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枝相似花

此刻正是午後，元孑然和立里並肩走在回去的路上，在日光的照耀下處處春意盎然，草木和人都舒展。

「立里。」

元孑然忽然叫住了他，「這段時間我不能再待在醫館了。」

聞言，立里不禁停下腳步，「大人，你又要去普度眾生了嗎？」

元孑然假裝沉吟，過了一會兒才正經地說：「我要去做的事，的確算是在普度你們。」

春風拂過兩人面，立里的聲音跟著傳遠了，「這麼重要的事，大人肯定很快就會做好的。」

回到保和堂，小青已經沒有盤踞在桂樹上了，她正坐在院子里吃東西，面前的桌子上擺了一堆零嘴。

「小青，你也出門了嗎？」

立里坐在她身邊，握起一把瓜子，也嘎嘣的嗑起來。

小青剝開堅果，拋進自己嘴裡，「剛剛賣貨郎從外面經過，我就爬到牆上叫住了他，這些都是從他那兒買的。」

元孑然看著他們倆嗑瓜子，笑著說：「我還有事，晚一點再回來。」

小青詫異地抬頭，「元大人，你又有事情要出去嗎？」

立里回她：「大人有自己的事要做。」

小青了解的點頭，目光掃過桌面，這些零嘴都被她拆得七七八八了，只有兩包果乾還沒有打開。於是，小青把果乾遞給元孑然，「元大人，拿著路上吃吧。」

元孑然順從的收下，朝兩人頷首，便乘著雲離開了。

等到安寧鎮消失在身後，元孑然把果乾放進袖子里，卻沒有料到指尖擦過了一點柔軟。他再次去摸自己的袖子，把那東西拿出來。

是兩枝花，含笑花和忘憂草。

元孑然看著這憑空出現的花，有些意外。含笑可以給未來帶來好事，忘憂則是趕走過去的憂愁，都是生來給予祝福的花，但只有一個問題，他並不清楚這兩枝花要贈給誰。

……

朝著八面佛指的方向，元孑然一路向北，直到看見了一片蔚藍海域，他凝目望去，從海底透出一片影影綽綽的光點。

看來，貝海到了。

元孑然揮手，身下的貝海就被迫分開，朝兩邊退去，隨著水位下降，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下有更多的光點從中透出。

