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七千分之一的奇迹【2】
萩原研二一隻手裡提著幾個紙袋,一隻手收起掛著白福貓貓掛墜的車鑰匙,屈起食指,輕輕敲響了病房的房門。
叩叩——
敲門聲落下,病房內寂靜無聲。
萩原研二嘆了口氣,輕巧的扭開了沒有上鎖的房門,踱步走了進去。
病房的窗帘被緊緊拉上,不透一絲光亮,病床的床頭擺著一束滿天星和幾個紅彤彤的蘋果。
病床下有一雙歪歪扭扭的拖鞋,床上被子隆起一個包,鼓鼓的,看起來密不透風,就連四個角也被緊緊的收起。只留下一個透氣的小縫正對著房門。
萩原研二噗呲笑了一聲,走到那條縫前蹲了下去,一隻手托著臉,一隻手伸手戳了戳床沿。
「下午好,抱歉來晚了,我來接你去見一個人。」
床上的包動了動,一隻慘白的手從縫隙中伸出,撩開了被子的一角,白色的髮絲顯現,一雙紅色的眼睛直溜溜的看著面前的半長發警官。
這是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一張圓臉上滿是稚氣。不是很合身的病號服鬆鬆垮垮的掛在他的身上,他的臉因為憋了太久而染上了一層薄紅,給自己原本慘白的臉頰增添了幾分健康的氣色。
他的頭髮很長,跪坐在床上甚至可以碰到自己的膝蓋。皮膚很白,白到近乎透明,皮囊下青色的血管清晰的幾乎肉眼可見。
少年的頭髮是白的,睫毛和眉毛也是白的,就像他身下的床單一樣白。
昏暗的房間內,純白的少年幾乎要與身下的被褥和身後的牆壁融為一體,唯有那雙紅色的眼睛在這片純白之中格外顯眼。
看到是他,少年歪了歪頭,一縷頭髮順著他的動作從耳邊滑落。
「可以不出去嗎?」
他的嗓音很乾凈,帶著屬於這個年紀的稚嫩。
「不行哦,身體沒有太大問題還繼續留在這裡可是會讓護士小姐困擾的呢。」
萩原研二彎了彎眉眼,「而且,他可是最有可能幫你找到記憶的人喔。」
少年聽到他的話,眼睛亮了亮,但嘴上還是猶豫著開口:「他會被我嚇到嗎?」
萩原研二早有預料的從紙袋裡掏出來一件毛衣蓋在他的頭上,把他遲疑的話語用毛茸茸的布料遮蓋了回去。
「放心吧,我保證你會喜歡他的,畢竟你們在某種情況下可是很像的。」
少年手裡拿著滑落下來的毛衣,臉上滿是欣喜,「真的?」
「真的。」萩原研二摸了摸他的頭頂,一雙紫色的眼睛含笑的看著他,「偉大的萩原警官絕不誇大他的說辭。」
「如果還是放心不下的話,就帶上這個吧。」
萩原研二快速的捕捉到了少年身上的猶豫和不安,又從裝滿衣服的紙袋裡掏出了一個墨鏡。
「這是什麼?」
白髮少年好奇的湊了過來,順從的讓萩原研二將墨鏡架上了他的鼻樑。
視線暗了下來,唯有那雙紫色的眼睛依舊明亮。
「我朋友給我的點子,他可是個在室內也不會摘下墨鏡的人,你帶上這個,就不用擔心會看到鳥飛走了。」
萩原研二給他調整了一下墨鏡的位置,確保不會讓他感到不適。
「走吧。」
半長發的警官拉著已經穿戴整齊的少年的手,推開了病房的房門,醫院走廊有些刺眼的光芒被墨鏡遮擋,少年有些新奇的眨了眨鏡片后的雙眼。
「準備好去警視廳大冒險了嗎?」
萩原研二辦理好了少年的出院手續,一路穩穩噹噹的帶著少年直奔警視廳某個人的辦公室。
其實這件事本來可以直接上報給隔壁,但奈何這位少年的情況實在特殊。
他沒有任何關於自己的記憶,就連一些生活的常事也隨著記憶喪失。
事情倒回到三天前。
炸彈被藏在別墅主人收藏的格式鐘錶內,如果不是鐘錶停止了運作,女僕不得已請人前來將其拆開維修,否則也不會發現這些炸藥。
鐘錶的數量很多,有大有小,需要挨個排查,萩原研二他們一隊來的人不多,畢竟誰都沒想到炸彈的數量會突然變成一個未知數。
他們從早上拆到下午才終於將所有炸彈全部排除。
事情結束,萩原研二鑽上了警局的警車,累得打算回去復個命就直奔公寓洗個熱水澡,再去隔壁休假的羽生君懷家蹭頓晚飯。
雖然他本人吃的口味奇奇怪怪,但是給他們幾個準備的卻是百分百正常的食物,這一點還是很令人感動的。
萩原研二點起一支煙,視線隨意的向窗外一瞟,剛送到嘴邊的煙蒂便停在了嘴邊。
他便是在這裡遇到的少年。
