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又說東府的小蓉大奶奶是年前歿的,這出了年裡,眼見開春,就有人上寧國府,與尤氏說話,私下提起要與賈蓉說親做媒的話。
尤氏一聽心裡就先覺著不妥,那人才走了沒幾個月,這麼快再娶,名聲上怕不好聽。
可這來說媒的,原是昔年與她有些私交的,不好一口駁回,遂只說:「老爺恐怕心裡自有打算,一時我也不能定下,又不說她才去了這幾日,蓉哥兒就娶,也不好看。」
豈料那婦人聽了滿不在乎拍了一下大腿,說:「這也不算什麼,不過續弦,再說男子不同女子的,誰會閑話?反而若內里沒個妻室照應,一屋都亂糟糟的沒章程。我今日說的這個姑娘也極好的,不然不會急慌慌來告訴你,唯一不點不足,就是家境貧寒些……」
不料尤氏在聽到「極好」兩個字,臉上笑意就淡了兩分,忍不住想起秦可卿來,那時候誰不說她一句極好,連那邊老太太都不吝誇讚過說她是重孫輩第一人,滿府人都喜歡她,生得風流嫵媚容顏絕色,無一不出挑,可到底如何?
做下那等下流無恥辱沒門楣的下作之事。
叫她如今再見不得那等弄滋作態之人。
尤氏端起手中茶盞,慢慢呷了一口,才滿問:「家境不在緊要,我們這樣人家,再不挑這個。到底品行如何,相貌如何才是關鍵。」
那婦人聽了愈發眉開眼笑,「誰說不是!那姑娘就勝在品行是極好,相貌算得上清秀溫婉,她因為替父親守了三年孝,耽擱了花期,今年已有十九,不好擇家,人是個好姑娘,因此才來與你說。」
尤氏頓了頓。,道:「這樣也罷,改日等天氣好了,你帶著人來我這逛逛,我也先看看。」
那人忙應:「這樣可好,豈有不應的,回頭等你見了人就知道了。」
晚間賈珍回來在,尤氏見了人,將白日有人上門替賈蓉說媒這是稟了,賈珍不過揮揮手,神色言語間皆並不在意,「外頭多少事還不夠我操心的,不是什麼要緊的,你自己做主就是了。」
說完已是摟著那些姬妾喝酒耍樂去了。
如此,過了幾日,尤氏治下一桌酒席,請那日說媒的舊識過來賞花。
那人便帶了一個姑娘過來,長得聲量高挑,相貌卻是普通,堪堪取得清秀二字,問了幾句話,是個內斂不多話的。
大體上也用不著怎麼去挑,一個續弦,也沒人真看中,包括賈蓉本人,與他本人說后,也只是恭敬回一句,全憑母親做主。
這般,尤氏還有什麼可說的,這也不是她親生兒子,到不了那個份上。
之後沒幾日,兩家交換了庚貼,就此定下,尤氏也去回了老太太一聲。
又過一兩月,這媳婦就在喇叭嗩吶的吹吹打打中抬進了寧國府,第二日就在尤氏的帶領下,去西府拜見了賈母等一干人等。
賈母她們賞賜了些東西,說了兩句話,打發回去了。
不說有當初對待秦可卿的一半架勢待遇,盡連十分之一的都沒有。
眾人無看不出來。
可誰又知道,就是這麼一個清淡普通無奇女子,卻為寧榮兩府日後的抄家做了巨大推手。
此下暫且先按住不表。
——
轉眼到了二月,司宣衍這邊萬事準備好,這日早上去稟了賈母,領著黛玉拜別眾人,出了榮國府。
因隨行上下自有林家的人在,賈母就只排了兩個小廝兩個婆子跟隨。
不過跟著上下傳話罷。
黛玉頭一天就分別辭了賈家眾姐妹和薛寶釵等人,次日清晨,依舊帶著當初從揚州來的幾人,坐上軟轎,往碼頭而去。
司宣衍一襲黑衣,騎馬走在最前頭。
這日寶玉偏不在,昨兒個去了北靜王府,說是王爺就他吃酒,稍晚了便未歸,在那裡留宿一宿。第二日回來,當才聽人說林黛玉走了。
頓時大驚,又吵又鬧只作不信,儼然又是要發瘋,只等襲人來勸,說:「她不過有事才回去一趟,又不是不再來了。再說就是沒事,那裡畢竟是家,豈有個不讓人回去,不教父女骨肉團聚的道理?」
寶玉哪裡願意聽這些,大摔大鬧,胡言亂語發狠:「這裡才才是林妹妹的家,她原是這裡長大的,那裡是什麼地方!」
襲人急得來捂他的嘴:「哎哎!你這話聽了叫人怎麼想,快些別說了,都是我不好,不該頂你一句嘴,怎麼就是這個性子!」
寶玉心中說不出的憤懣,只是知道林黛玉人人都辭了竟獨獨漏了他。
襲人知道心中所想,拉著他,勸:「也給你留信了,誰叫你偏昨日出去了還不回。」
說完從桌上拿起一章紙條遞上,寶玉急忙接過一看,不過兩句話而已,尋常再普通不過的臨別贈言,其餘的一概也無。
他哪裡知道,黛玉原一句話不想留,是紫鵑來回勸著才寫了這麼一張。紫鵑以為黛玉同寶玉寶玉拌嘴還沒好的緣故,哪裡知道黛玉卻是在幾次三番折辱下忽然悟了這府里許多深意,想通透后,將那些情緒索性絕情狠心一抵子都拋了去。
心中再不計較賈寶玉。
這次回揚州,上下一共是用了三條船,一艘大的用作他們住,另外兩艘稍小的裝載箱籠行禮之物。
誰知道,船不過行了十幾里,黛玉忽然暈船暈得厲害,漸漸昏昏沉沉起來。
另伴著食不下咽,胸口泛惡。
雪雁也急了,幾年前坐船來京城時,時黛玉也不見這正癥狀,嚇得忙叫小丫鬟去是司宣衍。
司宣衍匆匆就過來,坐在窗邊瞧黛玉,見她臉色蒼白,眼皮耷拉,整個人軟軟散散沒有精氣的模樣,臉色一沉,立刻招手叫來了隨行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