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是夜,凌不疑騎著馬,慢慢走在都城的街道上。白日里他和太子商討了王隆私自帶兵剿匪的事情,他給出的建議是讓王淳致仕,這樣一來王隆就可以免了罪責。太子卻不願,隨後招了樓太傅前來東宮議事。
凌不疑心中嗤笑,樓經剛愎自用,嫉妒賢能,一直押著樓家二房的樓犇不讓他入朝為官,就是為了給自己的兒子鋪路,可惜樓經的兩個兒子連書都讀得不甚明了,為人更是死板。王淳父子貪花好色不說,沒有帶兵領將的才能,還好大喜功。太子為了救王隆,居然想派人私自帶兵去營救...樓經和王淳,不能再留在太子身邊了。
「少主公,程府到了。」梁邱起的聲音打斷了凌不疑的思緒,他小時候就去了軍營,除了一直跟隨的黑甲衛,他對一應吃住起居都沒有什麼要求和嗜好,所以處理完軍務就直接來了程家。
自霍君華病了,皇帝就把凌不疑接到身邊親自教養。可明明是從小就錦衣玉食的貴公子,應該意氣風發鮮衣怒馬才是,可凌不疑除了對從小撫養他的帝后和太子稍有維護,其他的時候就像遊盪在人間的一抹孤魂,他不愛笑不愛說話,也過得不快樂。
別人家的兒郎要麼喜愛權利,要麼喜愛美妾,凌不疑卻無欲無求。是以當他要求娶少商時,皇帝雖然哪哪都不滿意,但還是同意了,因為在駐蹕別院第一次聽說程少商時間,皇帝就派人打聽了。派出去的人打聽到蕭夫人長年隨軍,還生下了三子兩女,而且個個健康,聽說蕭夫人的母親,也就是蕭老夫人生了七子一女時,皇帝更是喜出望外。
皇帝覺得規矩禮數都可以慢慢學,能生最重要。霍家全族就剩下凌不疑這麼點血脈,回頭凌不疑的孩子總要過繼幾個。都說女兒隨母,到時候少商生個八九個的,也是為霍氏開枝散葉,是以皇帝爽快的接受了少商這個新婦。
之後訓斥少商還讓凌不疑住在程家,也是因為少商那個榆木腦袋不開竅,皇帝以他過來人的經驗打包票,養子和少商還未進行過牙齒外面的器官相貼的活動!聽梁邱家那小子說,凌不疑不過是親了額頭就興奮得一個晚上誰不著,皇帝有些發愁。
【進展這麼慢,這能行嗎?肯定不行!】
都說牛不喝水不能硬按頭,但若牛想喝水還有人按頭,那就是手到擒來。有皇帝搭戲台,凌不疑自然願意唱上兩句。他收了思緒走入程家大門,結果就是一愣,大門中路站滿了兩排的僕人,手上端著各種的器具見了他齊聲行禮。
「怎麼回事?」凌不疑問的是梁邱起,他的控制欲又發作:程家突然多了這麼多來路不明的人,居然沒有人向他稟告!
「少主公,這是班家的下人,班小侯申時初來訪。」凌不疑的劍眉擰了擰,隨後想到什麼又釋然,他踏步進門,程家的下人為他引路去善水廳。
「為何不去前廳?」在程家吃過幾次飯的凌不疑知道程家人宴客基本都在前廳,自家人吃飯則是在後堂。
「班小侯爺,說他從來沒跟同齡的公子們在一個食案上用膳,很是好奇,所以...」凌不疑不語,踏步繼續往前走,到了善水廳門口,就聽到了說話的聲音。
先是程頌與袁慎和班家客套了幾句,隨後又一起說了都城近期傳聞。袁慎也和光同塵的加入,還提供了新鮮的素材——虎賁郎官之女和太學某複姓博士之女在塗高山祭典時幽會被人發現,而且這女子本有婚約在身,結果當天聖上非但沒發作,還給兩家賜婚。如今兩家發了帖子,幾日後就是婚禮。
程姣聽了暗道:原來都城人民都八卦,貴公子也不例外。
因為一起說了八卦,之前還端著面孔的少宮迅速暴露了本性。說他和班嘉第一見面時就卜算出了桃花煞的卦象,之後就看見袁慎被一幫女娘追著跑。
「想來,當初那卦象就預示了今日我們坐在一起的緣分啊!」看著說起來嘴上就沒把門的少宮,程姣目光中帶上了同情。說誰不好非說袁慎的糗事,你見過有誰在他的嘴裡討到便宜的嗎?
