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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姣不否認樓家算門好親事,程老爹先斬後奏,也是怕蕭夫人不同意。程始看似對蕭夫人百依百順,但其實是小事全放手,大事他拿頭。書案和塌橋事件之後,程始多少有些防著蕭夫人插手少商的事情了,但程姣認為,這也會加劇母女的矛盾。
程姣詢問少商對樓家的意思,後者彷彿是選晚膳是湯餅還是羹飯般,輕描淡寫道:「嫁,當然嫁,樓家不是已經下聘了嗎。」
程姣吃驚:「你,你就這樣定了?不再想想,想想別....」
少商慢慢抬起頭,看著她:「姣姣想說誰?」
對上少商清明的眼睛,程姣小心道:「袁善見如何?難道你對他一點意思也沒有。他之前還特意給你送葯呢?」
少商一臉不在意,緩緩道:「那又如何?樓家可是前朝以來的名門,數世不衰。』
「袁家也是前朝以來的名門,也數世不衰!」
「樓公子待我至誠至情,質樸純然。」
「樓垚雖好,可論才學本事,仕途權勢,那袁慎可百倍勝他!」
「那麼,袁善見來了么?」少商漫不經心的問,程姣頓時語塞,轉頭求助坐在一旁的桑氏:叔母,我頂不住了,你上!
桑氏喝了口茶,緩緩道:「就算如此,也不必就立刻定下,這天下的好兒郎數不勝數。」
少商聽了不為所動:「叔母,我來問你。樓家莫非名不符實?看似花團錦簇,實則空囊具?」
桑氏搖頭:「樓氏殷實,不敢說富甲天下,富甲河東還是有的。朝堂之中,名聲也甚好。」
「那樓公子莫非有甚劣跡,不堪許嫁?」
桑氏又搖頭,苦笑道:「樓垚先前的未婚妻是何昭君,那是有名厲害潑辣的小女娘,他若有什麼不妥,那何昭君當即就喊遍全城了。」
「那麼,是樓公子的父母嫌棄我名聲不好,家世不顯,是以不喜愛我?」
桑氏失笑,再度搖頭:「端看樓家這般興沖沖的給你父母兩頭送信,想來對你無有成見。至於樓二夫人..我多少知道些..」她笑了笑。「她本就不甚喜愛何昭君,不止一次示意何夫人該當好好教導女兒。後來何家退婚,鬧的她顏面無光,又疼惜兒子受辱,這會兒對你應是滿心期待。」
少商攤開白生生的一雙小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為何不能嫁樓公子?」
桑氏遲疑,也不知該如何措辭:「難道..你不想再等等,等等看是否有更好的人..」
少商笑了笑道:「叔母,我閱歷不多,但我知道,這世上最難揣測的就是人心。人心隔肚皮,你如何知道人家心裡怎麼想的。既然不能猜其心,那就觀其行。樓公子的確不如袁慎人才出眾,可他是實實在在把一顆心捧到我面前的。
桑氏默不作聲。
「可那袁慎心裡作何想頭,我不知道,也沒人知道。若他只是逗逗我呢,並無心思娶我,而我卻為他推了這樣好的親事,」少商搖搖頭,「我才不會呢,況且我也不喜歡他。」
桑氏不由得嘆氣起來。
少商看著桑氏,甜甜微笑:「叔母,你是自家孩兒看著最好,總覺得我這兒好那兒好。可我沒有那麼好,我只是最尋常不過的小女子。若說與眾不同,大約就是嘴巴更刻薄些,脾氣更壞些,更加詭計多端些。如今能得樓氏青睞,是我之大幸,再有貪念就成笑話了。」
桑氏沉默許久,只能道:「...你說的,也有理。」
少商一番話讓桑氏敗下陣來,也像一盆冷水澆到程姣頭上,讓她清醒了些:這裡不是她看的穿越小說,也沒有瑪麗蘇女主。就像袁慎明明對少商有意,卻也從未說要求娶的話——他和所有世家子弟一樣世俗,他希望娶一位淑女,承擔當家主母的職責,然而少商有趣卻不是大家閨秀。
說到袁善見就想到凌不疑,像他那樣的位高權重,以程氏的條件,確實多一分念頭就是自作多情了。想到此處,程姣看樓垚也順眼了起來。
