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oret【8】

Floret【8】

風兒微微吹起女孩有些雜亂的頭髮,月光輕柔的撫摸著她的臉頰。

她站在樓頂,手上死死地捏著一把刀的刀刃。

鮮血從她的指縫中緩緩低落,砸在灰塵密布的地面,聚成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水珠。

她好像感受不到痛一般沉默著,注視著腳下的城市,注視著燈火已經璀璨的遠方。

我好像從來沒有來過這麼高的地方。

小花獃獃的想著,邁開腿走到了天台的邊緣立定,極目遠眺。

她看到了腳下的貧民窟,還有那條在月光的作用下顯得波光粼粼的小河。

小河邊有一個黑漆漆的小色塊,那是她的家。

自她有記憶開始,那便是她的家。

我是小花。

我的哥哥這麼稱呼著我,將它當作我的名字。

那高大的男人經常把她抱在懷裡用自己的下巴蹭她的頭頂,或者是她的臉。

他留著滿下巴亂糟糟的鬍子,每次都把她蹭的痒痒的,笑聲止不住的從那小小的空心水泥管里傳來。

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這個家那麼大,幾乎容不下其他的任何東西。

「我為什麼叫小花啊?」

在四歲那年,她曾這麼問著他,帶著滿臉的天真。

男人手裡還拿著一堆花花綠綠的紙片,獻寶似的塞進她的懷裡,也不說話,只是咧著嘴嘿嘿的笑著。

「我沒有姓嗎?」

女孩清脆的聲音疑惑的問著,手上還是習以為常的將那堆花花綠綠的東西收在一起,放在他們平時睡覺的小床上。

這是他給她的帶回來的玩具。

貧民窟的小孩玩具很少,他也分不清哪個是玩具,哪個又是課本之類的東西。他只知道那些小孩看著那些五顏六色的小卡片會笑的很開心,他想要她的小花也一樣開心。

所以他經常將這些別人隨手丟棄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撿起來,仔仔細細的擦乾淨后再帶回去給他親愛的孩子。

他是個傻子,他什麼都不懂,他只知道想要自己的妹妹開心。

他或許都不理解妹妹這個概念,他只知道她是他的小花,他無條件的想要對她好。

他想要她開心。

他看著面前的女孩提高了聲音又問了他一次,他有些不理解,或者說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釋。