「所以按照少宮你的卦象,程家最好這幾年都不要嫁女兒?」班嘉嘴上問的是少宮,眼睛卻偷偷去看程姎。見程姎無甚在意,肉眼可見的失望。
程姣見不得少宮嘚瑟,她這三兄的卦就沒準過。「三兄,你若敢當著凌將軍的面說,我就敬你是條漢子!」
「我、我怎麼就不敢說!」
「最晚今年年底,聖上肯定讓阿姊和凌將軍完婚。」
「那阿父阿母就不能多留留我?」
「留你幹什麼,」程頌瞪了少商一眼,「你的婚事是有著落了,我還沒定親呢,你都要出嫁了。」
「少宮剛卜完卦,程四娘子的親事就有了著落,可見這卦象不是不準,而指的並非是程家的女娘們,而是求卦者本身。」袁慎大招蓄力完畢,開始進入讀條狀態。
「怎麼會呢,我明明問的就是少商的姻緣。」
「這就對了!」袁慎手腕一翻,用扇子輕點少宮。「程四娘子與少宮你可是龍鳳胎,同年同月同日生,程四娘子如今已經覓得好姻緣,可見這卦象就是說得少宮你自己。」
少宮張大了嘴巴,反駁不了。
「此卦象一出,你就遇見了班小侯之後又看見一群女娘奔走。男近女遠正午為陽,又是桃花煞...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龍...」
「誒誒,我可不喜歡男人!」
「在下又沒說什麼,少宮何必急於自證。放心,在下曾任過你的先生,自然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誤入歧途,後天就幫你舉行一場從天明到傍晚的相親流水宴!」
「相親,還流水宴!我...我...」
「少宮先別拒絕,你若真無特殊癖好,去見識見識也沒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我...」
「若是不放心,我回頭定與程將軍好好挑選相親宴的人選。」
「我還是閉嘴吧。」少宮悶悶道,他不過說了這袁善見一句,就喜提疑似有龍陽之好外加相親大禮包,還是不說話安全。程姣低頭忍笑,從小到大少宮可沒少在阿父阿母面前嘀咕她的事兒,這回真是踢到鐵板了。
「那個...凌將軍應該快到了吧,我去門口迎一迎。」程頌暗暗同情弟弟,藉機轉移話題。
「我也去!」少宮緊跟著程頌站起來,可還沒邁步,凌不疑就從廳外走了進來。
「不必迎了,我已經來了。」
少商看著凌不疑,懷疑他早就到了。「你何時到的?」
「在三兄說到桃花煞時,就到了。」少宮當時就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一下子得罪兩個人,他是什麼鬼運氣!
「那什麼,聽家父說西郊大營馬上就要開始練兵了,想必凌將軍軍務繁忙,如此還日日送少商去宮中屬實辛苦。今日家父不在,我敬凌將軍一杯。」程頌說著,先干為敬。
「次兄太過客氣了,都是一家人,倒是今晚善見公子和班小侯來訪,我未能迎接,實屬不該。我先敬兩位公子一杯!」
見凌不疑舉杯,班嘉和袁慎也將酒喝了,之後氣氛便冷了下來。生怕凌不疑又要講笑話,程少宮主動跳起話題。
「聽次兄說,他們去曉峰山遇見太子殿下了,早知道我也跟著去了。不能見到殿下容顏實乃憾事,也不知道之後有沒有機會,不知道太子殿下樣貌如何?」
「殿下自然是龍睛鳳瞳,文修武德器宇不凡。」程姣說得淡然,桌上除了少宮和程姎,其他人皆是見過太子的,都詫異的看著程姣。因為她這話根本就是言過其實,太子的長相只能說是端正,跟器宇不凡一點都不搭邊。
袁慎勾唇一笑,先不說此刻是在程家,程少宮也只是好奇一問。凌不疑是程家郎婿,他袁善見也不是多嘴的人。如此閑談時的話兒,換做孫家甚至是宣家的人,任誰也不會多想,程姣小小年紀說話卻是滴水不漏。
可能是凌不疑自帶寒流風,自他一來桌上的人也不怎麼說話,班嘉見程姎始終低著頭,就知道她對之前的話題都不感興趣,主動提出了程姣的簫聲,問程家子女是不是都有擅長的樂器。
「這你可問對了,我擅吹塤,少商是笛子。說起來自少商入宮學習,我們幾個都好久沒合奏過了,上次還是阿垚來...」程頌用力擰了下少宮的大腿,少宮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凌不疑在這,他提什麼樓垚!
