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oret【完】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急匆匆地腳步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清脆的哨鳴,就像一隻鳥兒在夜裡高歌。
「將將!」
溫潤如水玉的聲音輕快的響起,一個人影從黑暗中逐漸顯現而來,身形高挑,眉目清秀,慘白的月光打在他的臉上,卻為他添上了幾分柔和的氣質。
他將原本合在一起的雙手打開,比了個開花的動作,一雙金色的眼睛清澈透亮,正滿含笑意的看著她。
「神奇的鳥哨找到了魔法小花,這次捉迷藏是君懷的勝利。」
羽生君懷這麼說著,腳步停在兩人相距十幾步的地方,自然的向她伸出手,手心一片通紅,還殘留著絲絲血絲。
「請問可以給君懷一個獎勵嗎?」
他的語氣很平靜,似乎真的很在意這場遊戲的獎勵如何。
小花大腦轟的一下炸開,怔怔的看著他,握著刀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起來,心臟瘋狂地叫囂著,就連呼吸也變得刺骨,貫穿著她的氣管。
「你不該來這裡的。」
小花一時有些失聲的說著,但她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異樣,連接著幾個深呼吸,將幾乎要衝出胸膛的心臟給壓了回去。
你應該待在樓下,帶走我的屍體,帶走我苦苦追尋的罪證。
「為什麼不應該?」羽生君懷反問道,「可是小花先開始躲起來的,就連倒數時間都沒有留給君懷呢。」
「好過分,下一次不許這個樣子。」
「我可不是在玩,我不相信你看不懂我想幹什麼?」
女孩顫抖的質問著,羽生君懷也漸漸斂起了嘴角的弧度,聲音依舊溫柔,「是西村惠,對嗎?」
小花睜大了眼睛,舉起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但仍舊死死的握著那把刀。
「那你要阻止我嗎?」
「當然。」羽生君懷放下了手,似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這是身為未來警察的責任。」
「你找到了可以為西村惠定罪的罪證,對嗎?」
羽生君懷想起西村惠家裡看到的那一片狼藉,肯定的問著。
「是,可那還不夠。」小花綳直了背,一雙黑色的眼睛里滿是憤怒。
「已經足夠了。」金眼睛的青年反駁著她這麼說著,又上前輕輕走了一步。「已經足夠了,好孩子,你已經很棒了。」
小花看著他的動作,再次握緊了手裡的刀刃。
「還不夠!」她厲聲尖叫著,「遠遠不夠!那是我哥!那是我哥啊!!!」
「就因為那種理由,就因為那種廉價的理由,他們殺了他。」
小花嗤笑一聲,對著羽生君懷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也有哥哥對嗎,如果你的哥哥因為這種事情死去,你會怎麼想,你會怎麼做?」
聽著她的質問,羽生君懷閉上了眼睛,將手搭在了自己的胸口,真摯的說著:「我會將兇手繩之以法,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讓其在監獄中懺悔終生。」
「你說的對。」小花背對著夜幕,指了指自己手裡的刀,「我們做著同樣的事,可你為什麼要阻止我?」
他再次睜開了眼,那雙鹿一般的眼睛此時滿是悲愴地注視著她。
「因為我沒有理由去放棄羽生君懷的人生。」
「你也要像他們奪走他的人生一樣,去奪走屬於小花的人生嗎?」
「我和那群人渣不一樣。」小花淡淡地說著,低著頭不去看他。
「哪裡不一樣?」
一陣夜風吹來,吹起了她散落在臉側的發梢。
她的聲音就像這陣夜風一樣輕。
「因為我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裡了,羽生。」
小花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抬眼望向他。
「即使西村惠真的被關進了監獄,那麼我繼續留在這裡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我是壞孩子嗎?」
羽生君懷毫不猶豫的反駁了她,「小花是個好孩子。」
「那我為什麼還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一行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在髒兮兮的臉龐上留下一道淚痕,再重重的滑落到地上,碎成幾瓣散落開來。
她哽咽著,有些歇斯底里的質問著:「我沒傷害過任何一個人,可為什麼?」
「可為什麼死的會是我的哥哥,羽生。」小花幾乎是吼著將這句話喊了出來,肆意發泄著自己壓抑已久的悲哀,「他死了,沒有人再愛我了。」
「我活著,就是為了去失去嗎?」
沒有人再愛我了。
她的家裡也不會再燃起那微弱但溫暖的燭光了。
她是小花。
一朵孤單的小花。
他說過,你值得被人所愛。
誰會愛我?
