感動,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心就跌落了谷底。不過,她也沒有時間疑問,因為下一刻她就被畫楹招過來摔了出去。
等女鬼再睜眼時,她已經上了婆母的身。
對,其實她一開始回到家,最想做的事就是抱抱夫君的,女人下意識抱住了他。
沈君義毫無察覺,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當中,擁著母親低聲道:「娘,我跟你說那些話不是想讓素雲死的,你說她肚子里還有孩子,你把她推下去了一屍兩命,現在就讓我馬上回去找書琴,我心裡也不舒坦。我原本就是想,不知道怎麼跟素雲說,等我當了官,如果書琴同意,就把她接過去做小,那她就能過好日子了么……」
書琴是誰,婆母把她推下橋去的?女鬼渾身都僵住了。
隨即婆母的記憶一股腦地衝進了她的眼前,原來之前沈君義回來過,他對母親坦誠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幾年,他有了一個相好的,是隔壁鎮上縣官家的小姐。
那位小姐家境殷實,相中了沈君義。
沈君義並沒有高中,同鄉告訴他,京中可以買官,只要有錢就可以做官。他回來后大醉了一場,跟他娘說,讀書無用,縣官家有錢,縣官家的小姐也喜歡他,只要娶了那位小姐,他是可以去買官的。只不過有一個問題,他之前跟人小姐說,自己髮妻早亡,現在髮妻不但在,還懷有身孕,這沒法解釋了。
他跟母親說了那個叫做書琴的小姐,言語之間很是喜歡。
他說書琴小姐溫柔善良有主見,說書琴小姐懂詩詞與他吟詩作對很般配,他說他不全是為了錢財,是真的很喜歡書琴小姐。
女鬼震驚得連呼吸都忘了,隨後在婆母的記憶當中知道了自己的死亡真相,弔橋是做過手腳的,那日婆母說想出去走走叫她同行,就在橋上佯裝摔倒引她去扶,然後趁機將她擠下了弔橋。
侍奉多年的婆母,從少年時就喜歡的夫君,從十指不沾陽春水到糟糠之妻,女鬼這時候想起了日常生活當中的磕磕絆絆,難過的時候,她也曾哭泣,他也曾不耐怒罵最後摔門而去。
書琴小姐是縣官家的小姐,溫柔善良?吟詩作對?
可她柳素雲也曾是縣官家的小姐,是城裡有名的才女,如今家裡一地雞毛,她哪有心思與他作詩。
他沒能實現當初私奔時許下的諾言,還那樣施捨般的說讓她做妾就是好日子了,可是,當年如果不是跟他走,她原本過的就是好日子啊!
憤怒,不甘,委屈,刺痛,女鬼的心中的恨意終於翻滾了起來,她推開沈君義站了起來。
頂著他母親的臉,女鬼幽幽地看著他,彷彿不認識了他一樣:「沈君義,當年我不顧父母阻攔與你私奔時,你怎麼跟我說的?你說一生一世一雙人,一輩子愛我對我好的啊!」
「你,你是……」
沈君義趔趄了下才站穩,聽著母親口中說出這樣的話,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再一看她臉色鐵青,嚇得又一股屁坐在了地上。
女鬼步步向前:「當年私奔,我爹娘找到我們對我說,沈君義手無縛雞之力,家中貧寒,一日兩日你能跟著他吃苦,一年兩年或許也可以,那十年八年呢,就算你心甘情願陪著他吃苦,他光只是靠讀書,若無出頭之日,他能一輩子對你好嗎?現在你是縣官家的小姐,穿著體面,言談得體,他日你容顏不再,再無青春,你們兩個日日相對,還能一直歡喜嗎。」
男人步步後退:「素雲,真是你嗎素雲!我錯了素雲我錯了!」
女人雙目赤紅:「當時我護著你,說你可以出人頭地,辯解說寒窗苦讀考取功名自古以來就鮮有人能,人的一生,多是碌碌無為,就算你做不到,只要你愛我惜我,我就值得。現在想來,我錯了……是我錯了。」
女鬼指著他,凄厲道:「你發過毒誓的啊,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她向前一步,剛要去打沈君義,魂魄卻突然被抽了出去,女鬼重新回到了畫楹的身邊,還拼了命地撲向男人:「我要殺了他!讓我殺了他!放開我!」
老太太的肉身離了她的魂魄立即昏倒在地,沈君義的動作定格在了倉促逃走之前,是個向前爬行的模樣。當年的翩翩少年郎,如今畏畏縮縮的模樣就在眼前,哪還有什麼風姿。
畫楹木然地看著這一切:「陰陽兩隔,你不能傷害他,否則就不能轉世投胎了。」
女鬼憤然,直撞著無形的牆:「怎麼任他殺我,我卻不能殺了他嗎?」
「嗯,你不可以,」畫楹眼底終於有了丁點笑意,「但是我可以,所以,現在你告訴我,殺了他,是你的願望嗎?如果是,我來幫你實現。」
少女裙角微動,她的模樣慢慢袒露在了男人的面前。
她垂著眼帘,負手看著已經嚇得失禁的男人,笑意甚濃,此時此刻就等著一個答案。
而女鬼,這一次沒有猶豫。
「是,這是我的願望,幫我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