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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發了話,兩位公主和其他女眷紛紛回正殿落座,程姣走在最末,還未入座就聽見一個聲音慢悠悠道。
「五弟,你就是太長情了才屢遭父皇訓斥,怎麼,堅決不改是嗎?」說話的是三皇子。
「五殿下不必惦記了,少商她已經有親事了。」
「子晟欺我,何人不知程樓退親之事。」
「是啊,所以現在我可以娶她了。」
「咳咳!」少商被嚇得嗆著了。
「凌將軍,你莫要衝動!」少商覺得天降鐵餅一下就把她砸暈過去了。「不要為了幫我,把自己的終身大事給毀了。」
少商緊張得不行,生怕凌不疑再語出驚人,程姣反而放下了心,有種『該來的終於來了』的感覺。她落座於末席,看這一屋子的女娘扯帕子揪袖子,十分悠哉。
「怕是子晟跟皇兄待得太久了,氣勢不若從前凌厲,竟連一個小女娘都敢違抗你的命令!」
少商忐忑不安,覺得屁股下面好似有針,這時皇帝和皇后也進了正殿。程始夫婦見少商和太子落座於同一側,臉色發青,用眼神詢問少商,後者一臉的委屈。
「陛下。」凌不疑起身,對皇帝行跪拜大禮。
「子晟,你這是?」
「臣請您代行長輩之職,向程四娘子,提親!」
凌不疑說完,殿內隨即安靜了一瞬。程始夫婦倒吸了一口涼氣,其他女娘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只有皇帝大喜過望,連聲道:「好好好,好好好,朕還以為這件事要拖許多,如此說來那就是今天,定下來!」
皇帝滿面紅光,熱切的拉過程老爹:「程愛卿,來來來!程愛卿,子晟十歲起就養在朕的身邊,如親子無異。今日朕暫代父職,向愛卿你提親!」
皇帝說完,殿內眾人神色各異,宮娥和宮人開始隱晦的打量少商,三公主和裕昌郡主滿臉不平,幾位皇子表情淡然...只有程家人全無喜色,少商一臉茫然的看著凌不疑,眼神中是驚訝和不解,還有深深的抗拒。
程姣輕輕吐了一口氣:果然,少商潛意識裡,喜歡性情溫和又不會傷害到她的郎君,而凌不疑性子不僅不是溫和,甚至還十分的強勢,而他身邊的人,隨便拉出來一個就可以貶低傷害少商。可他對少商的心是真的,更不提之前種種維護。
「程愛卿,你意下如何?」
「賢弟,好親事好親事啊!」程始滿臉的猶豫不定,萬松柏笑著給了他一拳,藉機低聲道:「還愣著幹什麼,快答應!」
「臣自是...這是好事...」程始說著轉頭看了蕭夫人一眼,蕭夫人心一橫,上前幾步。
「此親不能結,請陛下收回成命!」
「程夫人,你這是對子晟有何不滿?」
「妾怎敢對凌將軍有不滿,凌將軍年少英雄,是我家小女少商配不上凌將軍。」見蕭夫人拉著程始雙雙跪了下去,程姣已經預料到蕭夫人要說什麼。她端起杯子,將酒漿一飲而盡。
「小女自幼缺乏管教,行事頑劣不堪...」
「陛下!」程姣的聲音如珠撞玉磐,打斷了蕭夫人的話。
「你插嘴做什麼!」蕭夫人見程姣走了過來,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滿滿是怒火。
「打斷尊長是程姣無禮,但懇請陛下聽我一言!」程姣對著皇帝行跪禮,皇帝看了眼蕭夫人,隨後道。
「你說吧。」
「謝陛下,」程姣看了一眼不遠處坐在那的少商,努力讓聲音不要發抖。
「我阿母說此親不能結,原因有三。其一,我阿父阿母離開阿姊十多年,不曾疼愛也沒有管教,他們心中自是愧疚,因為不願意逼著她做她不願意之事,導致我阿姊性格天真浪漫,現在還勝任不了一家主母。其二,我阿父阿母失去女兒多年,如今才團聚不久,自是不願意急忙將阿姊嫁人。其三,不是我家對凌將軍有意見,而是不敢將女兒,嫁入城陽侯府...」程姣說道此處,殿內所有人都睜大了眼。
