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吃飯啦
他們出門不久,天上就飄了雪。
灰濛濛天空下,街上人流來往。這段地域里車不如繁華處多見,松田有心帶真吾看看外面,於是沒騎他那二手的摩托,就這麼被後者扶著腰背,胳膊搭在對方肩頸上,一步一步走,倒適應良好。
只是他走的利索,不像是腿腳不便的人,這姿勢反倒像膩歪的小情侶。不乏有人側目。
因為這時候大搖大擺上街的同性伴侶不多見,親親密密的更是沒有,再加上真吾包的嚴實,一點不顯骨架,脖子上圍著他翻箱倒櫃找出來的圍巾,擋住了大半邊臉,衛衣帽子包住頭髮跟前額,就露出一雙眼睛,所以注意到他們的人也只以為是穿著男性化的女生,心裡吐槽一下現在的年輕人作風便罷。
現代社會大家都很忙,誰會管這些與自己無關的事呢。
黑色捲髮被壓在鴨舌帽下,雪落在他帽檐和肩頭。
「你在發抖,很冷?」
真吾搖了一下頭,又點頭,「有點。」
身體其實不怎麼冷,但他看著身邊這一切,這條街,這些樓,就覺得心裡空空的,呼呼往裡漏冷風。
松田外側的手抬起來,碰了碰他帽子底下的額頭,又試了下他露在外面手背的溫度。
「那你靠近我點,我們先就近找個地方吃飯,然後帶你去買幾身衣服。」
真吾對衣服沒什麼想法,他穿的都是松田的舊衣服,覺得這樣就挺好,但對方這麼說也沒拒絕,只是開口提醒:「還有去買葯。」
「沒忘,買完衣服就去。」
真吾滿意了,往松田那邊靠了靠,兩人半邊胸膛挨後背,宛如兩隻抱抱熊。
雖說是就近,松田也沒帶人去那種三教九流的人聚集的店,而是又走了走,找了一家裝修不錯的。
他還不想這個此時幾近白紙的青年最先接觸到的是這個社會灰暗又混亂的一面,不管對方的過去如何。
這時已經過了飯點,店裡依舊有客人在,兩人進去坐了一個不顯眼的位置,這家大概是家族事業,當服務員的是個十歲出頭的女孩子,笑容像是要沁出蜜糖一樣甜,「歡迎光臨~請問兩位客人想吃什麼?」
菜單在牆上,右下角畫了一隻可愛的簡筆小狗,扒著下沿努力探出腦袋來,耳朵高高豎著,尾巴在後面搖出殘影,莫名有種即視感。
松田點了份牛丼套餐,真吾則要了蕎麥麵。
小金毛是清亮的音色,透著股生機勃勃的活力勁,但十足十的男性化,基本不會錯認。
女孩子露出吃驚的神情,顯然看到兩人黏黏糊糊進來的她也和其他路人有著同樣想法,不過她並未說什麼,眨眨眼又露出笑容,甜甜地說:「請兩位客人稍等!」
松田之前不在意路人看法,現在就更不在乎了,他只是看著桌對面目露期待的真吾,悚然間想,帶這傢伙出來吃飯是不是個壞主意?
要是小傻子以後吃不下他糊弄著做出來的飯怎麼辦,難道還特意雇個廚師來家裡嗎?
「真噁心。」
有聲音幽幽飄來,他主人的同伴一驚,連忙去拉他的胳膊,「扯我幹什麼,你們剛才不還在討論嗎?怎麼我、嗝,我說就不行?」
松田側頭瞥去一眼,看到一個酒氣熏熏的男人,似乎是被酒精麻痹了腦袋,分不清自己在用多大的聲音了。那人的同伴尷尬地偷望過來,算是不打自招,不過他無意跟他們起爭執,一來沒意思,二來也不想鬧出動靜。
他將目光移向真吾,對方也一直在看他,此時便彎彎眼睛,對他高高興興地笑,估計是不知道自己剛剛才被罵了的。
笨蛋。松田說:「把圍巾摘了就行,一會兒你總不能就這麼吃飯。」
真吾眨了眨眼睛,沒照他說的做,只是把圍巾往下扯了扯,露出嘴唇跟被熱氣熏紅的臉頰,「我喜歡圍著它嘛。」
「隨你,只要你不嫌熱。」松田懶得管他又犯什麼傻,撐著臉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看向菜單上那隻小狗。
畫的倒挺可愛。
但是剛才嚷嚷那人不僅沒停下,聲音還越來越大了,他的同伴開始還開口提醒,後來或許是看他們沒反應,於是也不勸了,拿輕蔑帶點憐憫的眼神瞥他們,高高在上地參與談論。
松田對他們這種在弱勢群體身上尋找優越感的行為不予置評,實在聽得煩了,就轉頭看過去,眼睛一斜,嘴角不帶感情地勾起個笑,那副匪氣十足的樣子就讓那些人自動閉了嘴。
腦袋一轉回來,就對上一雙睜大的綠眼睛,真吾新奇又帶點驚訝地盯著他,松田不自在地搓了搓指關節,「看我幹什麼?」
「松田剛才的樣子……」
「怎麼,嚇著你了?」
小金毛縮在圍巾後面吭哧吭哧傻笑,說:「很帥氣。」
松田不帥氣地朝他翻了個白眼。
