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仗勢欺人
范家兄妹打鬧了一會兒后,范表妹停下腳步,轉過來臉擔心的望著陳秉江,欲言又止:「江表兄,怎麼今日你們府上看起來……」
他們今天來的時候,看到護院們把守著里中外三路,每逢幾步都能遇到候著的僕役家丁。簡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守衛外松內緊,布置嚴密而不失穩重,整個康王府的氣氛都不同尋常。再加上唉聲嘆氣的康王妃,剛才江表兄的未盡之語,一切都表明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這次,范碩沒有阻止自家妹妹冒冒失失的問出來,因為他也心有疑問。沒有長輩在場,他們小輩說話詢問都可以隨意些了,稍有冒犯也不打緊,因為兩家兄弟姊妹可是打小玩在一起的嫡親關係。
「如果是我們不能知道的大事,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一定要提。」范碩補充了一句。
「不用擔心,快結束了,之後能不能說再看。」陳秉江安慰道。現在該急的人可不是他們。
事情沒有塵埃落定之前,陳秉江不好說出他們和靖勇伯府的摩擦,但一旦此事後續有了結果,為了給周陽找一條活路,陳秉江少不得也得去街坊上散布流言,把伯府做的腌臢事都抖摟出來,省得伯府那麼欺負人,還肆無忌憚的天天派死士追殺前世子。
這麼囂張,有本事你們攤開說啊!
他們三人敘話的時候,小兄弟洹兒也不吵鬧,就依偎在陳秉江腿旁仰著臉蛋專註聽著,表情能聽懂似的那般認真——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就喜歡聽大人們交談說話。
范家兄妹聽了答覆,心中稍安,至少表兄弟的態度聽起來他們能夠應對。一行人便去了心結,在花園裡走走停停的遊玩起來。其中主要是范表妹在說外面聽來的八卦傳聞,范表兄偶爾出聲糾正或者引導妹妹,陳秉江時不時介面兩句,暗中觀察著。
當今昭朝開國未滿百年,風氣開放,范表妹這樣喜好逸話雜聞的,也不會被抨擊為「沒有女兒家的貞靜」,況且范表兄有意用這些教導妹妹怎麼分辨和判斷事物真相,三人說著就說到了靖勇伯府的真假世子案。
「如果是真的,那真世子豈不是太可憐了?」范表妹心有不忍,蹙起了細細的眉頭,「就算他回了伯府,也沒辦法適應吧。」當了近二十年大字不識的農家漢,突然跨越多少階級一步登天,得花多大的力氣去適應,面對別人的流言蜚語和冷眼相待啊。
「是巧合造成的話,這個事情沒有受益者。」范表兄贊同的說,視線看向小花園中鬱鬱蔥蔥的植物們,有一盆君子蘭侍弄的不好,葉子都蔫巴巴的倒著。他走過去可惜的撫了撫那片葉子,「周世子去了鄉下,還不知道以後怎麼生活。」
以周世子原本的生長環境,他只需要接受教育,和同階層的子弟結交人脈,不好不壞的守成伯府就行了,後半輩子衣食無憂。現在他卻要從零開始操心以後怎麼生活,平穩點就是一輩子當個莊稼漢,不甘心的話再去另找出路,但不管從文還是從武都需要一定的底子才成。
「外面的好事者們有的說周世子不慘,他欠了真世子二十年榮華富貴,現在只是去過他該有的日子罷了。有的則說周世子也是無辜的,世事弄人,他突然從世家公子變成了一無所有的農家漢,父母兄弟也都不再是他的,怎麼能說不慘?」范碩唏噓的複述著。
陳秉江沒吭聲,心裡卻在暗想著:周陽還不慘?
世人只知道農家苦,卻不知道伯府也是表面風光,高門大戶內宅里的磋磨同樣殘酷,有丟命的風險。周陽從小能健康活到大,是他自己艱難掙命下來的,還被伯府的精神控制給馴化了。
要是能讓他自己選,說不得周陽會選哪個呢。沒見身份曝光之後,周陽原本把『去親生父母處』視作了一條生路?真世子也慘,他在原劇情中回歸伯府後,被各種磋磨針對,日日夜夜想念著他的養父母,至少養父母一家是真心疼愛他的。
靖勇伯府的榮華富貴啊,常人還真的消受不起……那裡就是個虎狼窩!
說笑玩鬧間,時間就消磨到了中午。一行人回了正院的集福堂擺飯,富貴人家還都是一天三頓飯,省了陳秉江不習慣。康王府不是什麼規矩森嚴的地方,平時都是康王一家人同桌吃飯,現在姻親范夫人一家來了,加上康王又沒有歸府,索性大家還是親親厚厚的一桌吃飯,不論男女。
「太好了,我最愛姨母家做的那道西湖醋魚了!」范表妹雀躍的抿著嘴微笑道,垂在耳旁的環形髮髻可愛的搖晃了兩下。她不用看桌上,只聞味道就知道今天肯定有這道菜。
陳秉江寬容的含笑望著。范表妹還真是個小孩子心性,被嬌養得天真爛漫,貪嘴又好聽故事,讓他想到了穿越前的自家侄女。
「饞嘴貓,哪次來我們府上不準備你們愛吃的?姨母可不敢看到碧兒失望到掉淚珠子呀。」康王妃拿食指揶揄的點了點小丫頭的額頭。范夫人也假意唬著臉說,「姐姐你可別提了。天天這樣饞嘴,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家餓著她了……我倒是奇了,那前些日子專門尋來的新大廚是白做了不成?」
范表妹羞的微微紅了臉,撇開頭不理兩個大人的打趣,兩頰氣鼓鼓的,轉過來只和兄弟們說話。
午飯豐盛,桌上擺的琳琅滿目:有板栗燒雞,鮮拌野菜,香酥鴨子,五珍膾,清蒸肉沫蛋,西湖醋魚,蟹釀橙,糖蒸酥酪……陳秉江吃的額頭冒汗,舒了口氣。他穿越這幾天下來,別的方面可能很不方便,但在吃食上卻覺得很滿意,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幾次飯點了。
吃到興起時,康王妃還命人去啟封了一罐楊梅酒,每人小酌了幾杯幫助消化。連洹兒都淺嘗輒止的飲了兩口,被酸的一哆嗦,咧著嘴瞪圓了眼睛,小臉苦巴巴的直接皺成了包菜。
陳秉江不厚道的笑了:「洹兒,下次可要長記性了,吃不了酸還那麼好奇。」
「大哥還說我。」小男孩酸溜溜的捧起碗嘀咕著,「明明大哥也吃不了冰,偏偏喜歡吃冰碗,都秋天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康王妃聽得眉頭一揚,眼神橫著掃了過來,陳秉江就覺得全身一寒,感覺很冤枉。原身做的事情,他不背黑鍋啊!