「你什麼意思,什麼叫不是對子晟有意見,難道對城陽侯府有意見!」皇帝已經沒了笑容。
「臣女不敢欺君,城陽侯夫人和凌將軍生母之事,陛下想必清楚。城陽侯夫人與汝陽老王妃交好,對裕昌郡主更是疼愛有加,甚至...」程姣深吸一口氣,豁出去了,反正拒親這件事蕭夫人定是會做的,可少商是個人她不是個物件!要不要嫁,應該由少商自己決定才是。就算是聖意難違,也不能立刻應下,那樣便沒了迴轉餘地。
「甚至四年前,凌將軍差一點就娶了裕昌郡主。如果答應了提親,阿姊面對的就是汝陽老王妃的刁難,城陽侯夫人的不喜,裕昌郡主的敵視,這三座大山。請陛下念在我阿姊生下就無父母在身邊,孤苦無依...」
「說來說去,你也是勸朕收回成命!」
「想不到啊,想不到,居然會有人為了不讓自己親姊嫁給子晟,找出諸多借口。在我印象里,全都城的女娘都想嫁給子晟,可偏偏程家為拒婚不惜違抗皇命。不知道是程五娘子用心良苦,還是居心叵測啊!」
三皇子幾句話,氣得程姣白了臉。什麼叫居心叵測,難道他是覺得她心悅凌不疑,自己嫁不成,所以也阻止少商嫁?這個三皇子好齷齪的心!
「臣女不敢,只求陛下給我阿姊一個選擇的機會,這門親事成不成,斷看她自己。」
「陛下,小女胡言亂語,還請陛下恕罪!少商頑劣不堪,文不成武不就。女德沒有口德不修,若非我子女,如此新婦嫁到我程氏,妾且決計不會答應...」
「阿母!」
「住口!自古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剛才放肆就也算了,聖上面前哪有你說話的份。」蕭夫人訓斥完程姣轉頭繼續跪稟。
「自古家醜不可外揚,怎奈少商她委實不堪配凌將軍。」程姣看向少商,她一個人人孤孤單單坐在那裡,好像被全世界拋棄。
「程四娘子,你是否也覺得自己如你阿母所說那樣不堪?」
「回陛下,我阿母所言...句句屬實。」看著少商笑著說『句句屬實』,程姣眼眶一酸,差點落淚。
「臣女這般品行,連自己阿母都瞧不上的人,如何配得了天人之姿的凌將軍。」
「程始,君無戲言!朕今天向你提親誠意以表你敢當眾拒婚?你這是辱及龍顏,會禍連家族!」皇帝似乎沒想到少商會認下那些話,被氣得不行。「此事,朕容你三思后再回答!」
見皇帝發怒,萬松柏一腳踢向程始的屁股,程始被這一腳踢得如夢初醒,卻還是依舊不點頭。
「臣違背聖意,罪該萬死!臣願意辭官攜妻女離開都城,絕不礙陛下的眼!只是臣女實在高攀不起凌將軍,還望陛下成全!」
「程始你放肆!你這是拿辭官來逼朕嗎?來人!」
「陛下息怒,程將軍也是一時情急,容他們再想想。」
「陛下!」一直安靜的少商站了起來。「凌將軍,文韜武略無一不強,少壯時就立下赫赫戰功,是全都城小女娘們日思夜夢都想嫁與的郎君。只是臣女自知,這樣的凌將軍是臣女匹配不上的。」
少商看向凌不疑,目光誠懇:「之前在驊縣,將軍為救我險失一臂,后在塗高山又為救我舊傷複發,他對我恩重如山...只是今日突然提出求娶,當真是令臣女還有家人措手不及。但有件事我阿母做得對,便就是如實相告,臣女的確是如阿母所說那般,粗鄙不堪又經常惹是生非,不懂得體諒父母更不會順從郎婿。不過拋開這些都不說,臣女就想問凌將軍一句話。」
「你日後尋得的新婦,自然是比我好個千百倍。我這人自幼倔強,不服從管教更不會聽你的話。這樣的我,你還想娶嗎?」
「當然!」少商本意是讓凌不疑拒絕,她明白這件事的根源在凌不疑,但卻沒想到凌不疑一點猶豫都沒有。
凌不疑看著少商微笑:「我竟不知,自己在你眼裡原來是這般的好。想必你也不知,你在我眼裡,你程少商就是全都城最好的女娘。」
見凌不疑如此看重少商,程始夫婦皆憂,程姣明白這婚事是定下了,但是少商明顯不是喜歡凌不疑的樣子...
