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這也是那兩個婆子自作聰明,先頭是覺著二姑娘木頭性子沒脾氣,唬弄了也就唬弄了,后再一想又覺得不妥,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幾個姑娘都住在一處抱廈裡頭的,人多嘴雜未免不生出事,倘或比著爭論起來,可怎麼樣。
薛姨媽那邊更不好,那是太太娘家貴客,誰敢去觸?
這樣算下來就剩一個林表姑娘,林黛玉為人清高自傲,向來不大搭理她們這些人的,又聽說她牙尖嘴利的,最不饒人。
這婆子原也不願意觸這個眉頭,奈何算來算覺著其他人更不敢得罪。
一圈兒送下來,最後剩下幾個歪果子,只有梗著脖子送到黛玉屋子。
林黛玉哪裡會注意到這些事上,她連送東西的人的面兒都沒見,是屋裡丫鬟收下了的。
卻是這天寶玉過來玩,見一屋子丫鬟們玩牌玩得開心,湊趣兒說誰贏了給誰剝個大橙子吃。
原都是興緻上頭的樂子,果然切了橙子,贏了牌的丫頭先吃,一口下去,不妨就被酸了一跟頭。
只聽她「哎喲哎喲」的叫,又說,「酸死我了,這是獎我還是罰我呢。」
寶玉只還不信,以為騙他,哼了聲,「也別騙我,我那裡早先吃了,再不上當的。」說完往嘴裡塞了一瓣。
下一刻眼睛就眯了起來。
味道確實差,又酸又淡,寶玉順嘴就大聲問,「怎麼送了這個來?怎麼吃得。」
黛玉原本在桌上臨貼,落下最後一筆,就將筆擱下,走過來,一邊說:「我看看。」
寶玉一醒,立馬找補了一句:「想是他們弄混了才送錯了。」
黛玉愈發要去嘗一口,隨後冷笑,「別人的都不錯,一到我這偏錯了,你也用不著替他們找補,我難道真的是為著這點吃得么?」
寶玉內心已經是自悔說錯了話,連忙上前俯就賠禮,「妹妹誤會我的意思,我錯了,我是說那些陽奉陰違不做什麼好事的人早該罰了。」
黛玉譏諷:「你要罰你家的人,與我什麼相干,跟我說幹什麼。」說完一甩帕子,走了。
寶玉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能在屋內左右走來走去,心裡漸漸湧起一陣火來,他盯著那框橙子兩秒,忽然一抬手,「哐當」一聲,將一框子果子掀翻開扔了出去。
大罵:「都是些混賬東西。」
一時又是人仰馬翻,丫鬟都來勸說安慰。
外面那些婆子最是精覺,見弄出這麼大陣仗,以為怎麼了,怕連累自己吃掛落,忙悄悄兒的去回了賈母。
老太太知道后臉色也變了,鴛鴦見狀已經叫了小丫頭進來問了事情。
老太太聽完更氣,指著她們:「這還怎麼了得,那些刁奴,我素日是知道的,你給她們三分臉,她們就無法無天了,見你們年輕,臉皮薄,什麼都不顧了。」
眾人一旁連忙上前哄她消氣。
賈母臉色沉沉道:「你們別管,我自有道理,今日必發落了。」
大家遂無人再勸,稍稍退下。
隨後賈母將那二人發落了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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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這事處置完了,王熙鳳回來自己院子,換了衣裳,才展眉帶笑躺下,與平兒閑話:「你看,果然不用我動手,才幾日,就報了仇出了氣了。」
平兒只說:「也是那兩個老蠢貨,怎麼敢這麼輕慢林姑娘。再有寶玉作的一出好的,當時一屋子丫頭都在,他就那麼大聲大氣地嚷說了出來,別說林姑娘原是個比別人有脾氣的,就沒脾氣的,那會兒也要發火的,不然以後怎麼樣呢,哪還有尊重體面。」
風姐兒更笑:「誰說不是,有寶玉這麼一嚷嚷開,老太太不發作也不能了。」
這邊主僕兩個論話,那邊黛玉氣了個好歹。
稍晚點的時候,寶玉又溜了過來,說來賠罪,黛玉懶得理他,歪過頭去,寶玉拉得下臉更放得下身段,當著這些丫鬟的面又是作揖又是扮丑惹人笑的。
弄得黛玉一會兒羞一會兒惱,氣也氣不過來,諸多情緒一攪和,堆也堆不起來,然後就散了。
這才同他說話。
「我也好了,你不用弄神弄鬼的,回去吧,讓我自己靜一會兒。」
寶玉嬉皮笑臉說:「既是好了,怎麼還轟我回去?我原有一個好玩兒的事還有告訴你呢。」
黛玉撇了一下嘴,「神神叨叨的,要說就快說。」
寶玉做了個神秘模樣,正要開口,勢也起了。
忽然,只聽一道聲音傳來:「寶玉怎麼還在這裡,快跟我走,老爺叫你呢!」
兩人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穿玫紅色比甲的丫頭打帘子快步進來。
正是襲人。
寶玉一聽是老爺叫,臉色登時就垮拉了下來,已經忘了要說的話,呆在那裡。
襲人忙來拉他,臉上焦急,「發什麼愣呢,快跟我走,別叫老爺等,看回頭又要罵你。」
寶玉垂頭喪腦,被個襲人拉著走了。
這屋子一下靜下來,雪雁原本坐在炕邊杌子上做針線活,怕迷下午覺,才且認真聽兩位主子說話呢,偏寶玉話沒說出來就走了。
心裡正上下不是滋味,到底忍不住嘀咕:「寶二爺要說什麼,也不說完再走,現下吊得人不上不下的難受。」
黛玉一旁聽了,噗呲笑出來,「你當他是說書的呢,全然與你解悶兒的。」
雪雁只說:「那也不敢。只襲人姐姐作什麼這麼急,老爺哪日不叫寶玉,好像晚一刻鐘就要就大事了似的。」
黛玉淡淡笑了下,反問:「對啊,你說為什麼?」
雪雁個直頭直腦的,撓撓頭,竟沒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