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結繭
陶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他就是不由地進行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無言對話。
他們頭頂上的蜘蛛網連接成的大蜘蛛網又開始旋轉得越來越快了。
白色空間又出現了一行字:
就快了—就快了—就快了
——什麼「就快了」?
陶安在心裡發問,但對白色面空間里的那行字沒有變成新的文字。
變成白色人形的陶安以為自己又要「醒過來」時,白色空間突然又出現了一行字:
你的情緒?無法理解?為什麼?
——我不懂你的意思。
陶安回答。
那行字又變了,這次只簡單的出現了兩個字:
是嗎
——是啊
最後出現的那行字變成了醒目的紅色:
時間不多了—時間不多了—時間不多了?
陶安醒了,艱難地睜開雙眼,他還保持著入睡前的姿勢靠在紅色支柱上。
陶安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但是雨已經變小了。
身體的疼痛貌似又強烈了一些,感覺如同每一個細胞都正在被釘入一顆釘子般痛苦。
他感覺難受極了,哪兒也不想去,就一直坐在了那裡,一直坐到雨停了。
天色也開始暗了下來。
陶安感覺到了胸口有什麼東西正在動,他有種衝動想脫下衣服看看那個東西,但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疼痛越來越強烈,以至於他不自覺地呻吟出聲;飢餓的感覺同樣越來越強烈,他有種本能地想要進食的慾望,但他現在不可能有東西吃,他連去偷、去求助、去祈求的力氣也沒有。
他感覺喉嚨發癢,發乾,口腔里不斷的分泌唾液,他連吞下唾液都變得相當艱難。
絕望的感覺逐漸浮上心頭,渴望得到幫助的本能願望讓他有想要對神靈跪地祈禱的衝動。
突然間,陶安睜開雙眼,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絕望中看到希望的人卻發現希望就在身邊時才有的一種「恍然大悟」的色彩。
他聽到了聲音——鳥叫聲,或許是麻雀——就從他頭頂的建築外面的頂上傳來。
陶安想要進食的慾望越加強烈了,他掙扎著轉動腦袋,仰頭盯著看不見的那隻鳥。
口腔里分泌的唾液越來越多,當他注意力全集中在看不見的鳥類身上時被突然出現的另外一個聲音嚇了一跳。
那是三個年齡更小的小孩子的聲音,大概是因為雨停了所以跑來公園玩的吧,他們歡快的從旁邊跑過。
陶安頓時陷入了恐懼和絕望之中。
他察覺到他正在以一種不該有的、人類也不會有的眼神盯著他們,當然他看不見自己的眼神,但他知道自己心中突然冒出的想法有多麼瘋狂多麼可怕。
他想逃跑,逃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躲起來,但他實在沒有力氣,他的視線還不自覺的盯著那幾個小孩子的背影。
又有人過來了,這次是兩個和成年人。
陶安死死地盯著他們,直到他們離開,他才發現自己嘴角已經流下口水了。
他的大腦正在拉響警報,提醒他必須進食。
陶安胸口的那個東西正在迅速蔓延,心臟傳來強烈的刺痛,它試圖再次感染其他部位。但陶安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他現在只想找點東西吃進肚子里——任何能吃的東西都行。
陶安用儘力氣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姿勢站起,他挪動著身子緩緩移動。
剛才那兩個成年人又帶著那三個孩子從公園離開了。
在他們經過這座建築時,為了避免被察覺到異常,陶安掙扎著坐回原位。
他們離開了,陶安的視線卻一直盯著他們,但他的身體沒動,他的腦袋轉動到了脖子後面——所幸的是他們都沒有看到這一幕。
陶安張著嘴巴,他的牙齒已經變成了黑的發亮的圓錐形。
他的骨骼轉動發出嘎吱吱的聲音,腦袋轉回了原位。陶安哭了,他流著淚,忍受著疼痛,忍受著飢餓,忍受著恐懼。
陶安走到了公園的綠化帶旁邊。
強烈的飢餓感讓他逐漸失去理智。
他蹲在地上,扯下上面還帶著雨水的樹葉一邊流著淚一邊塞進嘴巴里吃掉。
還不夠,這樣的進食速度還不夠。
他像食草動物一樣趴在上面,用圓錐形的黑色牙齒撕下味道酸苦發澀的樹葉,他別無選擇,他沒有別的東西可吃。但——
他不斷抗拒著把人類當作食物的衝動。
陶安的臉被樹枝刮破,一條條血痕出現在臉上,鮮血緩緩淌下臉頰。
