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七千分之一的奇迹【11】
就當是茶泡飯了。
抱著這種心態,羽生君懷猶豫的夾起一筷子米飯,將它送入口中。
然後,他僵住了。
那奇怪的味道在口中炸裂,有著紅燒汁的油和果汁的酸,還有脆脆果表明的那一層辣粉。
而更為古怪的口感更是直接對羽生君懷打出了暴擊。
好怪,怎麼可以這麼怪。
羽生君懷手裡拿著牙刷,口吐靈魂般的站在鏡子面前刷牙。
嘗試大失敗!
雖然最後還是吃完了但至少一個多星期沒辦法直視茶泡飯。
叩叩——
洗漱間的門被敲響,打斷了他滿腦子的碎碎念。
磨砂的房門被人從外推開,萩原研二的身影從門縫中顯現,他剛把門打開,便看到了羽生君懷微微詫異的面色。
他們相對無言,最後還是那人張了張嘴,意料之中又帶著些無可奈何的笑意染上了他的嘴角。
「嘛,該說不愧是研二嗎。」
羽生君懷聳聳肩,沖他攤開手。
金眼睛的青年站在暖黃的燈光下,他姿態放鬆,左手綁著石膏鬆鬆垮垮的搭在脖子的綁帶上,右手的手指不自覺的纏上了耳邊的一縷頭髮。
「總是能被你發現呢。」
萩原研二站在門口,背後是已經黑透了的客廳,面前是友人一如既往的笑顏。
溫和而堅定,讓人不由得安心起來。
「這可比在警校時推理你今天藏在那裡要容易的多。」
他嘆了口氣,將後腦勺的頭髮簡單的紮起一個小辮,關上了衛生間的房門。
燈光透過磨砂的玻璃倒在走廊的地面上,深夜的屋內一片寂靜,只有那狹小的空間內傳來兩人隱隱的交談聲。
——
今夜依舊無法入眠。
一雙赤紅的雙眼忽的在黑暗中睜開,他迷茫的看著四周,慢慢的坐了起來,身上的被子順著他的動作滑落,他沒去管,翻身下床,赤著腳站在窗前。
他悄悄的拉開了窗帘的一條縫隙,就像是打開一份禮物的絲帶,精美的包裝被人掀起,顯露出裡面如湖水般的月光。
他把腦袋靠在窗台上,溫熱的呼吸打在冰冷的玻璃上,隨著他的吐息凝結成水霧,窗帘被他繞過身後重新拉上,他鑽進了窗帘與玻璃的夾縫之中,抬頭看向天上高懸的月亮。
太陽的光芒雖然溫暖,但對於他來說實在過於刺眼。
他抱著那隻小兔子,一顆一顆數著天上的星星。
不用擔心皮膚會被晒傷,不用考慮眼睛會不會刺痛,因為這是他唯一可以坦然享受的光源。
清夜無雲,銀月高懸。
他沉浸在午夜的安寧之中,許是看了太久,又許是今天出去遊玩消耗了太多的體力,今夜的疲憊就像一座小山壓在他的身上,讓他的腦子有些迷糊不清。
不然為什麼那月亮看起來離他是那麼的近呢?