「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阿姊若是下定了決心,我自會助你達成所願,阿母那裡我會幫忙勸說的。」
兩日後,蕭夫人風風火火的殺過來了,她不等小卒傳報就帶著青蓯夫人和武婢殺到內院——當日樓垚和少商正在一起放風箏,後果可想而知。蕭夫人笑臉都沒有一個,開始質問少商。
「你這一口一個阿垚阿垚的,阿垚是誰啊?」
「程伯夫人,晚輩姓樓名垚,阿垚是少商對我的昵稱,家中阿母也是如此稱呼我的。」
程姣用袖子掩鼻,心想那樓垚還真是心思單純,蕭夫人哪是問你名字啊,她那是藉機諷刺。
「樓家世家旺族應該懂得君子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之理。樓公子與少商一未定親二未成婚,何以如此親呢!甚不惜謂之以乳名。」
「阿父與樓太傅已經定下親事,也下了聘禮了,我與阿垚怎能不算定親,是不是阿父?」程姣一聽少商的話就知道要完,少商聰慧無比,可一遇上蕭夫人就渾身是刺,哪壺不開提哪壺。
「額,哈哈哈,是啊是啊,下了聘禮就算定了。」程始笑得十分僵硬。
「可曾採納,可曾問名?」
「這個...不曾...」
「可曾換帖,可曾納吉?」
「不曾...」蕭夫人一句接一句,問得程始汗都快出來了。
「可曾過問她阿母!」蕭夫人河東獅口,把在場所有人都鎮住了。「幾項都未曾,算什麼定親!」
程始悄悄扯蕭夫人的袖子,示意在外人面前給他留點面子:「這聘禮都已經收了...咱們總不能退回去吧?再說咱們作為女方,也不能追回啊!」
程始還想說什麼,結果在蕭夫人的眼刀下敗退,忙示意少商:嫋嫋啊,阿父只能幫到這裡了。
「樓公子,少商自幼離親行事乖張,樓氏宗族人脈頗盛,長房榮耀盛極,程氏愧不敢攀,還望樓公子與伯父母親,修書拒了這門親事。為少商好,也為了你自身好。」
「夫人請不要這麼說,少商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女子,她有膽識有擔當,聰慧練達孝順叔母,還有一副憐弱憫孤的熱忱心腸...」
「她再好,與你不適合也是白費!」
「我與阿垚怎麼不合適!」
「長輩說話輪得到你放肆!之前讓你好好學習懂些規矩,你竟然學得與長輩如何頂嘴嗎?」
「怎麼,阿母是又想斥責我忤逆?」
「阿姊!」程姣現在只求少商閉上嘴。「阿母,您舟車勞頓,還是先休整一番,再說樓公子是外人,在此處議事也是不妥。」
蕭夫人也明白在這說話是不妥,盯著少商道:「你回屋去!即日起為了與樓公子避嫌,不得已不許相見!」
「先回房,都先回房!樓家公子,你也先回去自行思量,這親是退還是不退,我們再議再議。」程始隔開蕭夫人與少商。
「那...晚輩先告辭。」
「將軍,這就是你做的天大的『好事』!」
「阿母是不喜歡阿垚,還是不喜歡我?為何對我們的親事百般阻攔?」
「我若非你阿母,隨你嫁到閻羅殿去!」
「阿母肯定累了,女兒已經備下熱水,您好好休息,阿姊也先回房吧!」程姣給程始使眼色,後者忙推著少商回房,程姣拉著蕭夫人去了內堂。
凈室內,程姣給蕭夫人捏肩揉腿,喚青蓯加了一次熱水之後又幫蕭夫人修起了指甲。蕭夫人見小女兒如此殷勤,氣也消了不少。
「這般殷勤討好,你是要幫那孽障說話吧?」
「阿母,可否別一口一個孽障的,阿姊是孽障,那我豈不是孽障中的孽障了。我就是怕阿母憋氣於胸腹,這可會傷身的。再說阿母如此美人,就算讓我天天給阿母洗腳都可以,更別提這些了。」
「你呀,就一張嘴說得好聽!」蕭夫人一指頭戳向程姣的額頭,程姣不躲,反而把頭湊近。
「打是親罵是愛,阿母再多打兩下。」
「你個女娘,怎得如此油嘴滑舌。」