等到海水徹底撥開，露出了黑色的礁石，元孑然才發覺，除了無數閃著光澤的貝珠，那些細碎而奪目的光也閃爍在龍鱗上。

一條巨龍合眼躺在礁石上，如同在守護自己的財寶，他用身體圈住了一大片貝珠。儘管海水在兩邊形成了壁壘，隔出了這一塊空地，但這些貝珠彷彿還沉積在流淌的蔚藍海水中。

元孑然心想：又遇到他了。

溫暖的海水退去，適宜的溫度也就有了變化，藍龍迎著陽光睜開了眼睛。

下一刻，藍龍化作了一位高大少年，雖然是人形，發尾卻泛著藍色光澤，額頭上也生出了一對晶瑩的龍角，顯得驕傲又貴氣。

他踩著貝珠，微微抬頭看向元孑然，一副懶散神情，「我知道你，華游佛。」

元孑然落到他跟前，「那麼，你是誰呢？」

「我叫敖望，別的我也不記得了。」

但元孑然記得，他心頭跟著這個名字浮現出了藍龍的身份，西海龍王第四子，敖望。

「為何你在貝海？」

敖望朝他狡黠的笑，「我知道你要找什麼，那位八面佛從前也找過我。」

不等元孑然說話，敖望又說：「雖然我捏不碎那貝珠，不過我倒是可以幫你。」

元孑然禮貌地笑著，「怎麼幫？」

「我把貝珠給你，但你得拿東西來換。」

「那麼，你需要換什麼東西呢？」

兩人四目相對，敖望忽然笑道：「找華游佛要東西，還能要什麼呢。」

「我想向你討一枝花。」

看到元孑然對此沒有半點反應，既沒有動作，也不說話，只是望著自己，像是碰到了什麼為難的事情，敖望不由得皺起眉毛，「你不願意？」

元孑然摸著袖子，拿出含笑花和忘憂草，「並非不願意，只是我有兩枝花，不知道該給你哪枝才好。」

敖望：「就不能都給我嗎。」

「我向來只贈一枝，並不破例。」

元孑然拿著花兒背在身後，朝他頷首，「選一枝吧。」

敖望盯著元孑然，糾結了一瞬，果斷伸出左手，「我要左邊的。」

兩隻手都露出來，敖望選中的是忘憂草。

「給。」

敖望看著忘憂草，明明拿到了花，心裡卻莫名的有些失望，於是他又問：「另一枝真的不能給我嗎？」

元孑然把含笑花收回去，從袖子里拿出小青給的果乾。

「可以給你這個。」

敖望接過來，打開油紙包嘗了嘗，勉強地說：「好吧，也還湊合。」

等到敖望把果乾都倒進嘴裡，又把忘憂草揣進懷裡，他突然向前跑去，然後縱身一躍，整個人就沒進了高高的水壁。

一瞬間，豎起的水面被激起了白色水花，泡沫泛起又破裂。透過波動的水花，元孑然看見敖望變回了藍龍，龍尾扇動出漩渦，矯捷地向遠處遊動。

不一會兒，敖望維持著龍身，又游回來，從水壁里探出了腦袋。

元孑然伸手，藍龍就張開嘴，露出來一枚碩大的貝珠。接著，貝珠飄浮而起，懸空在元孑然的手上，一絲佛力在裡面微微發亮。

藍龍忽地從海水裡躍出，在落地的那一瞬間又重新變回了人形。

敖望摸著魏微濕的發梢，水珠就變成水汽融到空氣里了。

「這就是你要找的貝珠，裡面的佛力可真是沉甸甸的。」

元孑然看著貝珠，忽然朝他發問：「你不想離開這裡，回到真實人間嗎？」

敖望不在意的攤手，「確實不怎麼想，真實的人間和這裡有什麼區別？這些我都不記得了啊。」

元孑然：「只要你離開了這裡，就會記起來。」

「可那未必是好事。」

敖望從懷裡拿出忘憂草，朝他笑起來，「好了，你還不破開這夢境么。」

元孑然見此，也不再言語，抬手握住懸空的貝珠，他把佛力聚集在手上，包裹住貝珠后，猛地壓過了那一絲佛力。緊接著，裂紋開始在貝珠內部出現，明亮的佛光從裡面射出，蜘蛛網狀的裂紋就遍布了整顆貝珠。

忽然，貝珠化作碎屑，紛紛揚揚地散落在空中，那一絲佛力便飄向四面八方。

敖望挑眉笑道：「不愧是佛祖啊，實力真是強勁。」

這處鮮活的夢境逐漸顯露出真容，一切都變得支離破碎，所有的景象以貝海為起點開始坍塌，

礁石、海水、天空……在一瞬之間化為了微塵，連溫暖的春光也開始褪色。

元孑然察覺到自己恢復了神通，原本被壓制的佛力重新奔走在他的周身。

敖望頭上的龍角不知道什麼時候長大了，他拿著花，輕鬆地躍起，朝元孑然揮手示意。

「再會了，華游佛。」

元孑然看向安寧鎮的方向，坍塌已經延續到那裡了。他瞬身回到了保和堂後院，但立里不在，只有小青站在院中，呆愣地望著正在瓦解的桂花樹。

注意到忽然出現的元孑然，小青也終於明白了，「華游佛。」

元孑然只是點頭，轉身走進大堂。

立里在這裡，他正在查看葯櫃里的草藥，但草藥都化作微塵，就連葯櫃也幾乎要消失了。

大概是法力低微，立里還沒有恢復記憶，他略微慌亂地回頭，「大人……」

元孑然安撫他：「別怕，你馬上就會明白的。」

一邊說著，元孑然一邊快步走到他跟前，「什麼都不要和別人說，等我去找你。」

立里依從的點頭，「我什麼都不說。」

這會兒，元孑然忽然知道剩下的那枝含笑花該給誰了。他拿出花，佛力從手指尖傳進花里，在上面留下了一道印記。

元孑然把這花放進了立里的手裡，溫柔地俯身，「你醒來了不要害怕，我會馬上去找你的。」

「好。」

立里笑彎了眼，雖然大人說的話他都不太明白，但他都好好記下來了。

元孑然邁了一步，立里亦步亦趨跟著，於是元孑然停下來，回身牽起他的手。

「我們走吧。」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消失了，立里聽見元孑然在他耳邊說：「等我。」

……

「哈你醒了！」

一睜眼，就是老嚴咋咋呼呼的聲音。

元孑然彷彿大夢初醒一樣，還有些心神恍惚。一抬頭，他看見漫天燦若雲霞的桃花，又被這滿眼桃紅晃了眼。

老嚴見此，得意地笑起來，「你看，這棵梵桃樹活得好好的，還開花了。」

元孑然感到些許頭暈，抬手想按住額角，誰知道手背掃過了耳邊的頭髮，竟然有一朵桃花跟著落下來。

元孑然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桃花。

下一刻，這朵桃花從他的手掌中彈起，打著轉又落到地上，忽然變化成了一個半人高的小童。

老嚴目睹著這一幕，驚訝的眼睛都要瞪出來了，「哦呦，這就變成桃花妖了？」

桃花妖乖巧可愛，頭上扎著兩個小圓髻，天生一雙笑眼，一瞬不瞬地望著元孑然。

「請大人賜名。」

元孑然看著桃花在自己眼前修鍊出人形，倒是一點也不奇怪。他垂眼思索著，「桃花多情，你不如叫無情，好警示自己，不要讓七情六慾化作劫難，縛住了自己。」

老嚴忍不住嘲笑他：「孑然你真不會起名字，怎麼能讓一個小童叫無情。」

桃花妖也皺起臉，「大人，這個名字聽起來好無情啊。」

「大人，能不能換一個啊。」

於是，元孑然又沉吟片刻，終於開口，和桃花妖商量起來：「既然如此，那你先叫無名好了，碰到了自己喜歡的名字可以再換。」

桃花妖高興地應下：「好哦大人。」

老嚴試圖再次嘲笑自己這位好友取的名字，但在老嚴說話之前，元孑然掃了一眼棋盤，先抬手落下一子。

「嘶……」

老嚴不由得抿嘴沉默，一邊思索一邊瞪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棋局，但不論怎麼驚訝，元孑然的這一子落下，就顯然是他輸了。

「我研究了這麼久，你醒過來就下了一步棋，我就又輸了？」

元孑然看向天庭方向，「這盤棋下得太久了，也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