……最後還是被嘮叨了一通,這件事才成功翻篇。
下午康王妃和范夫人還要坐在一起對帖子——這是提前盤算會去賞花宴的年輕男女都有誰家,劃定他們準備相看的範圍。
四個小輩就被打發出來,到陳秉洹的院子里看他抓的蛐蛐大將軍。
不多時,終於傳來了康王回府的消息。早早聽了吩咐的有安一得到消息就撒腿跑回來告知,陳秉江精神一振,正要找個理由過去。就聽到有安又說:「世子爺,王爺讓你直接去書房。」
陳秉江不驚反喜。
古代書房的重要性他還是知道的,尤其是康王這個當家人的,辦公處事都在書房。這是覺得他十三歲大了,可以參與家中大事了?原來上次父親說的是真的。也不知道靖勇伯府的後續是要怎麼處理了。
「表弟有事就快去吧。」范家兄妹都很有眼色,不待他開口就主動催促道。
陳秉江帶著有安就過去了,到了書房門口前整整衣袍,敲門進去后看到康王正提筆運氣,在寫著書法。
『剛回來寫什麼書法?』
陳秉江心裡感覺奇怪:「父親?」
「我將這檔事告訴了你五叔爺,詢問了他的意見。」康王語調平靜的說,手上還捏著那隻毛筆。他見陳秉江不解,補充道,「他是宗室里的遠親,上一輩的宗人令,和我關係極要好。」
「五叔爺說,不出所料的話靖勇伯背後站的就是二皇子,除非我們……向二皇子投靠示好,不然得知了這麼大的秘密,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康王嘆息著說,「但為父從來沒有那種心思。」
「五叔爺就讓我們等著看,今日肯定還會有靖勇伯府的人上門,明面上是為這兩天我們的勞累來賠罪行禮的,實際上肯定是來威脅我們別亂說話,往後還不知道會有什麼招。」
陳秉江感覺很離譜,更不解了:「他們的馬腳漏了出來,不該他們慌張嗎?怎麼還理直氣壯的反過來威脅我們了?!」
「你當是什麼?二皇子備受聖上寵愛,有底氣著呢!以前靖勇伯只是暗中替二皇子拉攏我們,現在撕破臉了當然變成威脅了。對二皇子來說,沒當場報復我們,可能他還覺得是自己大度的退讓了一步。」康王也很氣憤,擲下毛筆,烏黑的墨汁濺了一地。他想來想去還是只能忍下這口氣,頹唐的坐在椅子上,
「唉……為父也想過說穿這件事,但不到最後一刻,我們不能捅這個馬蜂窩啊。」
就算說穿二皇子和靖勇伯勾結,豢養死士又能怎麼樣?或許會引起皇上心中猜疑,或許會讓二皇子得到皇位的幾率下降,但這些都不能一擊必死的打垮二皇子勢力,反而會招來反撲的瘋狂報復。
他們康王府本身就不受皇上待見,無依無靠,活的謹小慎微。萬一當了這個出頭鳥,是真的沒底氣和二皇子勢力硬碰硬啊。這一碰就該碰沒了。康王可以冷下心腸不在乎別的,可他不能不在乎自己一家老小的死活。
「我們這下和他們梁子結大了,所以江兒,這段時間我們府上需低調些。那個周陽……」康王沉默了半晌,狠下心擺了擺手,「等他親生父母一到,就讓他去吧。」
「父親!這——」
陳秉江沒想到占理的他們反而得窩囊忍下這口惡氣,事情太離譜了。父親也不是不知道這種處境下,周陽一離開王府,跟著親生父母離去,肯定會被暗殺滅口。但康王府自身難保,只能選擇放手漠視……
古代的皇權社會,果然沒有公平正義,只分權勢高低。
陳秉江綳著臉咬緊了牙關,臉色陰沉了下去,不願意看事情就這麼發展。他剋制自己冷靜下來,腦袋裡快速思索著對策:康王做不到,不代表他也做不到。
人類古往今來最大的依仗就在於自身的「智慧」,現在又加上了試錯的「存檔」能力。他有辦法去暗中引導劇情報復二皇子和幫忙營救周陽。作為一個人,總沒有這個白受窩囊氣的愛好!
那麼就剩下一個問題了。
要怎麼把康王府摘出去……
陳秉江思慮周全后,面色嚴峻的回過神。趁著現在的氣氛,他還有一件事正好能辦。
少年郎看向書房裡唉聲嘆氣的康王,開口說道:「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