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痴情人
第十六章
晚霞漫天,在烏里進屋之後,畫楹和奚風才顯露了身形。
二人走遠了一些,距離院子老遠才站住了。
萬萬也沒有想到,會撞見烏里這樣的一面,畫楹甚至有點懷疑,找錯人了吧,她踢開腳邊的小石頭,左思右想,怎麼想也想不通。
「怎麼會這樣,」畫楹走得很慢,「是烏里沒錯,我再三確認了,他雖然壯了一點,臉上有了點胡茬,但的確是辛芷靈海里的那隻狐狸。」
奚風漫步在她身後:「嗯,雖然打扮是凡人,但他身上的妖氣,藏不住。」
畫楹煩惱著,匆忙之間掉頭,一不小心撞在了他的身上,誒呀了聲。
奚風站住了:「……」
畫楹一手捂著額頭,抬眸道:「可那個女人千真萬確是個凡人,好詭異。」
奚風低眸看她,眼底是她那皺著的眉頭:「我卻覺得,剛才那一幕,十分溫馨,是一個普通人回家的模樣,妻子扶門守望,等孩子出生,就是一家三口。」
畫楹愣了一下,隨即腦補了若是家裡有人等她,腦海當中一下跳出了奚風牽著小孩子的手出來迎她的模樣,驚得她一下往後跳了老遠。
奚風還是沒動:「?」
畫楹一手在臉邊來回揮動著:「啊不行不行忘掉忘掉!」
奚風上前:「什麼?」
就想是欲蓋彌彰,畫楹胡亂說道:「烏里不會是想要害這個女人吧?」
奚風:「不像,他進門之前撣了撣衣服上的土,在走近女人的時候一直在笑,看起來很在意她。」
「那辛芷呢?疾風呢?不是說他偷靈藥都是為了狐王之女么,到最後怎麼……怎麼隱藏起身份,做起這種事來了?」這麼胡猜也不是辦法,畫楹到底是蠢蠢欲動,「要不,咱們過去看看?」
奚風:「凡人的命格最是珍貴,尤其是帶著嬰胎的,你不能再胡來了。」
畫楹:「那怎麼辦?」
奚風:「烏里是妖族,只要靠近就會察覺,還是先不要打草驚蛇,再看看。」
畫楹:「……」
兩個人商量了片刻,決定先回鎮上與衛君會合,等半夜那女人睡著了以後再來,到時候烏里察覺到他們自然會出現,不會驚動已有身孕的婦人。
大地吞噬了最後一絲光亮,晚霞落去,夜幕降臨。
畫楹更習慣黑暗,剛要離開,轉身的時候忽然瞥見烏里家院外的十字路口站著一個人影。
那個人單手持劍,穿著玄色長衫,身形纖瘦高挑,背對著他們,幾乎和夜色融在了一起。
她一把拉住了奚風:「那是什麼。」
天剛黑的時候,天色是介於明暗之間的,若是不仔細看,都不容易發現那什麼時候站了個人,兩個人面面相覷,默契地懂了彼此的意思,過去看看。
再往前些,十字路口的身影轉過了身來。
是個年輕的女子,她一身冷傲,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你們是誰,張望烏里的院子幹什麼。」
畫楹定睛一看,有些眼熟,她很怕自己看錯了,再仔細看看,不確定地問道:「你是……疾風?」
雖然只在辛芷的靈海里見過疾風一面,但畫楹還是對她有些印象的,這姑娘不同於尋常狐族女子嫵媚,眉眼間冷若冰霜,那看向辛芷的目光冷冰冰的,都能殺人。
很明顯,女人就是疾風:「你認得我?」
畫楹想了下:「當然,我們是受人所託,來給烏里送一樣東西。」
疾風不搭言,就站在十字路口處瞥著她:「這是烏里的家,外人皆不得靠近一步。」
畫楹:「你知道是烏里的家?」
疾風:「這裡是烏里的家,外人不得入內。」
她有點想不通了,這個疾風翻來覆去說的就是一句話,不許她們靠近烏里的院子,畫楹頓生疑雲,正要上前,奚風忽然牽住了她的手。
奚風沒有開口,只與她一起向前闖去。
疾風長劍出鞘,隻身來攔。
奚風牽著畫楹,又連退幾步,疾風卻也不追,就站在那路口,多一步也不離開。
這一下,畫楹也察覺出不對來了。
她兩指在眼前劃過,再睜眼時,就能看見疾風腳下有一道金色的光圈,原來疾風之所以不離開路口,是因為她是亡靈!這裡應該就是她的死地,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有被無常帶走,只是被困在這一方天地。
疾風死了,烏里在這附近和一個凡人女子成了家?