「口不對心才是油嘴滑舌,我說的可都是實話。阿母管教是為了我好,不然怎麼不見阿母去管教別人去。」見蕭夫人嘆氣,程姣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阿母是覺得那樓家門楣太高,樓垚而是二房,怕阿姊嫁過去,處處會仰人鼻息過得委屈,可阿姊不知道啊。她自小沒人疼愛,這樓垚待她一心一意又處處伏低做小,她哪見識過這架勢,可不就覺得這親事好。老話說得好,高門娶婦低門嫁女,做人家新婦會受委屈,做世家旺族的新婦定會受更多委屈,尤其以我們家的門第,就算出了事也不可能對那樓家做些什麼。」
蕭夫人長嘆一口氣:「姣姣長大了啊,你都懂得道理,她為何就是不懂呢?」
「阿母,我說句心裡話,您聽了可別不高興。因為當初書案的事情還有那幾十板子,阿姊心裡已經有了疙瘩,凡事您一旦對她的事有反對,她想的不是這事情裡面有問題你才反對,而是想著『阿母看我不順眼所以我決定的事她都反對』。」
「我明明是...」蕭夫人開始還想反駁,最後也沒話說。
「阿母,女兒敢斷言,如今之事你越是反對,阿姊便越要與那樓垚成親。」
「難道你要我看著不管!?」
「樓家如何,女兒不知曉,但是女兒也跟樓公子相處了一段時間,樓公子真的對阿姊一心一意,無有不從。以樓家如今的地位,是我們高攀了人家,可樓公子從未小看我程氏,對我也如兄長般照顧,這樣的郎婿真的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呀!」
「敢情你說來說去,就是讓我同意他們定親?」
「阿母,您為何覺得這親事不妥呢?」
「你當我不知道!看他們二人相處,你覺得少商對樓公子有情意?」
「阿母,阿姊怎不知樓家規矩多,她那麼愛玩愛自由,如今這些日子都在用心讀書,她當真是心悅樓公子,我們又且能棒打鴛鴦?」
程姣覺得,判斷一個人是否愛你的標準不是看那個人為你付出了多少,而是放棄了多少。如果一個人願意為你放棄她內心最看重的東西,那便是深愛了。睚眥必報如程少商,若她願為樓垚而伏低做小,那也只能說是命了。
蕭夫人這個澡洗了足足一個時辰,晚膳過後,她越想越覺得小女兒說得有些道理,但心裡還有些不是滋味——女兒不與她商議就定了親,她怎麼都咽不下這口氣。
蕭夫人派人去請桑氏,想問問兩個女兒這些日子的表現,結果沒想到夜半三更,抓到少商和樓垚幽會,剛被程姣壓下去的火又冒了頭。
桑氏不虧是專業救火員,見蕭夫人架勢就知道少商要挨訓,忙打圓場:「姒婦可知我們一路或傷或病還遭賊匪突襲,若大車隊全靠嫋嫋指揮才活了下來,嫋嫋她已經長大了!」
「那又如何,不過僥倖爾!」
「這驊縣基業毀於大半,嫋嫋帶著匠人一起畫圖紙,幫著百姓造屋蓋房,還有那些莊稼漢的農具,也都是嫋嫋幫著改造,只為快速恢復民生。」
「這有什麼,不過是小技罷了,姣姣在醫館救人治傷,還傳授羊腸線製法造福於人,你怎不提?」桑氏語塞,她是想為少商說些好話,沒想到蕭夫人拉出來程姣打擂台。
「三叔母,不必再為嫋嫋說話,」少商自嘲道:「只有堂姊和阿妹做的事情才值得稱讚,我這般雕蟲小技又如何入阿母的眼。」
「姒婦,這嫋嫋才學多久就能相助百姓,若非姒婦從前拘著她不許學這些,她懂得何止雕蟲小技!如今嫋嫋與樓家都在議親了,你又拘著她不許嫁,是想再耽擱她嗎?」
「我何時拘著她不讓她嫁了?只是此時此刻此人不宜嫁!」
「那若今日是姎姎阿姊,阿母也會如此阻攔?」
蕭夫人眉頭一皺,想起了程姣之前的話,心知女兒確實是記恨上了她,認為她偏心。若是此刻有隻母女二人,蕭夫人倒願意耐心解釋,可現在還有桑氏在,蕭夫人一生要強,不肯向女兒服軟。
「若你真能讓姎姎那樣讓我放心,怎會阻攔你與樓垚在一起?」
「我有何可令阿母不放心的,不對,是我又有何值得阿母不放心的呢!」
蕭夫人被問得一噎,當即想罵回去,想想小女兒的話又忍了下來。