只有那路旁的野草會記得我的一切。
直到時間的盡頭。
小花無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她的身後便是萬丈深淵,她搖搖欲墜,哪怕是最為輕盈的風也可以將她裹挾著墜落。
她將軀殼停留在天台上,放任靈魂墜入其中。
她止不住的耳鳴著,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
「因為這個世界上有人愛著你,你為了回應他那份愛,所以跨過了苦難與阻礙來到這個世界。」
溫柔到可以溺出水的聲音輕輕的拉住了她不斷下墜的手臂。
「這不是懲罰。」青年緩和著嗓音輕輕的說著,「有人愛你,你值得被人所愛,因為你是閃閃發亮的小花。」
小花看向他,眼裡的神情就像那天她奔波了整整一天,終於找到了那個高大的背影。
那天他說了什麼呢?
「羽生君懷愛著你,我愛你」
''小花,愛,小花。''
她聽到他這麼說著,兩道截然不同的聲音重疊在腦內,淚水再次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
騙子。
騙人騙人騙人騙人騙人騙人騙人!!!
「我們很熟嗎?」
她逼迫著自己將失禮的話語脫口而出,將柔軟的內里用層層尖刺包裹起來來保護自己。
「你有什麼理由愛我?」
「不哦。」羽生君懷雙手在胸前交叉,「因為你活著,就一定值得被人所愛。」
「那你的愛可真是泛濫。」
「又錯了,要罰小花三袋零食。」羽生君懷開著玩笑,整個人都散發著令人安心的氣息,他眉眼彎彎,一雙金色的眼睛里滿是柔軟,無條件的包裹著她一切幼稚的惡意。
「因為有人告訴過我,每個人都是這個世界上特殊的存在。」
一個有著紫色眼睛,留著半長發的身影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我不奇怪,我是獨一無二的羽生君懷,你是獨一無二的小花,獨一無二的羽生君懷愛著獨一無二的你,這是專屬於你的愛。」
「羽生君懷愛著你,我愛著你。」
「有人給予了我愛人的能力,所以我選擇來愛你。」
「就像我說過的一樣,我無法否定你的過去的苦難。但我不希望它不會遮住你看向未來的目光,我還是想告訴你這些,告訴你你被人所愛。」
''愛的答案是什麼呢?''
「那個扣的名字,叫做平安扣。」羽生君懷看著女孩順著他的話無意識的摸上了發尾那個奇怪的扣,繼續說著,「只有愛著一個人,才會希望他平安,我親愛的小花。」
''就當是這根發繩的回禮,怎麼樣?''
夕陽下的男人懷抱著女孩小小的身體,聲音或是模糊又或是清晰。
模糊的是小花,清晰的是我愛你。
「為什麼要繼續留在這裡呢?」羽生君懷輕輕的問著,「屬於我的答案是去記住你重要的回憶,去記住你的愛人,去學會愛,去尋找自己的答案,這是我的請求。」
「請問可以回應我這個狂妄又自大的請求嗎?」
羽生君懷這麼問著,再次向她伸出了手。
我該如何去拉住你呢?
羽生君懷在面對孩子時,是永遠的赤誠與坦率。
於他眼中,小孩子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純凈,最接近於透明的存在。
在面對他們時,羽生君懷不需要去思考太多,只要遵從身體本能的想法便好。
你要用最為真摯而熱烈的愛意來填滿她輕飄飄的軀體,讓她可以自由的奔跑在道路上。
至於那條道路最終將去往何方,誰都無從得知。
但這真摯的愛意會一直陪伴著她,讓她一往無前。
用我那最為純粹的感情,是否足以成為這條道路上的一顆石頭呢?
小花透過模糊的淚水去看他,似乎是從他臉上的神情發現了什麼,不可置信的問著:
「你的哥哥,他?」
羽生君懷愣了一下,瞳孔微微一縮,但還是溫和的笑著,沒有絲毫的異樣。
「是哦。」
砰——!
他的聲音被淹沒在爆炸聲里,小花下意識的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卻看到了滿天的光芒。
是月亮,是星星,是煙花。
「看。」羽生君懷背對著那些光打開了雙臂,肩膀放鬆,就像一隻準備振翅而飛的鳥,「是世界啊。」
是羽生君懷所熱愛的世界啊。
對於一個不知道什麼是愛孩子來說,愛是否可以擁有一個具體的解釋呢?
換句話來說,你該如何教給她什麼是愛?
指著一個人,對著她說,從今天起你就要去愛他嗎?
那看起來簡單,但還是太深奧了,也太複雜了。
為什麼不先從這個世界開始呢?