於是他扭頭就走,噠噠噠的跑到了河道旁的野草叢中四下尋找著什麼,之後又噠噠噠的跑了回去,身上還沾著露珠。

「小花!」

他蹲了下去,將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舉到了女孩的面前。

「是小花!」

他口齒不清的說著,笑的滿臉傻樣。

你是小花。

他將那朵花帶在女孩的頭髮上,看了看,又一把把小小的女孩抱在了懷裡搖晃著。

花很可愛,也很漂亮,那是他眼中最美好的東西。

你是小花,你是我眼中的最美好的一切。

「我?」

女孩指了指自己,又摸了摸發間的那朵小花。

她明白的很快,也笑著環上他的脖頸,摩挲著他粗糙的面龐。

「我是小花!」

女孩笑著說,聲音如銀鈴般清脆。

我是小花。

這是我的名字,這是我的哥哥。

他是個傻子,這是她五歲時發現的真相。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因為他們是家人。

但她的哥哥卻經常一聲不吭的給她留下一堆東西,又是吃的又是喝的,然後一走就是大半天甚至是好幾天。

她一開始很恐懼,生怕自己被丟下,赤著腳就跑出去找他。

尖銳的石子劃破她的腳心,減不掉她半分惶恐。

她去了很多地方,有很多人向她投來奇怪的視線,或是嫌棄,或是鄙夷,亦或者是不懷好意。

那天的太陽很毒辣,幾乎要灼瞎她的雙眼。

直到烈日西垂,她才不情不願的邁著沉重的雙腿,機械的走著,回到了她的家。

還沒走近,她便遠遠的聽到了一陣嘶啞難聽的哭聲。

她的心臟猛的一收縮,再次邁步跑了起來。

一個高大的人影佝僂著他的背脊,像野獸般嘶吼著,模糊著呢喃著一個名字。

「小花!」

他看到了她,飛奔著向她跑來,額頭上的鮮血順著臉頰滑落,他沒去管,只是飛快的把她緊緊的擁入懷中,顫抖著擦去她腳上的血,哭喊著。

「小花,小花......」

他口齒不清的說著,眼淚鼻涕止不住的流了一臉。

小花的瞳孔猛的一縮,手忙腳亂的去擦他臉上的血,一股怒氣湧上心頭,高聲道:「怎麼弄得?誰打你了!」

「小花,小花......」

「說你自己啊!誰打的你,我去給你打回去!」

「小花疼......」

男人把臉緊緊的埋進了她的肩頭,像個孩子似的哭著。

「小花好疼啊......」

滿是心疼和委屈的聲音讓小花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脾氣,任由他哭著抱著她。

「我不疼。」

她伸出手輕輕的拍著他的背,就像以前他哄著怕黑的她睡覺一樣。

「小花疼。」

他固執的說著,撕下自己懷裡還算乾淨的衣服就要給她的腳包上。

小花任由他的動作,一腔怒火逐漸轉換成名為無奈的情緒。

「你個傻子,疼的該是你啊。」

她回抱住他,似是無奈又似是縱容。

「不疼的,不疼的。」

他慌亂的擺著手,結結巴巴的說:「我不疼,小花疼,我不疼的,不疼的......」

不疼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卻沒有消失,只是一聲又一聲的喊著小花,和她緊緊相擁。

她明白他是個傻子。

但她不知道的是,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卻不會忘記回家的路。

因為那裡有他的小花。

自那之後,小花的腳上便多了一雙不是很合腳的鞋子,一隻綠色的一隻紅色的,看起來滑稽極了。

男人每天一聲不吭的出去是去乞討了,這雙鞋估計也是他從垃圾堆里找吃的時候特意給她找的。

他會翻垃圾吃,會把別人施捨,或者是用錢買回來的東西留給她。

四谷地區不是個好地方,像他這樣說不清話的傻子很容易成為被針對的對象。

她也見過那些人,憐憫的將東西扔進了一個乞討的兒童的面前,在他要去撿的時候再一腳踢開。

小花記住了在那之前他們臉上的同情和憐憫,不由得感到一陣噁心。

等再長大一點,她便滿貧民窟的瞎跑,花了幾天把整個四谷的地形全部記在了腦子裡。

只要傻子出去乞討受了傷,或者灰頭土臉的回來,她就去那些人堆里聽著小道消息,在跑到那個人家裡,沖他家的窗戶和大門扔石頭。

他們抓不到她,就連她的樣子都沒有見到過。

她對整個四谷地區的地形,乃至於人際關係都了如指掌。

她也試圖跟著傻子一起去乞討,但每次都被他哭的頭疼地拱著回去,至此便沒了下文。

但她也不能放任這個傻子天天給自己吃垃圾,於是她拉住了要出門的那人,把撿來的一個哨子放到他手上,用這個和他玩了一天的捉迷藏。

只要他找不到她,就吹一下這個哨子,她就會出現在他面前。

他用了一天才理解這個道理,嘿嘿的笑著,臉上寫滿了欣喜,高興的把她又塞進了自己的懷裡,搖晃著,喃喃著。

「小花小花小花。」

「怎麼了?」

「最喜歡小花了。」

「你知道喜歡是什麼意思嗎?」

「愛小花,最愛小花了。」

「你愛我?」

小花眨了眨眼,似乎很意外會從他嘴裡聽到對他而言是那麼晦澀難懂的字眼。

「我愛你!」

他笑的像個孩子,大聲的說著。

這分明就是不懂。

但她也不懂,所以他們沒必要去探討這個註定不會擁有答案的問題。

他們相依為命,不離不棄,這就足夠了。

她會去撿一些別人不要的破爛拿去賣錢,給她的哥哥買東西吃。

他們是黑戶,去不了醫院,受了傷得了病只能自己扛過去,就連被人打了也只能憋著,不能報案,如果讓警察們知道有一個這麼小的孩子和一個傻子過著乞討的生活,怎麼可能放任他們繼續待在一起。

可她只有他了,她怎麼會丟下他呢?

