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殊途(四)
第十五章
荒郊野外的密林之中,四人先後落腳。
月色被遮掩在密林之外,林中漆黑一片,全憑本能查看四周情況。
不知名的蟲兒叫得歡快,奚風一手扶著大樹站穩,很快被畫楹摸到了身邊來,她整個人幾乎都靠在他懷裡,一手輕撫著他的唇角,可能是想看看他又吐血了沒有。
奚風一手擁著她,一手摸出玄夜明珠讓它浮在空中。
畫楹借著明珠的光亮仰臉看著他的眉眼,難掩擔憂之色:「怎麼了?你受傷了?」
奚風靠在樹上,兩手將她擁緊了些:「沒事,舊疾而已。」
說話間衛君帶著九尾狐也趕到了,那兩個人四隻眼睛齊齊看著他們,奚風這才將畫楹放開了,他看向九尾狐:「讓他陪你取些乾柴來,天亮了一起走。」
九尾狐詫異地反手指著自己:「我陪著她去?」
畫楹頓時抗議:「我不去,我陪著你。」
奚風抬手在她髮辮上輕撫了下:「聽話,今天晚上在這過夜,生些火取暖。」
說著,他又囑咐了下九尾狐:「追殺你的人還在找你,現在你最好不要離開我們,否則下次可就沒這麼幸運了。」
九尾狐看了眼玄夜明珠,頓時點頭:「不走不走,我陪著畫楹姑娘去撿些乾柴。」
畫楹雖然有些疑惑,不過她還是乖乖地走向了那隻狐狸,她揚手變出了個鬼火,可把狐狸嚇了一跳,連忙捂住她手把火按滅了,然後他在指尖點亮了妖火。
「別別別,你那鬼火太嚇人,我來我來。」
這個時候還這麼講究,畫楹白了他一眼,兩個人並肩離開。
九尾狐一向自來熟,一邊撿著乾柴一邊跟她說著話:「畫楹姑娘,你可能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百年前我幫魔君大人尋找過你的蹤跡,沒想到咱們這麼有緣分。」
他看著也就十五六歲,長得十分漂亮,笑起來一雙笑眼,畫楹在旁邊揪了根草拿在手裡折來折去:「是挺有緣分的,這才你是本體?你們狐族都長得這麼好看嗎?」
少年被誇了,更揚著臉:「九尾狐一族,個個都美。」
「你叫什麼名字?」
「連九。」
畫楹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後問他:「你幫奚風找過我,後來呢?」
連九如實說道:「當時這位魔君大人懷疑你在妖族,托我找你的蹤跡,剛好我想要玄夜明珠,就幫他在妖族將你尋了個遍,當然了,並沒有找到。」
畫楹:「沒有找到,玄夜明珠是怎麼到你手的?」
連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偷拿到的。」
畫楹:「……」
兩個人越走越遠,畫楹一根乾柴都沒拾,索性找了一處乾淨石頭坐下來了。
「玄夜明珠給你也沒有用,你拿它幹什麼。」
「獻給狐王,」連九就在她周圍撿柴,「我們狐王喜歡養魂的寶貝。」
說著,他攏緊了懷裡的樹枝樹棍,示意畫楹可以回去了。
畫楹沒有動,還把玩著手裡的草葉:「再等等。」
「等什麼?」
「等一會兒再回。」
畫楹低著眼帘,就在剛才,她感受到了奚風身體的緊繃,他似乎傷得不輕。平時有事,他都是叫衛君去做,現在叫她出去拾柴,分明就是想把她支開。
有些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或許衛君可以知道。
畫楹猜得沒錯,奚風的確是故意把她支走,等人走了,他才在衛君的攙扶下坐了下來。
玄夜明珠在旁發出暗紅的光,他一手撫著心口,再壓不住吐了口血出來。
衛君在旁心如急焚:「都是屬下的錯,屬下回來的晚了,如果我早點回來攔著畫楹,紫衣仙子不受傷的話,也不至於讓尊上傷得這麼重。」
奚風搖頭:「與你無關。」
他開始吸收玄夜明珠上的魔氣,這個珠子原本就是魔族之物,早年玄夜和奚月都是老魔尊撿回來的,以兄妹相稱,後來奚月殞身之後,玄夜耗費心血養出了這顆珠子,其實是為她養魂所用。
衛君見他竟然用起了玄夜明珠,知道他傷的不輕:「屬下不明白,尊上直接告訴畫楹,不要傷紫衣仙子,紫衣仙子與大人是半心連著半心,只會加重你的心疾,權衡之下,畫楹一定不會傷她的,為什麼不告訴她呢。」
奚風離紫衣選了些,此時調息片刻,感覺好多了。
他知道衛君是擔心自己,沒有苛責於她,只是再三叮囑:「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曉,不許說。」
衛君單膝跪地,想到他們半心相連,還有護心咒在身,紫衣受傷,會加倍反噬到奚風身上,頓時心疼得不行:「衛君不明白,為什麼說不得,不然就解開禁咒,紫衣那樣的人,不值得大人護著。」
奚風沉默片刻,終究是嘆了口氣:「畫楹情劫未過,那半顆心還得養些時候,需得護著,現在告訴她,我也有半顆公主的魔心,她問起來,沒法回答。此事不能讓畫楹知道,盡量避開紫衣,兩顆半心只要不見,即會相安無事。」
衛君沒法認同:「為何不能回答,尊上是為了給公主養心捨身取義,才變成這樣,尊上可以不見紫衣,畫楹總會遇見,若是哪日她真的殺了紫衣,又當如何?」
她擔心主子,語氣沖了些,奚風頓時皺眉,喝止道:「衛君!」
衛君伏低了頭:「……」