「那好,我問你,你與那樓垚可真有情意?」
「阿母又怎知,我對阿垚沒有情意?」
「你三叔母在信中,將你與樓垚相處的點點滴滴鈞告知與我,就你們那般哪裡真有情感!你可真的對他心生依戀,對他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尋常夫妻該有的情感,你有嗎?」
這次換少商噎住了,但她不想低頭:「這世間夫妻多如繁星一般,無法一一數清,為何每個人都要一般模樣,就不能像夥伴一樣和取所需攜手搭夥過日子嗎?」
蕭夫人算是聽明白了,少商只是覺得跟樓垚在一起能過上她想要的生活。
「可你根本就不喜愛她,何如與他攜手,共抵後半生的風風雨雨?」
「誰說我不喜愛他!我明明很喜愛他!」
聽著少商的狡辯,蕭夫人都氣笑了,女兒年內就及笄了可還如此不開竅,以為嫁人就是搭夥過日子:「你根本就不知何為夫妻之情。」
「你們一個個都說我不懂,一遍一遍說我不知道...是,我是什麼都不懂,那是因為我自小無人教導,從小阿母將我拋棄,如今倒是回來,又是什麼資格來管我!」
「好!那我便等著瞧瞧,看看你與那個樓垚,如何過得好日子!」
蕭夫人被少商頂得心肝疼,第二日一早連早膳都未吃。程姣尋青蓯夫人問了問,才知道昨晚蕭夫人和少商夜談,被氣得一夜未眠。程姣感慨這母女倆真是火折與爆竹,一點就炸。去了蕭夫人處又是一頓勸慰,說嫋嫋年紀還小又沒遇著幾個郎君對她好。
「她年紀小,你年紀不比她小!你都明白父母總不會害了自己的孩兒,就她怎生這般左性!」
「阿母,年紀我是比阿姊小,但論經驗還是我多啊。你忘了在邊塞有多少小郎君在咱們家院子外唱歌了?」
「也就是你,還好意思炫耀!」
「阿母,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女兒如此貌美,阿母應當驕傲才是。」
「你!」
「阿母,」程姣收起嬉皮笑臉,一本正經。「當初您若是聽了長輩的勸告,不與前夫絕婚,現在的您又是如何光景呢?可還能有這般舒心日子?」
「你大但!你敢非議...」
「阿母,女兒這可說的是事實啊,哪能算非議。您雖為長輩,但也不可能事事料對。這下日子還是阿姊自己過,什麼樣的日子舒心,什麼樣的郎婿滿意就如同鞋子合不合腳,得穿的人才知曉。我看那樓公子人不錯,對您也敬重。聽聞您氣得早膳未進,就送來各類吃食,我看就算要龍肝鳳髓,他也會去尋,您說阿姊現下對他沒男女情意,但保不齊日後生出了情意呢?」
「你倒是一天一個樣,之前誰與我說,少商心悅樓垚的?現在又說日久生情,我看你分明就是撒謊!」
「我哪裡撒謊了,這情情愛愛的,當事人自己都分辨不清楚呢。我只是不想您與阿姊因為樓垚,傷了母女情分。樓公子人不錯,阿母何至於此?」
「我總不能看在你阿姊往火坑裡跳吧?」
「阿母,魚與熊掌不能兼得,這世上哪有完美的郎婿,那還不得搶破頭。這火坑能不能跳得過去,得看跳的人是誰,有沒有人幫忙,又使多大力氣。現在阿姊似乎是鐵了心腸,再勸也是無濟於事啊。還是阿母心裡有別的想法?」
「我是擔心,若是姎姎的夫家沒有樓家門第高,葛氏會心生埋怨,按理說姎姎為長,理應是她先嫁...」
又來了!程姣控制不住,偷偷翻白眼:「阿母啊,姎姎阿姊的脾性,肯定能嫁個如意郎君的,再說這緣分天定,您操心操心我可好?」
「你有甚可操心的,反正我是不同意這門婚事。」
「阿母就算你不同意,那河東樓氏也不是小門小戶的,若這麼就退了婚,那可是打樓家的臉。這樓家自何昭君退婚可就憋著一口氣呢,您確定要當那個出氣筒?」
「那你說怎麼辦?」
「這感情的事,就像大禹治水堵不如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