白髮的少年從別墅附近的小巷裡搖搖晃晃的走出,他沒有穿鞋,身上的白衣也全是血漬,眼神空洞,好像絲毫感受不到腳底的傷勢。
他搖搖欲墜,扶著牆顫顫巍巍的走著,手上的血印在牆上,和地上的血腳印遙相呼應。
萩原研二當時就掐滅了剛剛點燃的香煙,退開車門,抄起外套就往少年的面前跑。
「喂!」他把外套蓋在少年的頭上,半蹲下來虛虛的抓住他的肩膀。「你還好嗎?你從哪裡來的,怎麼搞成這樣?」
少年抬起低著頭,一雙渙散的紅眼睛虛虛的看著他,兩眼一翻,直挺挺的栽進了他的懷裡。
萩原研二看著他的眼睛,心下微微一驚,但還是迅速的接住了倒下的少年,抱著就往警車上沖。
他在少年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片荒原。
「高橋,幫我回去復個命,順便通知一下隔壁來這裡搜查一下附近有沒有發生什麼案件。」
萩原研二將失去意識的少年放在後座位上,用安全帶將其固定好后沖著還在現場的同事打了個招呼,便一腳油門直接沖向附近的醫院。
所幸的是,少年身上並沒有太嚴重的外傷,昏迷的原因也是因為白化病身體孱弱,脫力昏迷。
少年身上的血衣也送去化驗了,結果顯示上面不僅有少年的血,還有至少三到四種其他人的血液。
血液還在進一步分析,具體的情況還需要等少年醒來才能繼續詢問。
如果真的發生了慘案,那麼少年將是唯一的倖存者,更是其中一條關鍵的證據。
萩原研二拖著疲憊的身體在隔壁空床位上短短睡了兩個小時,就一直守在少年身邊等他醒來。
但不幸的是,少年失憶了。
對,失憶。
萩原研二本來是保持懷疑態度,但看到少年清醒時臉上的茫然,和面對護士們的手足無措和警惕,一切又都解釋的清了。
「我是萩原研二,送你來這裡的警察,請問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半長發的警官在少年的床頭放下一束滿天星,又順手拿起一個蘋果,狀似無意的與少年搭著話。
少年一開始也不搭理他,只是茫然看向他,萩原研二也不惱,自言自語的和他搭著話,來讓他對自己所處的環境放下戒備。
可能是少年失去意識前與清醒時見到的第一個人都是他的緣故,少年明顯要對他的態度比旁人親近。
就像是一隻剛剛破殼而出的雛鳥。
「今天天氣很好,下午的陽光也不會很刺眼,要出去走走嗎?」
說不定有利於你記憶的恢復。
萩原研二抬頭看向他,發現少年的表情有了一瞬間的鬆動。
警官將削成小兔子形狀的蘋果放在床頭柜上,靜靜的等著他的答案。
「不要。」
少年輕如蠅蚊的聲音傳入萩原研二的耳朵里。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萩原研二插起一塊蘋果遞到了少年的手前,後者接過這個蘋果,放在手心裡轉了轉。
「他們眼睛里的小鳥會被我嚇跑的。」
少年低著頭,失落的說著,手心裡安安靜靜的躺著那隻小兔子。
萩原研二聽到這個說法,腦海里猛的閃過一個人影。
「對於嫌疑人的審訊,這種事情往往是不需要當事人來用語言回答的。」
金眼睛的青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們的五官乃至於軀殼,甚至於軀殼之下的東西,都會告訴君懷所有的一切。」
「就像是一隻鳥嘰嘰喳喳的在君懷面前蹦蹦跳跳的走過,想忽略都不行。」
萩原研二噗呲一聲,勾起了嘴角,「怎麼會,那些鳥才不是被你嚇走的呢,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我和你們不一樣。」
「就因為這些?」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萩原研二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是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人,所以才會在短時間內感到震驚而已。」
「真的?」