「凌將軍...」
「程夫人,莫要打斷我說話。」蕭夫人悻悻然閉了嘴。
「世人都說,娶妻當娶溫柔賢淑之女,可我看程夫人殺伐果決在戰場上不輸男人,可在戰場下您也跟程將軍伉儷情深,可見夫妻各有不同並非皆為世人所想一般。少商或許不是所有人心中的女娘,在我心裡,她就是全都城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女娘!她天真果敢,敢愛敢恨,是天底下最能與我並肩同行之人。子晟此生非她不娶!」
最後四個字擲地有聲,少商聽了紅了眼眶。凌不疑當著這麼多的人面前誇獎她,述說著對她的愛慕,可她好像並沒有多少喜悅。
「好,說得好!」皇帝兩邊的雲袖抖動,看起來十分激動。「程娘子,既然子晟意決,你呢?」
少商猶豫著看向程始夫婦,蕭夫人還未抬頭,皇帝就發話:「你不用看他們,今天由朕為你做主,縱然孝道再大也大不過天子聖意!就像你妹妹之前說的,你有什麼心裡話就都說出來,朕倒要看看誰還敢斗膽反駁!」
「臣女無需他人決斷,只聽自身。臣女願意高攀凌將軍一次!」
「好,程四娘子,這樁婚事可是你自己應承的,一諾千金,日後誰再敢反覆,朕定責不誤!」
「謝陛下恩典。」
「今日朕高興,眾位愛卿和朕一起痛飲!」皇帝說高興,其他人自然不能喪著臉。程始夫婦略帶憂愁的看了少商一眼,隨後開始接受諸位皇子的恭喜。
女眷這邊,二公主首先笑吟吟的對程姣道了聲恭喜,程姣欣然舉杯,又道應該是她敬眾人才是,自罰一杯。別人給你遞台階,就得下,程姣一路從二公主敬酒到王姈,只有裕昌郡主不給面子。
對於明褒暗貶的說話藝術,程姣深暗此道,裕昌郡主難忍心痛又借酒消愁,沒一會兒就醉倒了。二公主跟程姣說話投契,覺得她是個妙人,被程姣鼓動下,領著女眷又舉了幾次杯。程姣又是激將加吹捧,不一會兒,女眷這邊除了程姣和二公主已經倒了七七八八。
皇帝剛喝了幾杯,見小黃門進進出出,忙問出了什麼事:「這是怎麼了?」
「回陛下,可能是幾位公主見凌將軍定親高興,多喝了幾杯...」
「多喝幾杯還能醉倒不成,朕看看。」皇帝隔著屏風略略一瞧,女眷那邊就兩個人還坐著。「不像話,這開席才多久就喝多了。回頭啊,定讓她們去長秋宮多學習學習規矩!」
皇后讓宮娥調製蜂蜜水給各位公主和娘子飲下,除了二公主,女眷都七扭八歪的被宮娥扶著離席。五公主有點醉糊塗了,離席前還大聲衝程姣放狠話,說她府上有十個幕僚,讓程姣有種別跑。
前殿的大人們都靜默了一瞬,隨後皇帝示意曹成將程姣帶過來,見女孩面容依舊白皙眼神清澈,皇帝好奇心發作,便讓內侍去看了各桌的觶。等內侍回稟說除了二公主的基本都快空了,皇帝也不由得咂了咂嘴。
吃過宮宴,歸家的馬車上一家人都沒說話。到了程府,蕭夫人怒氣沖沖直奔九騅堂,還不等下人退下,就大聲呵斥少商讓她跪下。
「你瞧瞧,你瞧瞧她這般模樣!」
「阿母,是凌將軍請聖上求親,您為何要怪阿姊,又不是她死纏亂打要嫁凌不疑,她哪裡有錯!」
