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因說賈母晚上回去，又不禁細想了一遭，知道寶玉說要跟司宣衍一同上學那話只是恐怕是一時之意，忖度司宣衍亦不過是因著禮貌應和的一句，等寶玉認真去了過後又未必不後悔，真如此反而不美。

既如此，竟是別四處傳開了這事，弄得人盡皆知為好。

一則正經當個大事來，叫眾人都知道了，後面再說不去不免寶玉羞臊，臉上過不去。二則，叫賈政知道寶玉如此不定性，頑劣厭學，少不得是一頓打，弄得一家子雞飛狗跳的。

思前想後，遂連聲叫了鴛鴦過來，低聲將自己這番話左右一說，鴛鴦領會了意思，次日清晨，就往鳳姐兒那邊走了一趟，悄兒聲的與平兒說了。

平兒她主子兩個一出商量，心中就有了譜。

司宣衍這邊拜請了老師，這人也不一般，府上乃是內閣大學士之一的明家，明固大人之子，喚作明顯中。

明顯中這人才情學問都極好，早有舉人功名在身，要說為什麼後來沒做個官謀個職，說來又話長了，因是早幾年騎馬出門意外摔斷了腿，治也沒個好，落下一點殘疾，導致不良於行。

他與林如海一同求過學，與之交好，性情相投，互為知己，故而林如海請他代為教導司宣衍，明顯中果然答應。

明家顯見的是詩書文宦之家，同榮府這些勛貴侯爵門第素來沒有什麼交集來往，並不在其親朋友好之列。

司宣衍和林黛玉客居賈家，司宣衍要拜先生，賈寶玉又打混鬧著要一起跟了去，那裡鳳姐得了老太太的意思辦得也妥當，一應禮節斷斷不能少，厚厚的備了禮，再遣一做事說話穩重的管家回說明白，這就罷了。

司宣衍已經由賈母的院子里搬了出來，住進才收拾好的鳳棲閣，那屋子裡打掃后鳳姐兒就分派了丫鬟婆子跑腿小廝等各二，共六人，單管院兒里洒掃漿洗之類的雜活兒。

大丫鬟依舊是司宣衍自己帶來的朝露，統管著司宣衍的屋裡事，另外還有賈母補的晴雯，現充作為二等，晴雯十來歲上的年紀，長相卻出眾，性子靈巧，最是賈母喜歡的聰慧俊俏那一類，但看賈母院子里的丫鬟，若是單隻論相貌這一處，眾人都不及她。如今到了鳳棲閣伺候，朝露向來好性，領著晴雯一處忙，也很是和諧。

轉眼到了入學這天，司宣衍早前就已經命人送了帖子過去，因為昨夜下過雨路面濕滑，且賈寶玉跟著，總有事故，還未出得門，一會兒這人來送東西，一會兒那人打發人來囑咐，林林總總，十分令人頭疼，司宣衍亦不禁心中冷然發笑一聲。

為省些麻煩，最後且棄了騎馬一項，坐了馬車出行，由四五個小廝跟著，一同去了明府。

賈寶玉生得倒討人喜歡，圓盤臉蛋，兩靨緋紅如染桃花瓣，眉似墨色。看人時目光凌凌如似點漆。

素是他為人說話也會討人喜歡，姊妹一處玩鬧戲耍，若有那一時不查說話惱怒得罪了誰，立刻做小伏低認錯討情不在話下，連對丫鬟們說話都是軟聲軟語，恨不得那些人都愛與他玩。

這會兒見了明府一干人，見他年紀小，雖然不曾認真進學，性情中卻有幾分天真痴性。

明顯中稍微與賈寶玉詢問交流幾句，自是已經八分了解他之為人，這日半堂課聽下來已經憊懶懈怠，覺得無趣，他又怎麼會看不出。

司宣衍手指淡淡點了下桌子，明顯中就停下課業，既溫聲朗闊開口說道：「這倒是我少慮了，賈少爺與年歲上小几歲，進度比不上衍哥兒，這會兒聽這些自然是不大通，既不通，也就不得趣兒，反而落了下去。」

那寶玉先叫人看出行跡，臉上也覺得不好意思，很過不去，一疊聲認了錯。

先生的確沒說錯，他是在文章內容上大不通過，學不進去得很，要不是司宣衍還在此處，怕是一刻鐘都呆不得，此刻心下也不由就有些後悔，想莫若能去林黛玉那邊才好。

早言明顯中是個開朗疏闊的心胸，這樣的人最不古板不拘小節，卻大笑了幾聲，旋即招來一小童，道：「去叫季越過來。」

小廝躬身應了一溜煙退下去叫人了。

明季越是明顯中之幼子，比賈寶玉還小一歲，卻是三歲開蒙，端是個讀書的好料子，明顯中叫明季越領了賈寶玉去玩。

寶玉就一下活泛起來，忙不迭走了，那幾個外頭候著的小廝書童也呼呼啦啦跟著一起去了。

及至這邊書房只剩司宣衍與明顯中二人，旁人一應退下，又有心腹在門口處守著，明顯中在躬身行禮，口呼：「殿下。」

兩人談了一會兒，正事話畢，才提起賈寶玉一句。

明顯中方把那人榮府派人備禮過來，隨行的是個管家，先就替他家二爺賠了禮，明顯中當時就明了，所以今日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

而司宣衍更是眼皮都沒抬意思，不以為奇，想來也是早有預料。

寶玉與明季越卻也相處得甚好，下午回去后，在馬車中還一直提起。

司宣衍怠懶搭理他，閉眼假寐。

一行回到榮府，賈寶玉就飛去了賈母那頭。

司宣衍先回來鳳棲閣，一人在書房內處理事物，稍晚點的時候鹿鳴過來回話說：「揚州那邊來人了。」

不消說自然是林如海，隨即鹿鳴又遞上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司宣衍拆開，一目十行看下來，末了才將信收了，一時想起林黛玉來，就問：「送了什麼東西。」

「好多呢，」禮單是鹿鳴點對的，故而心中有數，嘴裡飛快回：「一應給主子常年備的那些不提，這次又送了許多書來，不少是林小姐的，哦對了，還有兩盆極俊的迎客松，走了這麼將近兩個月的水路，一點都沒蔫兒，喜人得很。」

司宣衍略微沉吟，隨即將朝露叫過來，吩咐她道：「將那新式的小姐們用的不拘首飾釵環還是衣裳各準備一些，並那些出書一起，一道送去給你們姑娘，問起就直說是林大人那邊送來的。」

朝露得話，應「是」自去準備不提。

過了一會兒，司宣衍又想一事，再叫來晴雯：「你再去一趟，取十兩銀子送去給你們姑娘，你記著日後每月初一送一回，與她自己取用。告訴她，我晚些時候去看她。」

晴雯先是一愣，隨即應了，明白這是給林姑娘的月例錢，恐是怕她離開家裡萬事不方便，姑娘家的臉皮又薄，怕她受了委屈也不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