「當然是真的。」萩原研二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錶,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每個人都是特殊的存在,這沒什麼好奇怪的。」
「更何況,你可是一萬七千分之一的存在。」
少年獃獃的看著他,似乎並沒有理解他的意思。
但他還是沖他露出了一個淺笑,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萩原研二感到少年將信任全數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對爆處組打了個報告,協助其他人一起調查少年的事情。
他每天都會來陪著少年,和他聊天,消除他的不安。
他借著少年的信任,為他在這個相對於陌生的世界打造了一個可以讓他安心的港灣。
短短三天,少年已經全身心的信任了他,甚至面對其他警察的例行詢問時,也必須有他在場才會開口說話。
萩原研二的手機叮咚響了一聲,他掏出來一看,沖少年交代了幾句後起身邊走。
在他起身之後,少年坐直了身,出乎意料的拉住了他的衣角,「不能不走嘛?」
「抱歉,但我還有些重要的事情去做,關於你的。」
萩原研二歉意的對他笑了笑,從車鑰匙上面拿下了一個平安扣塞到了他手裡。
「安心,就把這個當成我,我會儘早回來的。」
少年手心冰冷,被萩原研二溫熱的指尖燙了一下。
他沒有收回手,只是聽話的握住了那個平安扣,乖乖的看向萩原研二離去的背影,將自己縮回了被子里,團成一個蛹。
萩原研二也沒有騙他,他回了一趟警視廳,試圖通過指紋去查一下少年的身份。
結果一無所獲。
不管是什麼都差不到少年的身份,他就像是一個憑空出現的存在一般,就連自己也忘記了自己的過去。
這不由得引起了他的警惕,他拿著報告敲響了羽生君懷的辦公室門,卻無人應答。
「請問是來找羽生警官的嗎?」
萩原研二回頭看去,認出了是上次在現場遇到的實習生,「是的,是浪岡警員吧?可以請問一下他去哪裡了嗎?」
「羽生警官和神林警官去出現場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浪岡晴子精神飽滿的比劃著,手邊還放著一沓厚厚的資料。
萩原研二也不好繼續打擾她,簡單聊了幾句便回到醫院為少年辦理出院手續。
天氣還不算是很冷,但萩原研二給他買的那些衣服卻被他一件不拉的全部穿在了身上,從帽子圍巾,再到臉上的墨鏡,少年幾乎要把自己裹成了一個圓滾滾的球。
哪怕帶著墨鏡,少年也一直低著頭不去看其他人,只是一路上都緊緊的貼著萩原研二不放,哪怕坐到了警視廳的沙發上也和他緊緊挨著。
「他的鳥兒真的不會飛走嘛?」
少年不安的纏著圍巾,又向他開口確認著事情的真實性。
「放心吧,不會的。」萩原研二把手邊的抱枕塞到了他的手裡,「他可是我的朋友,你可以像相信我一樣去相信他。」
「畢竟他可是個優秀的警官。」
牆上的秒針咔噠咔噠的走著,萩原研二也一直在和少年搭著話來讓他放鬆,知道門外傳來交談聲,腳步聲越來越近,半長發的警官回頭看去,看到了少年收緊的手掌。
「沒關係。」他再次安撫到,「你們會喜歡對方的。」
這句話好像給予了少年勇氣,直到房門被推開,金眼睛的警官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之中,他才在萩原研二鼓勵的眼神下,慢慢的摘下了臉上的墨鏡。
昏暗的視線變得清明,他也徹底的看起了來人的金色眼睛。
那是一雙清澈見底的雙眼。
他緊張的看著他,看著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晚上好啊研二。」
他的聲音很輕柔,就像是春天森林裡流淌著的小溪。
他看著他金色的眼睛落到了他的身上。
「晚上好啊,小月亮」
他聽到他說。
「你怎麼從天上跑到地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