從一個虛無飄渺的概念開始,為自己沒有準確的答案填上一個萬用的公式,在之後的日子裡將它不斷的精簡,不斷的細化,直到你認為正確的答案清晰的躍然紙上。
我親愛的孩子。
你要相信,永遠會有人愛著你。
女孩看著那片煙花,看著煙花下的那個人,淚水模糊了視線,泣不成聲。
她透過他,看到了過去的影子。
高大的男人站在河邊吹著哨子,背對著夜幕,向她伸出手,呼喊著她的名字。
她丟下了刀,顫抖著向那人走去。
羽生君懷張開雙臂,與她緊緊相擁,隨後脫力的倒在了天台上。
小花緊緊的抱著他,將臉埋在他的胸口,爆發出嬰兒般的啼哭。
她在滿天的煙火中走向新生。
羽生君懷喘著粗氣,緩了好一會才掏出手機,顫抖著撥通了降谷零的電話。
「zero。」
嘈雜的煙花聲中,青年溫潤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來,夾雜著女孩的抽噎聲,令降谷零徹底將懸著的心按回了胸膛。
「羽生,你們還好嗎?」
他看著樓下停著的警車和已經充滿氣的安全氣囊,擦了一把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珠。
該慶幸這附近的居然還會有煙花售賣嗎?
當警員們踹開西村仁一郎藏身的大門時,未修邊幅的男人坐在一堆速食食品堆積而成的垃圾里,蓬頭垢面,恍惚的看著他們。
很快,他的臉上流露出驚恐的神色,幾乎是毫不猶豫的跳窗而逃。
降谷零就蹲在窗戶的下方,動作迅速的將他按到在地,跪在他的背脊上用全身的重力去壓制住他的掙扎。
「幹什麼!你們憑什麼這麼對我!」
男人扯著嗓子大聲說著,奮力的想要掙脫降谷零的控制。
降谷零也不同他廢話,掏出手銬就把他的兩隻手給結結實實的拷上,一把把人從地上拉起了,一隻手將他的雙手反剪在背後,一隻手推著他的肩膀就往警車上押。
「回到警局,再去說你的那些詭辯吧。」
降谷零乾脆利索的把人往後座上一丟,卡的一下關上了車門,反手就給車門上了一層鎖。
除了一部分警員留在樓上取證,剩下的幾個都鑽進了警車裡圍著西村就開始問話。降谷零摘下一次性的橡膠手套,走出現場接通了震個不停的電話。
「zero,麻煩帶上氣墊和警員們去君懷發給你的地址,聲音儘可能的小一點不要被人察覺。」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在狂奔著,氣息雜亂,說出的話都在抖。
「發生什麼事了?」
降谷零當機立斷的扭頭就往警車那裡走,一邊走一邊問著情況。
羽生君懷儘可能的將事情用最簡單的話交代清楚,就沖著爛尾樓的方向狂奔了起來。
西村惠已經被控制住了,也交代了小花告訴她的地址。
當然,是被羽生君懷從嘴裡翹出來的。
爛尾樓里漆黑一片,只有慘白的月光打在沒有扶手的樓梯上。
有那麼幾條前往樓梯的近道被用雜物堵上,羽生君懷也不客氣,直接一個支撐就翻了過去。
他狂奔著,就連呼吸也漸漸染上了鐵鏽。
女孩本可以直接將刀刃捅進自己的心臟,直直的墜下高樓,給他留下一具支離破碎的軀殼。
但她沒有,她在等。
等一個人來使她的決定。
在接近樓頂時,羽生君懷將雙手攏了起來靠在嘴邊,吹響了一聲清脆的哨鳴。
他在告訴她來者是誰。
羽生君懷放慢腳步,漸漸走向了透著月光的門。
他抬腿邁了過去,看到了月光下的女孩,不由得感到了一絲慶幸。
他找到她了。
羽生君懷抱著女孩仰躺在天台上,不由得輕笑出聲。
他看著繁星落城,漫若浮光。
他說了出來。
他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那段話既是他對小花最純質的想法,亦是他對自己的和解。
曾有一顆流星劃過了我的長夜將我帶往人間。有那麼一群人填不了我餘下的空缺,使我得益於屹立於世間。
我從此不懼風雨。
「我們沒事。」羽生君懷笑著回答他,滿是輕鬆,「煙花很漂亮,不愧是zero。」
「沒事就好。」降谷零同樣抬頭看向了還沒有結束的花火,火光打在他的臉上就像鍍上了一層金色。
事情已然塵埃落定,他也終於可以停下來欣賞這一片美景。
金色的火花照耀著整片天空,它們紛紛而下,就像一場金色的春雨,為大地帶來新生。
「確實挺漂亮的。」
他笑著回道,和那人一起輕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