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我許願吧
「快看!那是什麼!」
機身轟然一震,行李架吱呀吱呀直響,乘客們開始嘩然,「那個黑色的——」
千尋循聲望去,在乘客們驚恐的呼聲中,見到在機翼末端,一輪吞噬一切的黑色太陽在晦暗的夜空中升了起來。
這太陽並不會帶來光明,取而代之的,是淤泥般濁惡的黑泥。
它們在空洞的黑色太陽邊際活物般濃稠地涌動著,一旦澆下,就會將所觸及的所有人都詛咒致死,把冬木化作人間地獄,正似十年前的那一天,她在那個叫衛宮切嗣的男人夢裡所見的一切——
「女士們先生們,飛機即將降落……」
溫柔悅耳的廣播聲響起,客艙倏然變暗,令人幾近窒息的失重感和顛簸降臨在所有人頭上。乘客們驚呼著,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和黑暗一起鋪天蓋地而來,淹沒了他們驚惶的眼和蒼白的臉。
——航班兩百人,冬木一百五十萬人。
是降下幻術,誘使機組人員調頭飛向相鄰的機場,放棄冬木,還是照常降落,捨棄這兩百人,拼盡一切去阻止,對那個時候的衛宮先生來說,一定是根本不需要猶豫的選擇吧。
——但是。
千尋甫一下飛機,立刻飆車前往柳洞寺,在山腳下停車,甩上車門,戴上小巧的DCmini,再睜開眼,被風吹起的純黑長發褪色冷卻成霜雪般晶瑩柔順的白,雙眸也從人的靈動轉化作虛無縹緲的藍,黑色的虛影在她肩頭閃現,凝成了嬌小邪異的黑貓:
對她來說,這從來都不是選擇題。因為——
「危險!」不知是誰的聲音在遠方響起,熟悉的金色寶具颯然破空而至;
千尋錯身閃過,一路往山門而上,光一般掠過夜色中正鏘然交鋒的兩位劍士,直往魔力氣息最濃的方向去,在膨脹成肉山的詭異血海中停下;
黑貓喵了一聲,懸挂在天際的黑泥瞬間如潮水般崩泄,向依舊在不停膨脹的醜惡肉山鋪天蓋地湧來!
千尋被黑泥淹沒。
但她卻既感不到痛楚,也感不到苦悶。
眼前所見的也並非淤泥般的漆黑,而是她的夢,一片寂靜又美麗的森林。
她的貓正和一團氣息極其險惡的黑霧搏鬥,它們既為一體,又互相廝殺著要將對方撕扯成碎片,兇狠的哈聲和無聲無息的黑影像兩把開了刃的利劍,在絨綠的草坪上不停地翻滾著,看起來可怕又猙獰,還透著點詭異的可愛。
「安哥拉·曼紐?」
千尋在快要無法維持形體的小怪物面前蹲下,即便它下意識地要咬,依舊伸手輕輕去摸那團黑霧,「看,沒事的,即便是本體也不會傷害到我,所以一起回家吧。平時還是像之前那樣,變成貓吧?不過這次這麼大陣仗,估計你會直接受肉也說不定……得起個昵稱了。小黑這個名字怎麼樣?」
黑黢黢的小怪物又快又狠地咬住了她的手背,叼在嘴裡抬頭,猩紅的豎瞳倒映出少女溫柔的笑靨,它雙耳一抖,尖銳的利齒又惡狠狠地咬深了些,然後猶豫著鬆開,伸出長滿了倒刺的舌頭,像只真正的貓那樣,溫順地低頭舔起了她的手背。
千尋把它抱了起來。
「那小黑,一起回家吧?」
黑貓喵喵兩聲,前爪掛在她手臂上,屁丨股和圓滾滾的貓鈴鐺一起被託了起來,尾巴一甩一甩,後腳踹她幾下,見她並不鬆手,又咬了她手背一下,身體突然變大成黑色的影子,紙片般無聲無息地從她臂彎滑了出去,然後又輕又薄地平貼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了!
千尋不由好笑:「小黑?」
影子遲滯片刻,又嘗試著變成各種身高的人體,卻始終無法穩定。
它急躁地變幻了一會,終於凝成了一位白髮赤瞳的美麗女性,面容和千尋十年前在衛宮切嗣夢中所見的那位女性一模一樣。
——衛宮切嗣叫她「愛麗」。
在夢裡,他拒絕向只會用最殘忍邪惡的方式實現願望的聖杯許願,親手殺丨死了她,還有一個和「愛麗」長得非常像的小女孩,那女孩叫他「爸爸」。
於是聖杯詛咒了他,並為當時的冬木帶來了毀滅。
「千尋,告訴我你的願望,然後向我許願吧。」
名為「愛麗」的素白人偶上前一步,懇求地握住了千尋的雙手,精緻的眉目間滿是哀切,聲音溫婉動聽,「只有這樣,我才能真正誕生於世。求你了,不要像切嗣那樣,背叛我和伊莉雅……」
「願望啊。」千尋沉吟片刻,想起了衛宮切嗣那個可怕的夢,決定許一個對她來說,即便是聖杯也絕對無法實現的願望,「我愛的人也愛我,我們一起得到幸福——就這個吧!」
話音剛落,名為「愛麗」的人偶聞聲碎裂倒下,靜謐如夢鄉的美麗森林逐漸坍塌風化;
與此同時,高懸於天際的黑色太陽突然開始收縮,在所有人視野中,瘋狂湧向某個方向的可怖黑泥凝成了一隻嬌小的黑貓,跳入了束著黑色馬尾的清秀少女懷中。
「小黑!」千尋摘下DCmini,用臉蹭喵嗚喵嗚舔她的小黑貓,「太好了……哇!」
她抱著貓蹲下,一柄金色的寶具擦著頭頂飛過,哆一聲插丨入土中,隨後是莫名熟悉的震怒男聲環繞四方響起:
「那裡的雜種,竟敢對本王的聖杯不問自取,如此大不敬之罪,萬死不足以辭其咎!」
千尋:「!!!」這個語氣和攻擊方式……不就是她此行來冬木的目的,那位重金求醫的吉爾先生么——原來他在現實中也是一樣的中二病暴力狂破壞分子嗎!!這是真的病得不輕啊!!