那辛芷於他而言,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她的心又在何處?
很顯然,奚風也看出來了,他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手,二人默契地分開行動,一個往南,一個往北,都準備繞過去去烏里的院子去。
疾風一人一劍也登時分開,可她終究是離不開腳下方片之地,行動受限制,根本攔不住兩個人。妖之殞身,定是妖丹盡碎,她現在是個亡靈,法力和神智都十分低微,所以就像個紙糊的老虎。
繞過了疾風,畫楹回頭。
疾風就像失去了剛才的記憶一樣,又單手持劍,站在十字路口那裡。
亡靈留戀人世,那就只有一個理由,她有執念未消。
月亮悄然爬上了樹梢,畫楹看見她隻身孤影,不由生出了些別樣的感覺來,自從見到疾風,她就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覺,彷彿有什麼東西被她忽略掉了,還想不起來到底是哪裡奇怪。
奚風到了她身側:「走吧,說不定這個時候已經驚動烏里了,索性這就過去吧。」
畫楹還看著疾風,不由叫了她一聲。
「疾風!」
疾風聽見聲音,頓時抬頭,月光之下,她似是迷茫,似是尋找著什麼,來回看了看,又站回了原處。
畫楹又叫了她一聲:「疾風,你在這幹什麼?」
她以為疾風不會回答,但只會說車軲轆的話的疾風卻破天荒地答了一句:「等人,我在等人。」
這一句等人,即讓畫楹鼻尖微酸,難道疾風的死也與烏里有關,她在等烏里?
這個混蛋!
再不猶豫,畫楹與奚風一起翻牆進了烏里的院子。
兩個人剛落地,房門便開了。
烏里就站在門口:「既然有客來了,那就進來吧。」
畫楹:「……」
奚風倒是坦然,先一步走了進去,烏里側身讓行,把兩個人都讓進了屋裡,房中亮著燈,那婦人不知中了什麼法術,此時躺在一邊的榻上,似乎是睡著了。
桌子上還放著茶水,烏里平靜得不像是在對待尋仇的人。
燭火跳著火花,畫楹看向那婦人,再想起疾風和辛芷來,已經一點耐心都沒有了。
「烏里,你知道我們來幹什麼的嗎?」
「不知道,」烏里平靜地看著他們:「我看你們氣度不凡,不似尋常人,找我幹什麼?我離開妖族已久,現在就是個普通人,不管是什麼事,恐怕我都幫不上你們了。」
他低著眉眼,是當真一丁點狐族的傲然都沒有,就像一個真正的凡人。
畫楹開門見山道:「你可記得辛芷仙子?」
一提辛芷仙子,烏里沉默了。
他沒有回答,畫楹又問他:「騙取她的信任,去老君那偷走靈藥,又取她心入葯,是你做的嗎?」
烏里抬眸,定定道:「是!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
畫楹皺眉,隨手往外面指了一指:「那疾風呢,你取靈藥是為了誰?她又為何守在你的院外?她是怎麼死的?」
烏里看著她,漆黑的眸子里忽地閃過一層淚光,他忽然撕開自己胸前衣衫,對畫楹淡然說道:「都是我的錯,不管你們是因為誰而來,如果是來算靈藥的賬的,那可以這就殺了我。只要你們答應我,我妻子是普通的凡人,不要難為她。」
還不等畫楹再說什麼,榻上的婦人翻身坐了起來,她飛快穿鞋下地,在烏里錯愕的目光當中,走過來擋在了他的身前。
婦人張開了雙臂,護住了烏里。
烏里反應過來,反手將妻子擁住:「你怎麼……」
婦人落淚,眼圈通紅:「我知道你是妖,你的那些術法對我也沒有用,我不想你死!」
女人哭紅的眼,刺痛了烏里的心,他本是求死,此時攬住妻子頓時使了一個障眼法,從窗口躍了出去。
凡人是無辜的,畫楹和奚風有所顧及不好動手,這就追了出去。
出了院子,疾風還在十字路口。
烏里看見她了,更是紅了眼。
疾風認得他,皺眉看著他:「烏里,你哭什麼?」
畫楹與奚風落後一步,心情複雜。
烏里將妻子護在身後,與疾風站在一處,忽然一口鮮血吐出來將她腳底的金圈毀了去。
他急急道:「疾風,你先離開這裡,到別處等我。」
畫楹皺眉,剛要動手,聽見疾風的聲音在風中傳了過來。
「不,我不走,」她說,「我在這裡等辛芷。」
彷彿有什麼東西一下就從眼前過去了,那是辛芷靈海里的場景,畫楹彷彿明白了什麼,兩隻手都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