冬天很冷,衣服可以撿來穿,但是家裡的''門''很容易被吹壞,蠟燭用的也很快。

夏天很熱,食物放不了幾天就壞了,蚊蟲的叮咬也讓人徹夜難眠。

好難啊。

她有時候會這麼想著。

活著好麻煩啊。

可我死掉他會傷心吧。

他要是還撿垃圾吃怎麼辦?

如果有錢就好了。

如果和那些人一樣......

這個想法出現的很快,消失的也快。

她搖了搖頭,把這個想法甩了出去,又撿起來一個塑料瓶子塞進了破布口袋裡。

三分錢。

她抖了抖鼓鼓囊囊的口袋,滿足的笑了起來。

這樣就好。

小花拖著這個口袋,哼著她哥哄她睡覺時唱的歌,步伐輕盈地走在路上。

這樣就好。

她躺在家裡的小床上,開心的從兜里掏出一把零錢一遍遍的數著。

那天她等了很久很久,也沒有等到她的哥哥回來。

她習以為常,又拿起那個破布口袋出去撿破爛。

第二天,他依舊沒有回來。

小花繞著四谷來回的走著,直到星星出現在天際,月光籠罩在大地也沒有停下。

第三天,她再次來到了附近尋找著,遇到了兩個奇怪的人敲著西村家的大門,於是她下意識的躲在角落裡看著他們。

但這一次,她被發現了。

那是一個有著金眼睛的黑髮青年,和他旁邊一個黑皮金髮的同伴。

他們給她清理了傷口,還一股腦的給她買了一堆吃的用的。

他們是來找西村的,估計是那家女人或者男人跟賭場的事,但總歸於和她無關。

那個黑皮金髮,脾氣似乎很好的人接了個電話就急匆匆的走了,留下那個金眼睛的來送她回家。

他是個奇怪的人,會說著奇怪的話。

但他會送給她發繩,會給她編頭髮,還會唱和他哥哥一樣的兒歌。

他說他也沒有父母,他也只有一個哥哥。

他告訴她,不要迷茫,不要為自己的存在感到抱歉,你值得被人所愛。

她不懂,但她幾乎是貪戀的享受著那份來之不易的溫暖。

她再次看向那片和那日如出一轍的夕陽,上一次,她也是這樣被人緊緊抱著,告訴她,他愛她。

於是她卸下了防備,選擇了相信。

她邀請他來到了她的家,想要把他介紹給她的哥哥。

告訴他,這是她第一個朋友。

之後又發生了什麼呢?

是那人滿是悲痛的眼神和冰冷的屍體。

她第一次踏進了警局,第一次站在明亮的燈光下,第一次坐在了柔軟的沙發上,還有溫暖的熱茶和毛茸茸的毯子。

她應該去哭,去鬧,去歇斯底里的吶喊。

但她沒有,她只是覺得疲憊。

就像冬天裡為了一個藥膏走了整整一天,到了卻被告知她的錢不夠一樣累。

她選擇去相信這個剛剛認識的朋友,就像一個即將溺死的人緊緊抓住岸邊的藤條。

直到她遇到她。

「你們是兇手。」她看著面前的女人,瞬間就認出了她。

西村惠,西村仁一郎的妻子。

「他們是,但我不是。」

女人遊刃有餘的說著,靠在沙發上,一下又一下的撫摸著熟睡孩子的面龐。

「你撒謊,你騙不了我。」她將質問從乾澀的喉嚨里擠了出來,把自己蜷縮起來來保護自己。

「哈。」女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笑出了聲,「不信你去問問那些警察啊?去問問他們能不能把我抓進去啊?」

「他們不能。」女人站起身,帶著孩子就要走出去,「那個傻子是你哥哥?你報的案?」

「真是麻煩。」

她輕飄飄的扔下一句話,大步走了出去。

門被重重的關上,就像一把鎚子,錘在了她的心上,使她開始動搖。

在他們眼中,我們是麻煩。

這算什麼?