他伸出手,指尖緩緩的向那明月所前往。
就快了,就快了。
噠。
是指甲與玻璃所觸碰而發出的敲擊聲。
這敲擊聲就像是一個大鎚,狠狠地敲打著他混沌的思緒,將他錘進理智的現實。
夜光沒有收回手,五指微微分開,透過指縫去看那依舊高懸於天際的月亮。
那近在咫尺的距離,卻是如此遙不可及。
嘩啦——
窗帘被人猛的從背後拉開,夜光被嚇了一條,慌張的向身後看去,一腦袋撞上了那人硬邦邦的腹部。
黑影中的人張開雙臂,巨大的黑幕降下,將他猛的包裹其中,奪去了他所有的視線。
「逮捕!」
盡在咫尺的吐息噗撒在臉上,熟悉的氣息讓他停止了掙扎,耳邊響起那人故作嚴肅,卻依舊包含笑意的聲音。
「大半夜不睡覺,你不想長高了?」
待眼睛適應了猛的昏暗的環境,他這才看清面前那人的紫瞳,他笑著掀開了包裹兩人的被子,厚厚的蓋在他的頭頂。
他的身影徹底暴露在月光下,穿著常服的半長發男人席地而坐,手裡還捏著被子的一腳,淡藍色的畫面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啊,讓我們逮到了吧。」
畫面中突兀的闖入了一抹黃,一個披著幽靈斗篷,左手還打著石膏的人右手提著一盞小油燈,鬼一樣從旁邊躥了出來,沖他們咧嘴一笑。
「好狡猾啊小君懷。」萩原研二往旁邊挪了挪,給他騰出個坐的地方,「居然把cos服都翻出來了,你這讓我顯得很業餘啊。」
羽生君懷把身上匆匆蓋上的衣服丟到一邊也坐了下來,把那盞做工古樸的手提燈放在了三人中間,「其實這個氛圍也不錯,要吃夜宵嗎?」
「算了吧,剛刷完牙呢。」
萩原研二駁回了他不靠譜的意見,將視線轉移到頭頂著被子愣神的少年身上。
「睡不著嗎?要不要來聊會天。」
夜光回過神,疑惑的重複著他的話:「聊天?」
「這個君懷熟!」羽生君懷舉起沒有骨折的右手,「睡前故事是吧,來吧君懷準備好了!」
他這麼說著,一撩隔壁的被子也鑽了進去,抱著膝蓋挨著夜光坐好,大有一副乖乖聽講的架勢。
身邊突然多了個火爐一樣的熱源,夜光不自覺的吞了口唾沫,抱緊了懷裡的抱枕。
「準備好了嗎?」萩原研二一掃排排坐的兩人,「那我要開始講了喔。」
不得不說,萩原研二真的很擅長講故事。
語速均勻流暢,思路清晰,講到興起處甚至還會加上些肢體動作來調動少年的注意力。
故事很短,但也足夠簡潔明了,引人入勝。大概的內容就是一隻兔子尋找綠洲的故事,標準的日式幼兒園童話繪本。
「這個時候,小兔子遇到了一頭小鹿。」
「小鹿對小兔子說了什麼呢?」
萩原研二忽的止住了話頭,看著面前一臉認真的少年噗的一笑。
夜光疑惑的看著他,肩膀上忽然一重,他看去,看到是萩原研二搭在他肩上的手,五指修長,骨骼分明。
他繼續緩緩說道:「他說你可以試著來相信我們。」
他含笑的聲音讓夜光的心裡猛的一顫,他慌張的抬頭看去,眼裡湧上一股酸澀。
我沒有不信任你們。
他完全忘了這不過是個故事而已,想去反駁,喉嚨里卻像卡了個石子一樣硬,壓住他的聲帶,讓他無法發聲。
「麻麻,怎麼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啊小夜光。」
萩原研二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腦袋,繼續說:「我可不擅長哄女孩子之外的人啊,如果你在我面前哭出來的話倒是可以把肩膀借給你哦。」
說著,他還真的向少年展開了雙臂,進一步的動作卻被旁邊的人聲打斷。
「啊,研二把夜光講哭了。」羽生君懷在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棒讀道:「好——過——分——啊——」
