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跟上去
松田沒錯過他這副明晃晃寫著『終於還是來了』幾個字的表情,卻假做不知,一把將他拉離窗前防備第二次狙擊,道,「這裡不安全,老大,我們先離開,去通知兄弟們應敵。」
「不……」這個字像是從嗓子里擠出來的,老大閉了閉眼,「阿純,你出去吧,我不能走,不然死的就不只是我一個了。」
他拂開松田的手,站起來時手臂又被抓住,年輕人漆黑的眼睛盯著他,裡面前所未有的認真,「你要自尋死路嗎?」
「我只有這條路。」他苦笑,「十年前我就知道遲早有這麼一天,千防萬防也還是來了,但是與虎謀皮,拿了好處終歸要付出代價的,這是我這種人必然的結果。」
老大拍了拍握住自己胳膊的那隻手,道,「我不能連累你,不能連累跟著我的兄弟。你們什麼都不知道,只要我配合,他們不會為難你們的。」
他很欣賞松田,不乏有讓對方做繼承人的念頭,但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劇變來的如此突然,卻不算在意料之外。他嘆氣,終於還是沒能躲過去。
「走吧,阿純,快走。」他比大部分和他處在一個位置的人清醒得多,已然決心接受死亡。
不甘心,肯定是不甘心的,但他還是這麼選擇了。
「黑三死了。」松田簡短的幾個字讓老大瞬間僵住,「我今天下午去找他,開門的是個不認識的男人,不出意外,黑三的屍體就在屋裡那張桌子後面,我那時以為是仇殺,沒有摻和,但或許不是。」
「黑三死了……?」老大重複了一遍,語氣有些不敢置信。
黑三就是他介紹給了松田,前者其實算是他的供貨方之一,不過只是偶爾賺個外快。平時似乎是個中立的地下黑醫,但其實是他放在外面的耳目。
黑三擅長審時度勢,性格謹慎小心,且耳聰目明,消息靈敏,誰被仇殺了他都不會。
老大獃愣幾秒,忽然撲到桌上拿起電話,連打了好幾通沒人接聽,臉色也越來越差。
他握著話筒的手無力鬆開,在嘟嘟的忙音中喃喃,「他們這是要趕盡殺絕……」
松田幫他把話筒放回電話上,不動聲色詢問:「他們?」
「他們。」老大向上指了指,冷笑道,「之前是我們的保護傘,現在變成了奪命刀。」
松田心下一沉,試探道:「……那看來他們要殺人滅口,是因為阿木的事?發現條子注意到我們了,怕暴露自己,所以先下手為強,清理痕迹?」
「恐怕是這樣了。」老大一邊回答,一邊拉開抽屜翻出一個箱子來,扔給松田,自己則去牆上取下了上面掛著的□□,「阿木入伙這麼久一直平安無事,既然沒注意到活人,死了自然也不會被發現……我本來這麼以為,現在看來大錯特錯。」
「我是想坐著等死的,但他們不該把手伸這麼長,牽連到其他人。今天就算逃不過去也得拉幾個墊背的,不然我死都不會瞑目。」松田打開箱子,裡面是一把嶄新的□□,一個彈匣,還有三排共十八枚子彈,他怔了一下,聽到老大笑問,「怎麼了,阿純,別告訴我你不會開槍?」
「之前用過幾次,開槍沒問題,準頭不好說。」松田微微勾了下唇角,垂目道,「只要離得夠近,也不需要多好的準頭了。」
只是看老大的態度,敵人恐怕強大非常,這不只是權勢能做到的,如果還有以後,說不定他會去探清這背後的關係鏈條,不過更大的可能是死在這兒。
松田一顆顆往彈匣里壓滿子彈,裝上彈匣,指尖劃過槍身,微一用力打開保險,心思卻飄到了其他地方。
真吾……那傻子今晚怕是等不到他回去了,有點對不住公安部的同事,希望對方之後能找到人吧,還有就是……報仇的事,要失約了。
抱歉啊。
他右手持槍,左手握住右手腕,被體溫同化的銀制圓環陷進皮膚,松田無聲笑了笑。
老大略一點頭,松田便摒棄雜念緊繃起精神,邁著無聲的步子走到門邊,開門,閃身,他跟蓄勢待發的老大同一時間扣下扳機,連串的槍聲打破寂靜,守在門外兩側的人應聲而倒,濺開一片紅。
外面果然已經被敵人佔據了,從松田進門到現在不過十多分鐘,儘管有牆壁隔音質量好,大部分人都派去外面、人手不多的緣故,但能悄無聲息將他們包圍,的確很難不令人毛骨悚然。
一隻訓練有素的隊伍,專業的殺手。
那兩人血濺當場后,門內的兩個人沒動,門外也一片平靜,大概是沒帶□□或是手榴彈之類的武器,就算這樣,他們也耗不起,拖得越久形勢對他們就越不利,但要奔赴幾乎必死的結局,這樣的勇氣並不是所有人都有的。