「你當你今日無錯是吧,聖上面前打斷尊長說話,我看你是想讓我去請家法!」
「夫人夫人,」程始忙安撫蕭夫人,「今日事出突然,別說是我了,我看嫋嫋也受了不小的驚嚇。」
「驚嚇?我看她今日威風得很,當眾允婚,連聖威都絲毫不懼!」
「阿母,阿姊為何允婚你難道不明白嗎,她是為了阿父啊。阿父說要辭官聖上仍大怒,難道你要阿姊看著阿父一身戰功皆無,也要拒婚嗎?她為了父母允婚,她做錯了什麼!」
「那也輪不到你們置喙!」蕭夫人被氣得頻頻喘息,少商一臉冷淡。
「進宮前,阿母在車上囑咐了很多道理,可有哪一條說過要抗旨不遵。」
「放肆!」
「嫋嫋,你可不能這樣傷你阿母的心。之前是你信誓旦旦地保證,與凌不疑並無私情,阿父阿母這才拼著激怒聖上也要替你辭婚呀。」
「那阿母之前在我與阿垚訂婚時,總在我面前提凌不疑,如今凌不疑當真求親了阿母怎還是不滿意?阿母究竟是不滿意我選的郎婿,還是不滿意我?」
接連兩個郎婿蕭夫人都不滿意,程姣覺得少商這樣想很正常。但其根本原因,還是蕭夫人想讓少商選個她自己喜歡的,若說少商對樓垚有三分喜歡,那對凌不疑是一分都算不上。
「我...」
「嫋嫋,你不要誤會你阿母的苦心,論水深那城陽侯府比樓家有過之而無不及,姣姣在殿前不也說清楚了嗎。凌不疑的生母霍君華,身為霍翀的親妹妹曾是何等的風光,如今你看看又是怎樣的下場?你何苦蹚這趟渾水!」
「凌不疑的生母究竟發生了何事?」
蕭夫人沒好氣的看了少商一眼:「你連人家家裡水深水淺都不知道就談婚論嫁,活該婚後吃苦受罪!」
「阿母若不想說就算了。反正我嫁的是凌不疑,又不是凌不疑的阿父阿母,城陽侯府究竟如何,我也不是很想知曉。」
程始深吸一口氣:「並未你阿母不想說,只是此事說來話長。那年陛下最艱難之時,腹背皆受重敵夾擊,全虧霍霍侯拚死相助,以一座孤城拖住二十萬敵軍足有半年,這才給了陛下周旋之力,分別擊破敵酋,至此方才定鼎新朝基業。可惜,霍侯闔家死於圍城屠戮,子孫盡沒。」
程始跪坐於程姣旁邊繼續說:「城破之時,凌不疑和霍君華也失蹤了。那城陽侯便續弦娶了寄居在家中的表妹淳于氏。誰知兩人成婚不到一年,霍夫人竟然攜著凌不疑尋了回來。」
「朝中的文武大臣們,不是最心疼忠烈遺孤嗎,他們為何不讓城陽侯休了淳于夫人再與霍夫人破鏡重圓?再者說霍家滿門都為國捐軀了,論功績來都遠遠都勝於何家滿門。」
「因為那時候,淳于夫人已經有孕了,而且這淳于氏與汝陽老王妃交情匪淺。據說在戰亂之時,汝陽老王妃受了傷,全靠淳于氏半年衣不解帶的照顧,才能性命無虞四肢健全。」
程姣接著說下去,這消息還是她分別從三叔母桑夫人,蕭夫人還有萬夫人口中拼湊得出來的。
「汝陽王妃,聽著怎麼這麼耳熟...」
程姣有些無奈:「你都敢把人家孫女弄下水了,還沒清楚得罪了什麼人?」
少商試探道:「這汝陽老王妃,是裕昌郡主的大母?」
程姣坐直了身子,開始給少商科普她到底都得罪了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