看了眼毫無知覺的少商,程姣都不知道是說她心大好還是根本沒心的好。知道少宮靠不住,程姣只能自己上了。
「袁公子,曉峰山宴席上那位謝公子,可是叔父官拜太史令?」說說朝堂上的事,應該不會踩雷。
「確實,他叔父就是謝文禮謝大人。謝大人而立之年官至太史令可見文才斐然。」
程姣:...懂了,就是說謝文禮這個官全靠自己,謝家沒出上什麼力。
「姣姣,你問那個謝公子做什麼,不會是...」少宮話還沒說完,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程頌和程姣看他的眼神太過駭人。
「還有貴客在,你渾說什麼!」
「我就是好奇,姣姣怎麼知道的謝家而已。」
「阿頌不必緊張,在下自然知道什麼事情該聽,什麼事情不該聽。況且在下之前任程家教席,也算是半個程家人了,不必如此緊張。」袁慎笑得和善,少宮最熱衷各家的八卦,之前袁慎分享八卦時少宮就已經沒把他當夫子了。
「就是,袁公子可不是到處亂說的人。」
氣氛終於不那麼尷尬,但凌不疑的身份權柄擺在那裡,兩兄弟可以跟樓垚勾肩搭背,相約一起去看胡姬跳舞但和凌不疑可不行。他一端起酒杯,程頌和少宮就坐立不安生怕他敬酒。一頓飯下來,少商和凌不疑沒說幾句話,班嘉和袁慎倒是相談甚歡,也不講究什麼食不言寢不語。
程頌送有些酒意的班嘉上馬車,凌不疑和袁慎落在後面,並身走在廊下。兩人對視一眼,袁慎先開的口:「當初在駐蹕別院時,就覺得你對程四娘子有些異樣,沒想到凌將軍終成了她的郎婿。有情人終成眷屬,善見跟凌將軍道喜了。」
凌不疑面上不動,眼裡也帶了幾分笑意:「謝過袁公子,再下也祝願袁公子能近水樓台先得月。」
袁慎面上一僵,但他隨即恢復風度翩翩的常態:「凌將軍看出來了?」
「早應該發現的,是我眼拙了。不過袁公子此舉是否有些不妥?」
凌不疑:關係都沒定就開始變著法討好程家人,你是無賴吧?
袁慎:經過凌將軍親身示範,我發現耍無賴也挺有用。
凌不疑:...我和少商是姻緣天定。
袁慎:天定,天子定吧!我可沒有那麼無賴,當眾求親還拿聖上壓人。
凌不疑和袁慎站在長廊中對視良久,直到程頌的呼喊傳來。
「凌將軍,袁公子!你們站在那許久不動,是頭暈了嗎?可要我著人抬你們?」
凌不疑:...
袁慎:...
抬什麼抬?豎著進橫著出嗎?晦氣!
凌不疑站在門口目送袁家和班家的馬車走遠,梁邱飛見周圍沒了人,拿出剛收到的傳信絹條。
「少主公,王淳來我們府上糾纏了。」
「先晾著他們幾天,等陛下知道,王淳的車騎將軍也當到頭了。」
梁邱飛稱喏,又不滿的嘀咕:「那王隆自己養了一幫酒囊飯袋,練出來的兵連縣衙里當差的都不如,真是丟人現眼!剿幾個山賊結果被人掀了大營,雖然是我們先給山賊通了消息,可這王隆也太...王淳還好意思假稱這是什麼疑兵之計。幸虧少主公沒看上他家女兒,若娶了王姈,姓王的還不得擺老丈人大舅哥的派....」
凌不疑淡淡看了他一眼,梁邱飛立刻住嘴。
「明日,太子殿下怎樣都會稟報陛下這件事了。」
...
