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虞大姑娘只忙著要把事了了,是怕一時的邊上婆子丫鬟們將這事傳出去,到了老太太,太太跟前兒,就越發鬧大了,少不得大家都跟著受責備,又傳出待客不周這些,體面禮數都沒了,誰不難堪?
黛玉心裡不舒坦,素月見著,她心頭正有事,就藉此機會,連忙上前幾步,回了要帶姑娘一旁整理整理。
虞大姑娘心想看著黛玉年紀不大,卻能說那番話,很是個有氣性的,於是唯恐怕她哭了使旁人看出來,連聲允了,一面替那虞文靈賠了許多不是,一年使丫鬟領她們去客房歇息。
到了休息處,素月叫雪雁陪著林黛玉解悶兒,自己悄悄兒的去前頭尋了司宣衍,那頭跟著的小廝見是她,連忙領上去。
素月行了禮,連忙將方才那番口角一字不漏說與司宣衍聽。
半晌,才聽司宣衍放下茶盞,半笑著說了一句:「這樣還罷了,之前卻擔心你們姑娘性弱,再受欺負,少不得還要分半分心思管一管。」
素月便不說話,只聽司宣衍繼續說:「姓廖的來了,你去領了他給你們姑娘瞧瞧脈。或寫了什麼藥方子膳食方子,回頭再拿來與我分辨。」
說罷就打發人出去了。
素月自小伺候司宣衍,自是知道司宣衍口中說的姓廖的,是個叫作廖金秋的人,三十來歲年紀。祖上是前朝有名的大夫,因是在內庭當差,後來據說是治壞了某位娘娘,一家子黜了出來,官職甚的都丟了,好險留下一條命,隱姓埋名好多年,方才休養生息漸漸緩過來。
前幾年倒還是廖金秋他爹陪在司宣衍身邊,後面廖金秋學了出來,因司宣衍來了京城,他這裡一早就先到了的。
倒先與林黛玉瞧了脈。
黛玉這邊略坐了一兩刻鐘,排喧了會兒,自己就好了,回頭見素月稟領了一個人來,說是哥哥叫來的,想到司宣衍方才馬車上說的話,立刻坐好了,略略整了整衣衫,才慢慢說:「請進來罷。」
廖金秋方推門進來,由素月領著,尋著一旁做下,略看了看黛玉面色,再開始問脈。
因著黛玉年紀還小,廖金秋又是自己人,她們幾個丫鬟又一旁伺候著,不必太過忌諱,只在手腕處略搭了一條帕子。
廖金秋靜心診了一刻半刻鐘,心裡有了底細,遂退下外間,素月伺候著筆墨,他方提筆寫下一張紙,隨後又與素仔細吩咐了幾句話。
素月收了,又把話記勞,才送了廖金秋出去。
昌虞侯府自然留了午飯。
黛玉跟眾人一起,細瞧著,心下想這昌虞侯府行事規矩不比她外祖母家落下成。
鳳姐素日最是個會交際來事的,同昌虞侯府老太太一干太太媳婦子說話調笑不在話下,直至傍晚,天將擦黑,一干人才起身拜別告辭。
及至回了榮府,晚間,素月將白日得的方子拿去司宣衍看了,又回了大夫廖大夫的話,說是按方子先吃三個月,等複診了脈象,再換。
司宣衍聽過心中有數,又見果然是一記葯膳方子,開口吩咐:「按這個來,不必驚動旁人,要什麼吩咐鹿鳴就是。不過借這裡的小廚房使一使,倘若他們問起來,直說是你們姑娘在家慣吃的便是。」
素月聽明白這個「她們」指的是史老太君,他們如今一應俱是在老太太院里,來來往往都是人,繞得過誰的眼睛耳朵。
嘴裡應是,一迴轉身出去做事去了。
恍恍惚惚的,轉眼此年已經過,不知不覺到了二月份。
京城不比江南,這會兒且還冷著,皮襖子都沒脫下,屋子裡各處還擺著熏爐呢。
這日,大家皆在上房陪著賈母說話玩笑,一會兒外頭聽見丫鬟脆聲回:「二奶奶來了!」
隨著一陣腳步聲,果叫丫鬟打起帘子,一人進來,粉面帶笑,神采飛揚。
額上戴著紫貂昭君套,圍著攢珠的勒子,身上穿一件桃紅色的撒花襖,披著石青刻絲灰鼠披風,一進來,暖氣一撲來,順手就解下,一旁丫鬟就收了。下身穿的是一件大紅洋縐銀鼠制的皮裙,端的是粉光脂艷。