服務員女孩端著托盤走過來,這對她來說有些重,她走的小心卻也迅速,「您的蕎麥麵好啦!」她輕快地說著,站在桌邊,正要將手中的托盤放下,身後卻忽然傳來一股巨力,她不得不向前踉蹌一步,肋骨將要撞上桌沿,手裡的托盤也失去了穩定向前傾斜。
撞了她的男人搖搖晃晃繼續往前,彷彿沒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麼,可遲遲沒有聲響,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你幹什麼?你個混蛋!」戴廚師帽的男人氣勢洶洶衝來,一把揪住他衣領,「你敢動我女兒!」
他本是要幫女兒給客人上另一份菜的,誰知道一出來就看到了自己女兒被欺負,怒氣一下就衝上了腦門。
醉醺醺的男人嚇清醒了幾分,廚師膀大腰圓,他氣勢上就已經完敗,此刻只能扯著嗓子道:「什麼?我不知道,我就是要去廁所,我要去廁所來著!」
「才不是呢,老闆,這傢伙就是故意的!我們都看到了。」
見此,有客人出聲嚷道。其他人不管看沒看到也都紛紛附和。
「我也看到了。真噁心,居然對那麼小的女孩子動手,一點良心都沒有。」
「是啊,明明是他說人家壞話,別人不計較也就算了,竟然做這種事」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男人梗著脖子道,「倒是你,你還做不做生意了,再不放開我小心我報警了!」
「俊介只是著急去廁所而已,他酒量本來就不好,今天又喝的有點多,不是故意的。」
「這不是沒出什麼事嘛,老闆你幹嘛這麼較真!」
「大不了讓俊介給她道歉嘛!」
男人的同伴聚過來。
場面一時亂糟糟的。
松田本來抬起來的屁股在老闆衝過去時又坐了回去,他輕咋一下舌,將目光從那邊移開。
女孩正向他們道謝,卻又忍不住去注意盛怒的父親那邊,著急又擔憂。
真吾低著頭看手上沾到的料汁,沒說話。
「沒事,不用在意。」松田說完,她又再次道謝,接著跑去父親那邊了。
那人是從他後面過來的,松田也沒料到對方這麼喪心病狂,為了這麼點事把小女孩牽扯進來,反應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電光火石間不容思考,在人和食物之間也用不著什麼選擇,他一手扶住女孩手臂,一手擋住桌沿緩衝,讓女孩的肋骨磕到相對軟一點的手背上。
蕎麥麵的托盤則被真吾接住放到了桌上。
就結果而言是皆大歡喜。
真吾猶豫片刻,終於伸出舌頭,在松田眼睜睜的注視下把手上那點料汁舔走了,「醬油……還有醋,有點甜。」
松田:……
「剛才反應挺快的。」他沒教訓小金毛,反倒說了句類似誇獎的話,在真吾尾巴搖起來的時候卻話鋒一轉,問,「為什——」么先管那碗面?為什麼不先救人?
他忽地閉上嘴,將剩下的字咽了回去。真吾困惑地望著他。
人在緊急時做出的反應最能體現本性。松田看著他清澈懵懂的眼睛,知道自己問出口的時候,心就已經偏了,不管真吾做什麼回答,自己都會為他往更好的方向開脫。
沉默中,真吾的眼神逐漸有些忐忑。
「去幫我把飯端過來。」松田說。
果然那臉上的不安一掃而空,真吾屁顛顛地跑去給他端被老闆放到那邊桌上的牛丼套餐,松田趁這一會兒低頭反思自己,他這當了十來天的爹還真把對方當兒子了,未免有點搞笑。
那邊的爭執已經到了尾聲,做生意都是和氣生財,老闆剛才氣昏的頭冷靜下來,態度也就軟了,兩邊相互道過歉,這事就暫時結了。
那人回頭恨恨看了兩人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的緣故,眼白有些渾濁,顯得陰鬱而神經質,顯然他跟松他們的過節不僅沒過去,反而變得更深——儘管松田不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麼過節,全是對方一廂情願。
最是小人難纏。
好在他們也沒臉再待下去,估計也不會有用拳頭交流的膽量,這頓飯可以吃的順心點了。
真吾就更簡單了,這傢伙幾乎就沒不高興過,腦子裡什麼也不想,他坐下之後就興高采烈拿起筷子,正把蕎麥麵往嘴巴里送,忽然一聲驚叫,把他嚇得手一抖,麵條呲溜一下滑到了桌子上。
剛才滿身酒氣的男人倒在地上,鼻子里流出兩道鮮艷的血跡。
「俊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