老大咧嘴一笑,他已經許久沒動過手了,所幸射擊俱樂部常去,手藝沒生疏多少。
鮮血映入眼中,腎上腺素流轉全身,倒激起他幾分意氣,叫他想起年輕時一把小刀,生死至於度外,白手起家硬生生拼來了一畝三分地,道上那時候對他有個外號,叫「不死狂刀」。
狂刀名號跟了他十多年,後來是為什麼丟掉的?老大心中一哂,心知肚明是導致他今日的原因,讓他捨棄了曾經的刀。
歲月錢權最磨人,年少和骨氣一去不復返啦。
老大看著這個也曾讓他想起過去的青年,「還帶著刀嗎?」
松田袖子一甩,從裡面落下一把匕首,比最開始的水果刀鋒利不知道多少,對他微微一笑,眼睛中有很多情緒,決意、遺憾、洒脫,唯獨沒有恐懼,說:「在這。」
「好,很好!」老大看著這把自己給他的匕首,道,「我們恐怕活不到明天了,今天到死也別丟掉它。」
死也要站著死。
整棟樓的電閘設在他的辦公室,他拉下開關,又一串子彈射上去。
世界陷入黑暗,他們就在這時沖了出去。
希望那群傢伙沒戴夜視鏡吧,不然只能自認倒霉了。
老大年輕時也算是槍林彈雨里過來的,大大小小的混戰經歷過不知道多少回,只是人上了年紀不得不服老,靠著以往的豐富經驗,還有對地形了如指掌的優勢,只能勉強與敵人周旋。
這也只是暫時的,而他唯一想的只是多拉幾個墊背的作伴。
老大以與自己體型不符的靈活在各個掩體后騰轉,期間仍分出一絲精力注意松田,年輕人很少用槍,匕首幾乎成了半個擺設,對方一身黑衣像是影子一樣不起眼、又像是獵豹一樣迅捷地出現在各個敵人的死角,出手如疾風,以雷霆之勢將對方制服,他幾次借著槍口火光驚鴻一瞥,從松田的身手裡看出幾分拳擊的影子。
果然是好小子。
他起了惜才的心思,不免又有些可惜,只是現在不容他多想,□□的子彈已經射光,被垃圾一樣丟棄,老大不得不花時間從敵人屍體上撿一把AK,於是難免有所疏漏,一聲槍響讓他反射性就地一滾,起身靠在掩體後面才反應過來——敵人的槍上配有□□,聲音都是沉悶的,不可能有那麼大的聲響。
右前方多了一個在地上抽搐的敵人,老大百忙之中抬頭往槍聲的位置一望,果然一片火光閃爍,把松田的身影照的清清楚楚。
他的方位已經暴露,失去了最大優勢,對這裡又不像老大一樣熟悉,槍成了最後的依仗,生命也已經和□□的子彈一樣開始了倒數。
老大僅思考了半秒,就地往旁邊一滾,滑到桌子底下對著那邊開槍,同時大喊一聲,「阿純!」
他吸引火力的同時,松田也趁機脫困,老大扔開沒了子彈的槍,貓著腰繞桌子往柱子那邊走,折了幾下對方就追丟了他的位置,兩人在柱子後邊匯合。
此時離他們出門也不過一兩分鐘,卻漫長的像一個世紀。
接下來只會更艱難。
對他們有利的黑暗不會持續太久。
「槍法不錯。」老大捂著中彈的腰腹,用氣音道,「姿勢很漂亮。」
松田虛虛望著眼前的黑暗,無聲一笑,「可能我天賦好吧。」
或許老大已經從他的姿勢上判斷出他的身份,知道他和阿木一樣是卧底,而自己才是警方的那個,阿木只是被他利用洗清自己的嫌疑……但這些都無所謂了,今天他們只是一同迎接死亡的同伴。
燈光大亮。
兩人下意識眯起眼睛,肌肉瞬間緊繃又頹然放鬆。
數個黑洞洞的槍口已然對準他們,手指卻遲遲沒有扣下扳機。
「……還剩下兩個男人,一個中年胖子,一個年輕捲毛。」
「……是。」
跟耳麥里的人對話完,那人槍口一轉,對準了中年胖子,松田立刻擋在他前面。
雖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變故,但顯然對面暫時不想讓自己死。松田把□□對準自己,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道:「他死了,我就開槍。」
——
「這……我肯定是願意幫您的,只是那個胖子是那的頭目,知道的事情不少,可以說我這次其實就是為了解決他來的,其他人只是順帶……不是我不給您面子,實在是……」
「把人一起帶過來,我只要一個,胖子之後隨你處理。」
溫柔月光色落到青年湖綠的眼中,卻似冷光照影,無機質的眼眸彷彿一面鏡子,能夠倒映出人的思緒與靈魂。
男人不想與他對視,於是垂下眼眸,按下耳麥接通,命令道:「兩個人一起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