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吃人之沙
譚虎跟C騎著駱駝，走在茫茫的沙漠中。
中午時分風沙才漸漸褪去，炎熱的天氣讓目光所及的空間都出現了擺動和扭曲。
譚虎看著周圍，四周的環境似乎一模一樣，似曾相識。這就是在沙漠中不能過多留心周圍的原因，心志不堅或者急於脫身的人，往往被環境影響，然後迷失。
「趁著這會兒沒風，下來走，一直騎駱駝，人會受不了的！」譚虎跟C說道。
C身手矯健，一個側翻便穩穩地下了駱駝，站在沙子上。譚虎也跟著下來了，他到沒有那麼瀟洒，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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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的，這一路顛得腿發軟。」譚虎狠狠跺了兩腳，腳掌發麻，之後才恢復了正常的觸感。
兩個人牽著駱駝一前一後，他們每走幾步，沙子就非常懂事得把他們的腳印抹平。在這一望無際的沙漠中，什麼都留不下痕迹，除了碎裂的骨頭。
「喂，C，你在哪裡當的兵啊，我當時在阿拉善，說起來十幾年了，想想還恍如昨日。」
「我在西藏。」
「西藏也是個好地方啊。」一說到西藏，譚虎還是很嚮往的，「318國道，布達拉宮，雪域高原...」
「還有磕長頭的人。」C淡淡地說。
「我也在電視裡面看到過，不過我還真不了解。」
「那是藏傳佛教的朝拜禮儀，每個信徒都認為，人這一輩子需要磕十萬個長頭，來世才會獲得福報。這跟傳統佛教的原理基本相通，善惡有報，只是把善有善報，從概念變成了行動，磕長頭，就是善。」
「是這樣啊。但為什麼非要修來世呢？活在當下不好嗎？」
「那是一種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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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虎沒有多說話，對於沒有宗教信仰的人來說，去理解那些信徒，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唯物主義戰士只相信自己的行動可以改變現實，如果沒能改變，那隻會怪自己的能力不夠。
「等等！」C張開雙手，一隻手上還牽著駱駝繩，「我的駱駝好像踩到地雷了。」
他一動不敢動，多年的戰鬥素養讓他聽到了清晰的「咔嚓」聲。
駱駝有些躁動，它的鼻孔不斷釋放去粗重的氣息。
「你先走，先走，離遠一點。」C已經滿頭大汗，他撫摸著駱駝的臉，想把它安撫下來。
「你怎麼辦...」譚虎有些不情願，他不是那種可以眼睜睜看著隊友死的人。
「你快走！」C輕聲吼道，生怕驚了駱駝，「我的職責就是保護你，你的命，比我值錢。」
「扯淡。」
「快走，別矯情了！你先離開，我一會兒直接跑，駱駝行動慢，我只需要跑上十米左右就安全了，你在這裡，是我的累贅，懂嗎？」
譚虎牽著駱駝，走到了20米開外的地方，他緊張得盯著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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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的喉結上下滾動，輕輕放下韁繩，慢慢的後退著，一米，兩米，三米。
那駱駝掀開眼睫毛，C瞪大了眼睛，轉身開始狂奔。駱駝剛往前一步，巨大的爆炸聲響起。
空中下起了沙雨，沙子里還有模糊的血肉，燒糊的皮毛。
C被巨大的衝擊力提前送到了十米開外的地方，他滾動了幾圈。他堅強的意志拖著無力的身體站了起來，背後的衣服在爆炸中被炸碎、燒成灰燼，背部露出古銅色的皮膚，但中心位置已經焦黑。
沒走兩步，他的身形一下子矮了半截。
譚虎牽著駱駝吃力地趕了過去。
「別...別過來...了。」C喘著粗氣，嘴角的血還在不停地往外滲著，「是...是流沙，咳咳...而且，這周圍，肯定...還有...你趕緊走...把你卷進來...我們...就...」
「我牽著駱駝，即使被吸進去，也有支點，能出來。你在這裡等我，我去找根長的東西來救你。」譚虎看著一寸一寸往下陷的C，內心無比的恐懼，但他還是想著先救人。
「不用了。」流沙已經到了C胸口的位置，沙子壓迫著他的胸腔，他說話很是吃力，「你行李裡面...沒有...沒有繩子，這附近...也沒有...什麼可以救人...的工具...」