「不是的,是我自己的問題。」夜光聽他這麼一說,當場急得漲紅了一張臉,慌忙的開口辯解道,扭頭一看,那人臉上的笑意幾乎都要溢出來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羽生君懷忍不住笑了出來,伸出手捏了捏他皺起的臉。
「我那膽小的小兔子欸。」他笑著說,「我那軟乎乎的小棉花糖啊。」
「在這一點上,你倒是沒了那幅彆扭樣。」
萩原研二適當的開口道:「不光是對我們的信任,小夜光。」
「也適當的去相信你自己啊。」
害怕失去他人的好意,認為自己承擔不起這份善意,整日惶惶恐恐,就像一隻膽小的兔子。
低自尊,缺乏自信,茫然惶恐。
改變這種心態最重要的就是去建立起自信心,認識到自己是一個值得被人關心,是可以承受來自別人好意的人。
所以在案子沒有任何頭緒的情況下,他接受了羽生君懷的遊玩申請,將少年帶入人群之中。
看著在孩子中露出笑容的少年,萩原研二的心裡湧上了一種莫名的欣喜感。
大概就是吾家有兒初長成的那種感覺。
畢竟,從少年失憶到與世界建立聯繫的每個重要節點,都有著萩原研二的身影。
他的察言觀色,可不僅僅限於用來搭訕漂亮的女士們。
既然已經得到了他的信任,就要負責到底,這是他作為一個警察去保護國民的基本責任感。
雖說一開始是出於''警察這個職業是絕對不會倒閉''的心理來到警校就讀,但不可忽略,也不可否認的是,萩原研二的確是一個合格的警察。
他出於本能反應救下了暈倒在路邊的少年,大可以直接將少年丟給隔壁組的人去接手,卻又因為少年對他全心全意的信任而主動請纓去配合調查。
正如鬼塚教官一開始對他的評價來說,他善於察言觀色,總是能及時的發現少年的異樣,及時的為他疏解。
他的信念,他的責任感,都無法做到對於少年的異樣袖手旁觀。
他可以為幫助老人而錯過聯誼的時間,亦可以盡自己所能去幫助他人。
哪怕只是萍水相逢,再見不知何時,這份信念與責任也從未動搖。
這次也是一樣。
夜光難得的睡了一個好覺。
靠在萩原研二的肩膀上,懷裡是那個小兔子玩偶,面前擺著暖黃色的小燈,耳邊是羽生君懷低低的哼唱聲,身上包裹著散發著淡淡清香的,軟乎乎的被子。
【昴之星的寂靜。】
【帶來了冬之物語。】
【在孩子們的歌聲里生生不息。】
【我親愛的故鄉。】
行走在花叢中的旅者聽到了一聲鳥鳴。
他駐足傾聽,將歌謠印入心底。
至此,他的世界里多出了聲音的嘈雜。
不知今晚,你的夢中,是否會有兔子的身影。
夜光抱著懷裡的那個抱枕,沉沉的睡著。
祝你好夢,我的孩子。
————
即使刷了很多次牙,可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坐在辦公室的羽生君懷一回味,嘴巴里還都是那股奇怪的味道。
羽生君懷咬著麵包,神情恍惚。
太怪了太怪了。
青年吞下最後一口麵包,咀嚼著。
下次必須給他們幾個也嘗嘗。
他把手裡的包裝袋團成一團,丟進了旁邊的垃圾箱。
就這麼決定了!
另一邊,對此毫不知情的萩原研二久違的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旁邊的文件堆里探出一顆油光滿面的腦袋,腦袋的主人一臉滄桑,看到他來,笑著說:「呦,這不是萩原嗎。」
他打趣道:「還知道爆處組是你家啊,這幾天不見還以為你跟隔壁搜查一課的跑了呢。」
「少開玩笑了,怎麼可能啊。」萩原研二笑著打了個招呼,回道:「小陣平呢,還沒回來?」
「哦他啊,在......」
「這呢。」
沙啞的聲音響起,萩原研二和那位同事齊齊的朝茶水間看去,心下一驚。
茶水間的門被人推開,是眼底下掛著倆黑黢黢的黑眼圈,一頭捲毛亂的像雞窩一樣,滿臉疲憊一身煙味,活像被生活摧殘的不成樣子。
陣平,你怎麼了陣平!
萩原研二當場一個戰術後仰。
你毛都不卷了啊!