她拔腿就跑,看見方才在山門處交戰的劍士之一毫不猶豫地擋在了自己面前,正要對那位金髮碧眼的少女劍士道謝,便和對方一起下意識地抬頭,看見世界——
失去了最後一點星光。
巨大的,醜陋的,令人恐懼的,滿溢著憎恨與惡意的。
又是美麗的,虛幻的,令人沉醉的,飽含著殺意與愛意的,在不見天日的污穢中反覆詛咒並謳歌著生命的。
它遮天蔽日而落,虛影般不可名狀的巨大空洞在頭頂張開,羽毛狀黑色觸鬚被城市夜生活喧鬧的光污染照亮,在半空中以不可思議的輕盈感絲帶般漂浮著,只消輕輕一擊,這個世界就會因此化作齏粉,被它一吞而盡,而後迎來終末——
「這就是……聖杯……」手持重劍的少女劍士絕望地哽咽著,她抬起頭,美麗的面容上滿是淚痕,「我所追求的……就是……這種東西……不列顛……根本拯救不了……」
維持行動的魔力耗盡,英靈的軀體化作了螢火般細碎的金光,就此消散在虛空之中。
「是從者嗎。還是別的什麼……這個犯規的魔力數值……可惡,根本分不清啊!」
扶著一瘸一拐的紅髮少年匆匆趕到現場,和黑桐鮮花長相莫名相似的雙馬尾少女抬頭,看到規模和魔力都相當不妙的巨大怪物自天而降,連那個傲慢過頭的金皮卡開大放寶具都完全無法奈何對方,她崩潰地抱頭:
「什麼啊這是!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恐懼向所有人降下。
彷彿是剎那,又彷彿永恆,吞沒世界的巨大空洞倏然逼近地面,人們甚至來不及逃跑。
遠看輕盈飄逸,近看猙獰可怖的羽毛狀長須在虛空中蕩平又甩落。
在即將掃向地面、把整個冬木都夷為平地一瞬,那怪物身體一頓,巨大的空洞凝視般轉向了地面,不可名狀的混沌與邪惡瞬間排山倒海而來——
翻湧,扭動,詛咒,掙扎。
無數被活生生拖入深淵的生靈在絕望中癲狂地尖叫著,時哭時笑,時求時罵,不見其形,只聞其聲。而後它們一靜,癲狂的尖叫突然化作了銀鈴般悅耳的笑聲,輕盈地掠過了一個又一個呆立不動的人類,在他們耳畔愉快地低語著,蠱惑惡欲,教唆暴行,而後突然發出驚叫,在所有人腦海中轟地沸騰炸開!
怪物就此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暗影般虛無的黑髮美青年,他自天際輕盈飄落,面龐冷如白雪,魔性的藍眸含笑,水晶般纖長的透明膜翅在背後展開,垂落的鱗翅上閃爍著消失的繁星。
「啊啊?你就是我的契約者嗎?」青年視線垂落,令人沉溺的魔性之眼和千尋相對,他爽朗一笑,「什麼啊,這可真是個讓人噁心的意外啊。」
千尋:「……」前腳吉爾先生沒事喊雜種,後腳這位一開口就說噁心,到底怎麼回事啊冬木!
不過向聖杯許下的願望,好像成功地達成了意圖呢。
她鬆了口氣,並沒有把原本準備戴上再一次切入夢境的DCmini收起來,而是就這麼握持在手中,向這生有邪異的漆黑利爪,外貌危險又不可名狀的黑髮青年邁出一步,鎮定地發問:
「應該是吧。你是魔王?還是別的什麼?」
青年聞言又笑了:「嗯?魔王嗎?對,我是魔王,是為實現你願望而來的怪物。但與此相對應的,作為代價,你的靈魂歸我。說實話,並不想要哦,那種煩人的東西。」
……所以那個願望,竟然會召喚出魔王來嗎!
千尋越想越頭大,乾脆直接攤牌:「魔王先生,剛才許願的時候我忘了說了,我無法愛上真實存在的人,不存在的人也同樣無法真實地回應我。所以那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許願的意圖也不是為了實現。你被突然拉來這邊也很煩吧?辛苦你了,已經可以把這煩人的一切全都就此拋在腦後,解除契約,然後回去休息了哦。」
青年誒了一聲,利爪摸過下巴,思考片刻,魔性的藍眸中閃過了玩笑般真假難辨的惋惜和戲謔:
「是嗎?但很遺憾,契約已經成立,你的靈魂已經被作為代價支付給了我。在願望實現之前,我是回不去的——哎呀,這下可麻煩了,看來只能捏著鼻子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