他的聽覺和嗅覺變得超常的敏銳,提前躲避著接近的人類。
終於,天空又下起了雨。
天色黑下來了,城市裡的路燈亮起,有些人已經打著雨傘準備回家吃晚飯了。
陶安趴在草地上,把帶著泥巴的草撕下來又吞進肚子里。
雨越下越大,陶安全身沾滿了泥巴,他不停更換著位置,啃食著髒兮兮的綠草。
天色更暗了,雨變得更大了。
現在,公園的草地上趴著一個人形的東西,它套在混著泥土鮮血的藍色連帽衫里,露出來的皮膚粗糙發黑,裂開了多處血紅的傷口。
那個東西站了起來,它剛走出草地就倒下了,它倒在水泥地上的同時也「散開了」。
一個個散發熒光的紅點出現,這些有著紅色眼珠的小蜘蛛從那身衣服里爬出來,然後,它們分散開朝著遠方爬走了。
§
黑衣男子看著躺在醫院病床上緊閉著眼睛的母親,她現在只能藉助醫院的維生設備才能存活。
——已經兩年了啊。
自從他的父親病死後他就只剩這麼一個親人,但兩年前他的母親也倒下了,從那天起她就一直昏迷著。
他每次進到這間病房裡都會感覺有點喘不過氣,頭暈乎乎的。
關上門出了病房之後在醫院大廳遇到了一個以前認識的某個病患的家屬。
「馮立遠先生,好久不見。你母親她還沒有好轉嗎?」那男人問。
他沉默著點了點頭。
那男人嘆了口氣帶著同情的語氣說:「你也真是辛苦啊。」
「你父親他出院后怎麼樣了?」馮立遠問。
「我父親他最近狀態還湊合,我也是剛下班過來替他拿葯的。」
他說著晃了一下手裡裝著藥品的白色塑料袋。
這個時候外面正下著大雨。
馮立遠從醫院裡出來,站在樓前打開雨傘,踩著地面上映著燈光的積水往公交站走去。
等車的時候,站牌前也只有他一個人站著。他抬頭看著落下雨水的夜幕時公交車停在了站牌前。
公交車上,馮立遠凝視著掛滿水珠的車窗玻璃外夜晚城市的各色燈光,時不時有被燈光照亮的各色雨傘從眼前晃過去。
相比於白天,夜晚的城市更讓他著迷,他很喜歡那種被黑夜籠罩著的靜謐氛圍。
在那所老舊小區旁邊的公交站牌前下車后,馮立遠又撐起雨傘往家裡趕。
老舊居民樓窄小的樓道台階上留下一個個沾著雨水的鞋印和雨傘留下的水漬,顏色發黑。
打開客廳的燈,把雨傘合上靠牆斜立在玄關,雨傘不聽話地發出聲響倒了下去,他又把傘撿起來重新放好。
他換完衣服后燒水泡了兩袋速食麵作為自己今天的晚飯。
他今天吃過午飯就出門了,但因為下雨的緣故今天接送「貨物」的任務也被推遲了一天。
從沙發後面的牆壁窗戶上響起雨點噼里啪啦擊打著玻璃的聲音,伴隨著大風刮過的呼嘯聲,雨貌似又變大了。
——這麼大的雨?
他看著窗戶,聽著玻璃上傳出的聲音想。
在塑料碗上蓋好蓋子后他站起身走到身後的窗戶邊。
他用疊放在窗台上的抹布把窗戶玻璃內側的水霧擦乾淨,原本映在上面的他的面孔也從模糊變得清晰。
伴隨著轟鳴的雷聲,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發出明亮閃爍的光芒。
「暴風雨?在這個時候好像是很少見的天氣啊。」
他看著窗外不斷閃爍的雷電發出的光芒自言自語。
一陣雷聲剛落,那部老式小按鍵手機又響了。
他從衣服口袋裡拿出手機,還是之前打來的那個號碼。
「大哥。」
外面的雷聲還在響,電話那頭傳出的聲音幾乎要被蓋過去了。
「氣象預告顯示明天、後天兩天雨都還不會停,所以『穿黑袍的人』說『那批貨』繼續延後。」
「是。」
§
狂風裹挾著雨水更加狂暴,行人的雨傘都被撕扯得變了形狀。暴怒的雷鳴在天空炸響,高頻率出現的閃電像出故障的探照燈似的一次次把夜幕點亮。
天空彷彿在因為某種不祥的徵兆而陷入另人畏懼的瘋狂,所有人都不由地站在窗戶前凝視著翻滾的黑暗深淵,閃光和炸雷刺激著某些人的神經,難以言喻的恐懼在心頭蠢蠢欲動。
城市裡一座大廈的樓頂,身高已超過兩米,披著黑色雨衣、臉上蒙著黑布的高大人影仰頭盯著劃破夜空的閃電。
他像一座黑色的雕塑,一動不動;雨點沒有落在他的身上,風也無法吹動他的衣角。
漆黑一片的舊工廠前院被和雷聲一同出現的閃電照亮,雨點落在廠房頂部發出連續不斷的聲響。
昏暗的廠房內穿過那個木製置物架旁邊的缺口,一直到隔壁的廠房盡頭的敞開的門外——那片長滿雜草的空地上的紅磚小房子被閃電發出的光照亮。
掉漆的木門上安裝的金屬門栓掛著一把嶄新的黑色掛鎖。
從缺了一部分玻璃的窗口看進去裡面的水井上壓著木板,木板稍微偏移了一部分露出黑洞洞的井口。
井底部布滿了白色的絲狀物,這些絲狀物有生命般蠕動著,它們互相纏繞,編織成一個形狀不規則的團。彷彿蠶蛹的白色絲團逐漸變硬發黑,又形成了黑色的繭,被古怪堅硬的黑色結構牢牢地固定在井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