不是鳳姐兒是哪個。
鳳姐兒滿面含笑請了賈母的安,一眾姊妹姑娘都起來喚她,一時又是熱鬧哄哄。
賈母越發高興。
鳳姐吃了一口茶,才說:「正經有事要回老太太,正巧都在,與你們相干,都聽一聽罷。」
賈母忙指著她笑:「還不快說。」
「可不是妹妹們的先生尋著了,前兒也回了太太,也問了,是個寡婦失業的,年紀輕輕,膝下養著兩個孩子,原是讀了書知禮的人家,如今家道艱難,不得法才出來給各家小姐作先生,原是在趙侍郎家教他們家姑娘的,只他家姑娘去歲許了人家出了門子,那先生才出來了。趙夫人因聽說咱們家請女先生,遂薦了來,這會兒可不來稟老太太,討老太太的示下。」
賈母嘆了一聲「可憐見的」,復又說:「既如此,你自安排妥當,別虧了人家,一應都替安排好,再擇個好日子,她們姊妹一同上學罷了。」
眾人皆高興,獨寶玉內心不爽快,他倒也想同姊妹們一處上學,強過自己一人孤零零去那勞什子家學族學,有什麼意思。
他心裡不暢快面上自然露出一兩分,無人看不出,只是素是知道他的性子,暫且都假裝不知不與他理論。趟或真多嘴問了,反而要激起他的反性上來。
次日早晨,賈母這邊吃過飯,用了茶,司宣衍提起搬出去住,又說林如海與他請了先生,正是昔日一處讀書的同窗,正經要認作老師的。
如今他再往這裡住著,倒很不方便。
賈母瞧著司宣衍英俊的眉眼,冷淡的氣質,穿著素色衣裳,行起坐卧是旁人學都不來的大家儀態。知他從小充的女兒身是有一番道理在身,故不便往族學里去的,那裡都是兒郎,倘或萬一衝撞了,壞了身體,那時才怎麼辦?這些事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
這會兒聽見說是他父親一早請的先生,想了想,點頭也應了,只吩咐鴛鴦:「你打發人去鳳丫頭那裡,傳我的話說把鳳棲閣收拾出來,與哥兒住。」
賈寶玉本因著昨日那出心裡不痛快,一早就精神怠懶,這會兒即聽說司宣衍要搬出去,可了不得,一時站起來生氣,大聲嚷:「如何這個也要讀書那個也讀書,這也罷了,作何要搬出去!」一時情起,說著就大哭起來。
鴛鴦襲人等人忙圍過來開解,他尤不好轉,氣的賈母罵了一句「作孽的,欠你老子來捶你!」
黛玉也不知怎麼是好,站了起來。
片刻,司宣衍將眼皮半抬,忽然說:「不若寶玉同我一同去上學,做個伴未必不可。」
這司宣衍向來性極是冷淡,待人不熱情,素日不理會人,寶玉因喜他形容樣貌氣質,只覺縱然冰雪一樣的,如天上的神仙。故而時常在人跟前碰壁吃冷臉卻半點不在意,依舊是上趕著。
這會兒不妨聽見人說出這樣順心順耳的話,一時心想,可見這樣人,就是冷待了人別人也不捨得怎樣的,果不然,自己今日就稱心了。
於是立馬笑了起來:「好好,果然一起上學,比什麼不有意思。」
賈母這裡一想,寶玉是個混玩不愛上學的,為這個不吃吃了他老子多少苦頭,又素也知道族學人多,人一多不免混亂,你一言我一語,倒不知能學出幾個名堂,反而與那些小子一處混鬧,日後不定惹出什麼事來。如今他願意跟林哥兒一處,豈不是兩廂正好。
於是便也說道:「不省心的冤家,果真要同你林大哥一處上學,不安生些,再惹了事,我也不管,由你老子打去。」
如此,這事就定下了,稍晚些王熙鳳過來,說是鳳棲閣一應安排打掃妥當,等著那日出太陽好日子,盡可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