「好傢夥。」萩原研二看著把暴躁寫在臉上的幼馴染,側過身給他讓出一條道路,「小陣平你這多久沒合眼了,要不先去休息一下?」
「我到也想。」松田陣平撓了撓頭髮,煩躁的說,「誰知道那群完蛋那玩意最近是不是閑的,光我就一天接了十三個警,其中有七個還全他X是假的,還全是郊區!」
一路火急火燎的趕過去發現報案地址屁都沒有的松田陣平一股子火氣沒地方撒,差點掰斷手裡的墨鏡。
他咬牙切齒的說著,手上越發用力,把杯子捏的吱吱作響。
「那幾個報假警的。」
松田陣平氣極反笑,身後似乎冒出了幾條怨氣化成的,張牙舞爪的觸手,搭配上那人陰沉的臉,活像要把那人生吞了似的。
「最好別讓我逮到他們。」
能用拳頭說話就絕不廢話。
「那確實該好好教訓他們一頓,不過要注意點別被小羽生看見了啊。」
「我又不是笨蛋,話說。」松田陣平動了動快被□□侵蝕殆盡的腦子,看著面前穿著警服的萩原研二問道:「那小子呢,事情解決了?」
萩原研二一手攤開,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攬著他朝著休息室走去,「還沒有啊小陣平,那孩子被小羽生接手了,所以我才能回來見你啊。」
坐辦公室那幾天真的快長蘑菇了。
「羽生?」松田陣平奇怪的問著:「他不是在休假嗎,怎麼還會接案子?」
「誰說小羽生在休假了。」萩原研二關上休息室的門看向他,「他昨天可就出院了,剛回來就因為一些事情被停職了,不過......」
「你先等等。」松田陣平停下腳步打斷了他,臉上滿是不能理解。
「停職,誰,他?」
徹底清醒的松田陣平用一種''你絕對是在開國際玩笑''的眼神看向旁邊的幼馴染,並真情實感的疑惑出聲。
「哈?」
自家幼馴染臉上的驚疑太過強烈,連帶著昨晚剛和話題本人聊過的萩原研二都有點不確信了起來,「你不知道嗎?」
「倒不如說是根本沒有通知吧,停職可不是小事,要是因為犯了什麼錯而停職那通知早該滿警視廳飛了。」
松田陣平回憶起自己昨天一整天的行程以及警視廳的各種通知,斬釘截鐵的說道:
「警視廳上面那群大事不問小事能聊到天荒地老的怎麼可能忘記通告,而且我可沒有忙到連這種通知都沒時間看的程度。」
「還有hagi,你那什麼表情。」松田陣平把咖啡放在一旁,疲憊的靠在休息室的沙發上。
速溶咖啡的廉價香氣在空氣中飄散,夾雜著煙草的氣息。
「你昨天不就在搜查一課那邊待著嗎,怎麼說看到通告的時間也得比我早吧。」
「你坐辦公室坐傻了?」
——
不光是爆處組忙的腳不沾地,羽生君懷這裡更是忙的腳不沾地,讓人嚴重懷疑停職一天的目的就是用堆積的文件一口氣壓死他。
夜光坐在沙發上看著這個人忙的像陀螺一樣剛來到辦公室就轉去開會,剛轉回來還沒寫幾個字就又被人拉走開下一場會。
直到中午,這枚陀螺才堪堪的轉了回來,臉上的疲憊不亞於隔壁通宵達旦跑現場的松田陣平。
羽生君懷手裡拿著從自動販賣機里買的冰美式,面無表情的一口悶下小半瓶。
苦澀在口腔里蔓延,就像是將一張紙丟進水裡浸泡,滲透到每個角落。
不過忙活這半天也不是毫無收穫。
羽生君懷收起桌面上的文件,走到夜光面前照著他的白腦袋就是一陣狂揉。
已經開始做出初步改變的少年任由他揉著甚至還可以配合的嘟囔幾句。
於是羽生君懷揉的更歡了。
「君懷要出去一趟,可能沒辦法陪你去別的地方了。」
罪魁禍首默默地豎著他凌亂的頭髮,解釋說:「待會會有一個人來接你,你跟著他走就可以,餓了也可以吃他遞給你的食物。」
夜光歪了歪頭,「誰?」
羽生君懷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開了一上午會有些酸澀的腰部肌肉,回道:
「帶著黑色的眼鏡,留著寸頭,他來找你你就去問他的姓名。」
「如果他說他是風間警官,你就放心的跟著他走便好。
「他不會傷害你的,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