長秋宮
聽聖上說要她來操辦皇后的壽宴,少商是萬般不願意,本來她就每旬休一日,準備皇后的壽宴可需要月余,那她還回不回家。
「陛下,陛下您可要三思啊,這宮中如此多的皇子公主,您將皇后壽宴這麼大的事情交予我來做,我怕實在做不好!」
「倒也無妨,日後你嫁於子晟總要操持府內事務,迎來送往的也是難免。予信你能行,你就不必再推脫了。」
看著皇后鼓勵的目光,少商點點頭,隨後曹常侍就來稟報,說有要事求見。少商和皇后暫去偏殿,皇后聽著從正殿傳來的責罵聲,一臉的擔憂。
「皇后若是擔心太子殿下,我可借送茶之時偷偷去查看一番。」
「不必了,太子被聖上訓斥也非首次,聖上發過火過幾日就會好了。都怪予教子無方,才會讓太子隨了予的脾氣,軟弱寡斷,任人唯親。」
「誰說的,皇后是這世上最溫柔體貼的女子!太子殿下便是碎了皇后才這般的德任心善。待日後太子繼位,定也是一位寬宏仁厚的明君。」
「若他只是尋常人,予定會為有如此良善的孩兒驕傲,可他偏貴為儲君,他日是天下之主,這便不值得驕傲了。」
「儲君為何不能良善仁德?這是何來的道理?」皇后露出一個略帶著疲憊的笑容,卻沒有回答少商。
西郊大營
馬車離大營十里的時候,整個大營的輪廓就清晰可見。軍營選址到搭建都頗有講究,先說大營寨,地形允許的情況下,一般都會選擇靠山靠水的地方,水源是首要條件。然後規劃營寨大小,分工,統帥這個時候就要作出決定,誰在左邊誰在右邊誰在中間,誰在前面擋住敵人誰在後面保護補給。
之後再安排士兵挖壕溝,砍伐樹木以及將攜帶來的輜重器械都集中好。先在計劃好的地形前挖三丈寬一丈深的壕溝,壕溝裡面打滿木樁,朝外的一頭削尖,用火熏黑熏硬,壕溝外設置拒馬陣,拒馬陣前面設置鹿角,鹿角前面設置陷阱。壕溝後面設置木柵欄,入土一丈,高不低於兩丈,在正門前兩側一定要設置箭塔,正面要設置弔橋和柵門。柵欄裡面要設置可以爬的樓梯和平台。在營寨四周外圍,晚上一定要點火盆和火堆,以防偷營。斥候和崗哨,還有暗哨,都不能少。
程姣觀察大營的布局,蕭夫人和程始下了馬車,說是要送程始到大營門口,兩夫妻其實在說程姣的事情。
「將軍,昨晚凌將軍住在我們家,而且袁善見也來了。」程始聽了,眼珠子一轉。
「可是因為姣姣?」
「以我看八九不離十,而且還帶了只兔子,姣姣很是喜歡。」
「她收下了?那她之前那麼義正言辭的,是跟你我扯謊?」
「我問過頌兒了,那兔子是他們去曉峰山跑馬時,太子殿下給兩個女娘的,並無特別的意思。」
「這、這怎麼又扯上太子殿下了?」
「這事情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我想跟將軍說的是,姣姣對袁慎的態度似乎變了。她之前跟我說袁慎看不起她,我當時就覺得其中有誤會,看現在的樣子,似是誤會解除了。」
「那夫人的意思是,我們在一旁靜觀其變?」
「少宮說,袁慎和姣姣說話,有來有往很是熟稔。」
「畢竟袁公子是君子,也任過我們家的教席,自然會有些熟稔。」程始拈了拈鬚,嘴上謙虛心中得意。
「姣姣問一些都城人家的親眷關係,袁慎也有問必答。」
「啊,這、這為人師者就是要傳道受業解惑嘛,自然有問必答。」
見程始裝傻,蕭夫人冷笑:「將軍這是又變了心意,不願意袁慎當姣姣的郎婿?」
「夫人,夫人此言差矣。」程始嬉皮笑臉地拉著蕭夫人的手。「袁家公子自是一頂一的好,可關鍵姣姣她不喜歡哪。」
「她會知道什麼是喜歡?你見她看哪個公子臉紅害羞過,根本是沒開竅。」
「誰說的,我覺得姣姣很有自己的想法,沒準她不喜歡那種外貌俊朗的,就跟夫人一樣喜歡我這種孔武有力,有內涵的。」
蕭夫人聞言直接上手捶了程始一拳。程始嘴上說著夫人莫打,卻撈住蕭夫人的手,見大營外四下無人,還上嘴親了兩口。結果這一幕,恰好就被剛要出營的凌不疑和三皇子看到。
凌不疑:大白天的吃岳父岳母的狗糧...
三皇子:程校尉夫婦,當真恩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