林中的風掃過她的臉,女人因委屈而紅了眼,他都看在眼裡,她是最忠誠的屬下,也有從前一起長大的情誼,奚風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奚月給了重山半顆心,他只道她天生魔心日後可自行修復,可不知這半顆心的珍貴,因為奚月只有半顆心了。我身上的半心,你可知是怎麼來的?」
衛君錯愕地抬頭:「公主她……」
奚風沒有繼續再說下去,衛君猜也能猜到,魔心只有心甘情願才能取下,一定是極其危險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以此救人。
衛君吶吶再次低頭:「衛君知錯,那屬下不與畫楹提起,若是她與紫衣再遇見,攔著她些就是了。」
奚風調息好了,總算抑制住了心痛:「不必,她不受傷就好。」
好吧,就是想寵著,她也沒有辦法,衛君為他護法,見怎麼勸說不動,便不勸了。
約莫著過了半個時辰,畫楹和連九才回來,有說有笑的,奚風也已恢復了往日神色,兩人打過招呼,似乎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連九用乾柴生了火,四個人圍著火堆就地坐下休息。
衛君看見這連九才想起來調查狐狸的事,連忙說了:「大人,那兩隻狐狸的事,已經有眉目了。」
連九聽見,豎起了耳朵:「什麼狐狸?」
奚風示意她可以說,衛君這才說:「屬下派人打聽了一下,因在天界偷靈藥受罰的狐狸的確有,當時鬧的動靜挺大的,所以很多小妖都知道。」
連九在火堆上烤小魚乾,聞言失笑:「啊,是去老君那偷靈藥的那事嗎?這種事還用得著出去打聽么,你問我啊,雖然那支不是九尾狐一族,但身份特殊……」
衛君手裡的火棍這就挨到了他的頸邊:「別啰嗦,有屁快放!」
她身形高挑,穿暗黑長衫,平日里都做男子打扮,百年前就挨過她的打,連九多少有點怕她,連忙放下小魚乾,非常虔誠地撥開了那火棍。
「放放放,」他想了下,定神道,「因為這件事鬧得太大了,所以我聽說了一些,百年前我四處尋找養魂之物,就是因為狐王的關係。三界大戰之後,狐族傷亡慘重,多支狐族重聚一起,選出了新的狐王,當時狐王有個幼女叫疾風,現在長大了,偷靈藥的那隻狐狸,上天界尋找老君,就是為了她。」
畫楹下意識看著奚風,奚風也看向她:「怪不得熟悉,這故事的確有些熟悉。」
連九舉手發誓:「我發誓說的都是真的,但是我也只知道這麼多,疾風傷重之時,那隻狐狸背著她去過天界求老君,他從小被狐王養大,是知恩圖報的一個人。」
知恩到騙了辛芷,取了她的心?
辛芷因他受了雷刑,剔了仙骨,何其無辜?
畫楹整個人靠在了奚風身上:「怎麼找到他?」
連九攤手:「我就知道他叫烏里,不知道他住在哪裡。」
說了半天,等於白說,衛君又要拿火棍抽他,把他嚇得抱頭跳了一邊去。
幸好,衛君知道:「我查到些線索,他未回妖族,就住在百裡外的望海寺附近,雖然有些奇怪,但他確實在附近做一些粗活,每日都去。」
奚風用木棍挑了挑火堆里的火,讓火燒得更旺一些,他低眸看著依偎在旁邊的畫楹,伸手攬住了,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
「既然知道他的落腳地,那也不急,明日雇輛車再去。」
畫楹半闔著眼,沒有吭聲。
衛君點頭,她知道,奚風既想避開紫衣和天弈星君等人,也需調養生息,雇輛馬車慢慢走最好,她看畫楹半晌沒有動靜,似乎是睡著了,回手解開了身上的斗篷,走過去蓋在了她身上。
連九抱住了自己的雙膝:「衛衛衛姑娘,你就這一個斗篷么,還有沒有多餘的給我個?」
衛君對著他劈了個掌風,他頓時屁都不敢放一個,埋頭不吱聲了。
次日一早,衛君帶了馬車回來,打發連九趕車,連九不敢不應,匆忙之間化成了青年男子當起了車夫。
衛君坐在一旁指路,這就奔著望海寺去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奚風一直在車上休息,畫楹難得的也安靜了許多,睡了又睡,等四人趕到望海寺附近的鎮上時候,已是又近黃昏。
衛君帶著連九去安排住宿,奚風和畫楹一起尋找烏里,而等他們找到了烏里,才明白衛君口中的奇怪是什麼意思。現在的烏里與畫楹在辛芷靈海當中看見的那個年輕男人完全顛覆了形象。
狐狸一族,不論男女多半貌美,他偷靈藥的時候還是俊秀的,此時鬍子拉碴,又壯實了許多,完全是一個普通漢子模樣。烏里是真的在做粗活,辛苦幫人翻地,哪裡還有半點狐妖的模樣。
開始的時候,畫楹以為是找錯人了。
謹慎起見,她和奚風一路尾隨他,直到他回到了住處。
烏里住在望海寺附近的一獨門小院里,一進院門,就有一女子的聲音在裡面傳了出來:「是烏里回來了嗎?」
說話間,女子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她頭戴玉釵,穿著比男人講究些,扶在門口對著他笑。
離得遠了些,畫楹有些不確定:「那……也不是疾風吧?」
奚風嗯了聲。
畫楹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她剛要顯露身形趕過去,院子里的烏里一手撫在女子的腰腹上,也是笑了:「今天怎麼樣,孩子鬧你了么?」
畫楹驀然回眸,奚風對她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