後面似乎又來了一個人,說話溫溫柔柔的,但她什麼也聽不進去。

直到門再次被打開,她再次見到了那雙金色的眼睛。

她近乎乞求的看向他,希望他可以否定她,哪怕是欺騙。

「君懷可以為你做些什麼嗎?」

去殺了他們,讓他們淪落到和我哥哥一樣的下場,讓西村惠去贖罪。

她是這麼想的,但她明白這也只能是她存於腦海的妄想。

他是警察,他有著自己的準則。

她有什麼資格去要求他為自己拋棄這些。

他們終究不是同類。

就這麼放過西村惠嗎?

不。

他是警察,他被道德和職責束縛住手腳,但她不一樣。

她是個黑戶,上不了學住不了院,哪怕她死了,輕飄飄的像一朵花一樣,也不會有人記得她。

就像他的哥哥最後成為了西村仁一郎的罪證,才被人們得知一樣。

女孩下定了決心。

她要讓西村惠去死,或者讓她去贖罪。

所以她跑了出去,狂奔著回到了四谷地區,她不敢慢,因為她明白那個把爛好人寫在臉上的青年會跟著她的腳步出來找她。

但她現在可不能被他找到。

小花抄著小道,一路順風順水的摸到了西村家的大門,撿起一塊石頭砸碎了他家的玻璃,鑽了進去。

有那麼幾塊玻璃劃破了她的手臂,她沒去管,動作狠戾,發了瘋似的把西村惠的家裡能砸的都給砸了一遍,又從一個被砸爛的牆壁里掏出來幾袋奇怪的粉末,大致的判斷了一下之後又塞進了自己的兜里。

她不認得這是什麼東西,但她見過西村仁一郎大半夜神神秘秘的把這個東西藏在了牆裡,旁邊的西村惠一邊念叨著不能被發現一邊念叨著危險之類的東西。

這或許可以算是西村惠的罪證。

她需要去確認。

小花拿出了偷來的手機,笨拙的打開鎖屏,按照西村家裡水電單上的數字打了過去。

她簡單的學過算術,算是認得一些簡單的文字和數字,而她也的確猜對了,電話那邊的就是西村惠。

聽到她找到了什麼東西,西村惠似乎很著急,語氣也焦急起來,看起來似乎很在意這個東西。

事情可以確定了。

但這遠遠不夠。

她不認得這是什麼東西,只當是西村惠投來東西。但她明白盜竊和殺人完全是兩碼事,西村惠哪怕真的進去了也和她預想的懲戒沾不上邊。

太輕了,實在是太輕了。

小花看向了廚房裡的一把刀,捏住刀刃,將它帶了出去。

她要讓她贖罪,或者讓她去死。

女孩來到了一棟爛尾樓前,接著月光來到了頂樓。

這把刀的刀柄上有西村惠的指紋。

算算時間,她那個金眼睛的朋友也該在找她了。

在西村惠聽從告知的地點來到這裡之後,她要便在這裡死去。

她會用這把刀刺進自己的心臟,帶著西村惠的罪證一起墜下高樓,將屍體呈現在他的面前。

害怕嗎?恐懼嗎?

為什麼要去害怕?

我一無所有,我不會有任何的顧慮。

正如她的哥哥成為了西村仁一郎和尾田一夜的罪證一樣。

她將會成為西村惠的罪證。

她的命會成為為西村惠增加刑期的籌碼。

金眼睛的警官會名正言順的實行他的正義,西村惠也會得到相應的懲罰。

麻煩?

小花嘲諷的笑了起來。

那就讓你更為麻煩一點好了。

我們會一同前往輪迴。

踏著你贖罪的道路。

腳步聲傳來,清晰的回蕩在空蕩蕩的樓道里。小花深深吸了一口氣,扭頭看向黑漆漆的樓道。

就像一隻野獸,張著它黑漆漆的嘴,準備將人拆吃入肚。

她的頭髮已經跑亂了,只有那個奇怪的扣還掛在發尾上,使她的頭髮不至於散落開來。

她沒心情去管,只是握緊了刀,將刀刃高高舉起。

不疼的。

很快的,不會疼的。

女孩死死的盯著樓道內越來越近的燈光,臉上滿是釋然。

她回過頭,最後一次看向河邊,看向她的家。

【風給款款擺動的紅葉染了色~】

她輕輕的唱著,為自己即將到來的永眠奏響最後的搖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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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正義警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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