「咳咳。」他吐出一口血，「我這身體...狀態...在那裡死都一樣...而且...駱駝已經死了，我...撐不過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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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虎都已經有些不敢低頭看了，那沙子像是有了生命一樣，一點一點的蠕動著，每蠕動一下，就會發出「噗嗤」的聲音，然後沙沙作響，很輕微，與此同時，C就會被「吃」掉一點。
這種詭異殘忍的畫面一直持續著，「噗嗤噗嗤」作響的沙子，似乎在對著譚虎挑釁。
「你...走吧。」C的聲音有些哽咽，強悍如他，此時也感覺到了絕望，流動的沙子成了個怪物，它像只蛤蟆，沒有牙，也不會咀嚼，只是一寸一寸地把C往自己肚子裡面塞。
譚虎呆坐在一旁，他手裡拉著韁繩，手心裡滿是汗水，無力和恐懼來回侵襲著他的內心。
「啊！」C慘叫起來，他的手拚命地扒拉著自己胸口的沙子，沒一會兒便磨出了血。沙子被揚出去幾米，在原地留下了幾公分深的小坑。還沒到一秒，整片流沙蠕動一下，便把那凹陷處填平，而C又陷下去不少。
「不要！不要！不要！啊...！」C大叫著。
譚虎看不得這場景，他很想奔過去救人，但他很清楚，一旦踏上去，自己的下場就跟C一模一樣。
他轉過身，眼淚的淚水還沒來得及落下，就被烈日晒干。
「大蟲。」C只剩下一隻手跟一個腦袋露在外面，他那隻手裡握著沙子，模仿著沙漏。那些沙子混著他手指上的血液，飛揚而去。
「殺了我吧，給我個痛快。」C的聲音已經失去了尊嚴，是一種帶著哭腔的哀求，「我在...害怕，我真的...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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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警察...」譚虎哽咽著說，「我怎麼能殺軍人？而且還是殺我的隊友。」
譚虎內心無比的煎熬，他感覺到自己內心的那股衝動，那股衝動驅使著他把槍拔出來，對著那顆腦袋狠狠地打兩槍。
但理性讓他兩隻手無力的垂著，絲毫使不上力氣。
「你可以為死人爭取體面，但卻沒辦法給我一個大活人最後的尊嚴嗎？」
「這是兩碼事！」
「是嗎？」C突然笑了起來。
譚虎心裡感覺到無比的愧疚。
「我...我不想...我不想...被...活埋。」C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他機械地抓起沙子，讓它們從自己的手心流走。
「我...怕。」C哭了起來，他的眼睛里滿是血絲，不知道是被沙子壓迫到了血管，還是極大的恐懼讓他眼球快速的充了血。
他像是迴光返照那樣，一下子激動起來，頭不停地搖擺，那隻手臂也不停地揮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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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虎在一旁跪著，雙手抱著頭，內心的煎熬讓他額頭的青筋完全凸顯出來。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準備拔出手槍。
「噗嗤」。
那片流沙再一次蠕動。中心的C只剩下了幾根頭髮露在外面。
四周的沙子成了訓練有素的士兵，立刻流向流沙陷坑裡，一點一點覆蓋住C最後的痕迹。整個流沙坑也想一直吃飽了的怪物，整體蠕動幾下，把沙面抖擻平整。
譚虎看著面前已經平整如初的沙漠，內心突然有了片刻的輕鬆，他狠狠地扇了自己幾巴掌。
為什麼？為什麼會感到輕鬆啊！
他有些失控，拿出手槍朝著那片沙子連開幾槍，子彈陷入沙坑，成了流沙的餐后甜點。
沒過多久，他獃獃得騎上了駱駝，失魂落魄得離開了這裡，朝著那個鮮艷的綠點繼續進發。
身後那片沙漠，跟他半小時前經過時已無二樣。那裡，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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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前，他蒙上了駱駝的眼睛，微沖的子彈直接貫穿了駱駝的腦袋，紅的白的東西撒在黃色的沙子上，看起來很是噁心。
他躲在駱駝被掏的半空的身體里，濃郁的血腥味和惡臭讓他頭疼欲裂。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睡著了。
他夢到了，正在揚著沙子的C。
C瞪大雙眼，眼睛里一點神韻都沒有，嘴巴鼻子里塞滿了黃沙，獃獃得看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