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溫柔花滿樓(5)
鐵面判官見勾魂手倒下,瞳孔一陣顫動。
這小女孩是什麼來路,居然能一招制勝?
他慎重地後退,向自己的后腰摸去。
那裡原本是掛著一對鉤子的,現在空空如也。
——在來之前,為了方便騎馬,他把自己的鉤子,放到了馬背上。
「你要做什麼?」竹枝枝轉頭看鐵面判官。
少女的直覺,很是敏銳。
她的視線,落在鐵面判官往後摸索的雙手上:「你打算還手?」
少女的眼睛,危險地眯了眯。
她舉起鍋鏟朝對方打去。
動作快得陸小鳳都沒看見。
啪——咔——
啪——咔——
兩聲拍肉聲,接著骨節錯位的聲音,就像是驟然的大雨,響得猝不及防。
兩聲之後,鐵面判官一條腿、一隻手,完全動彈不得。
他的冷汗淌了下來。
這小女孩,好生厲害!
「驚嚇百姓!肆意破壞他人物品!」
竹枝枝抬起自己的軍靴,再次以陸小鳳都反應不過來的速度,踩上了鐵面判官的背脊。
「你知不知道,按你所犯的錯誤,要是在我們那地方,足夠你服役二十年了!」
少女臉色冷峻,帶著不容玩笑的肅然。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竹枝枝加重了自己腳下的力度,冷聲道:「你知錯沒?」
鐵面判官不吱聲。
他寧願死在這裡,也不會向一個小女孩低頭。
少女氣死了,眼睛都跟著紅了起來。
她吸了一口氣,紅潤的臉蛋里,那股氣散不開,把腮幫子撐得鼓鼓的。
這個世界怎麼還有這種混蛋!
花滿樓生怕勾魂手半道醒來,蹲下給他點了幾個關節要穴,保管人醒來以後,還是動彈不得。
就這短短的瞬間,他聽到了少女急促起來的呼吸聲。
青年彷彿已經明白了少女的委屈,柔聲安慰道:「是他不對,他錯了。竹姑娘沒必要為他氣壞自己。」
花滿樓的聲音清朗溫潤,就像是朝陽籠罩花瓣一般,分外柔和。
竹枝枝的氣,瞬間就去了一半。
少女輕輕哼了一聲。
這一輕聲,像雨絲落在耳朵里,微癢。
陸小鳳向前幾步,從鐵面判官袖袋扯出幾張銀票,遞給少女。
「彆氣了,給你。」浪子也覺得少女看起來怪委屈的。
——委屈的時候,還怪可愛的。
這是陸小鳳第一次覺得,女孩子越生氣,越顯得可愛,而不是麻煩。
可惜了。
浪子看了一眼神情溫柔,還在細聲安慰少女的青年。
摯友妻,不可欺。
少女接過銀票,握著鍋鏟的手一揮。
哐。
鐵面判官鐵青的臉更青了,俯身倒在地面上。
陸小鳳眯了下眼睛,差點也要伸手去摸自己的後腦勺。
——聽著挺疼的。
——真是凄涼。
浪子也蹲下去,把鐵面判官的穴道給點了。
「這裡的銀行在哪裡?」竹枝枝問道。
她深呼吸了幾口氣,把悶氣吐出來,吹走。
花滿樓道:「竹姑娘說的可是銀號?」
「對對對。」少女連連點頭。
陸小鳳看看少女,又看看花滿樓,笑道:「這銀票,正是花滿樓家的銀號所出,姑娘跟著他去兌銀子就好了。」
花滿樓偏轉臉,看了一眼陸小鳳。
他怎麼覺得,對方今天說話,有點怪裡怪氣的。
青年只是朝他露出個「你在搞什麼幺蛾子」的表情,就溫聲帶著少女去了銀號。
一千兩的銀票,沒有全部兌完。
竹枝枝在看到對方搬了一籮筐銅板,和兩箱子碎銀出來的時候,就叫停了。
——銅板和碎銀,是按照少女吩咐,特意找出來的。
少女沒想到,一千兩銀子居然是這麼大的金額。
她有點苦惱地看著剩下的銀票:「這下完了,等會兒還要送回去。」
唉。
麻煩。
心裡想著麻煩,腳下還是沒停下。
竹枝枝問銀號老闆借了兩輛板車,一輛把那兩個人綁了,讓陸小鳳推著;一輛放上銅板和碎銀,讓花滿樓坐上去,由少女來推。
浪子不樂意了:「憑什麼我要推兩個臭男人,花滿樓卻被你這麼好看的小姑娘推著著。」
少女的關注點,不在陸小鳳拐彎抹角的誇讚上。
她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做個人吧!」
他們花神這一身淡黃的長袍,是適合乾重活的嗎?
萬一不小心踩到了衣角,摔一跤怎麼辦?
他們倆一身便裝的人,才正好適合幹活!
花滿樓按住少女要把自己扶上車的手,道:「我雖然是個瞎子,但這些事情,還是能做好的。」
「對哦!」少女一拍腦袋,回頭痛心疾首地譴責陸小鳳,「我們花神眼睛還不方便,你居然想著奴役他!你是個人嗎?!」
從「做個人」到「不是人」的浪子:「……」
嘖。
——都還沒好上,就維護起了。
他感覺自己以後在花滿樓心裡的地位,說不定要日漸低下。
花滿樓扶額。
——原來少女並非同情。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心裡有點開心。
就像是花苞嗅到了春暖的氣息,忍不住怒放。
少女素來對人的情緒遲鈍,也就是俗稱的沒眼力見。
可在花滿樓身上,她卻總是能準確捕抓到對方的情緒。
這是怎麼回事?
竹枝枝有些茫然地想。
心裡茫然的少女,手上的動作倒是利索,直接用力一托,就把花滿樓送上了板車。
緊接著。
花滿樓手裡就被塞了一個冊子和一支筆。
「麻煩花神記賬了。」竹枝枝說完,將板車兩邊的推手握住,「花神坐穩了。」
花神能怎麼辦?
花神也只能乖乖坐下,被少女推著走。
很快。
他們就變成了街道最靚麗的風景線。
少女出了銀號的門,就開始從青樓出發,一個個清點損壞的物品。
青樓老闆娘從別處睡醒,帶著自家姑娘們趕回來的時候,一臉愕然地看著自己手上的銀兩。
「這是……」老闆娘看著已經給過錢的陸小鳳。
陸小鳳點了點頭,示意她收著就是了。
「這是你的財物損失費。」少女一本正經地解釋道,「你們人不在,精神損失費就不算了。」
「什麼?」老闆娘聽不太懂。
少女把手上的紙筆遞過去:「要是你確認損失的物品和價值無誤,請簽下你的名字,蓋個手印。」
老闆娘一臉恍惚地照辦。
竹枝枝朝她點頭致意,數出足夠的銀兩,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遞給老闆娘。
完事之後,少女繼續推著小板車,向前去。
清晨的長街,狼狽被迅速收拾好。
眼淚擦乾之後,生活還是繼續著。
少女背對著朝陽,卻隨著光,走向了很多人的眼裡。
或許,還有心裡。
一顆顆碎銀,一個個銅板,被鄭重放到了老百姓的手上。
一聲聲道謝,一次次彎腰,將他們包圍纏繞。
到了後面,原本弔兒郎當,只覺得好玩的浪子,都收起了臉上的嬉笑,變得無比認真。
途中也有鬧事的,想要佔便宜的傢伙。
那些傢伙,往往不是妥協在少女的武力中——畢竟她一鍋鏟下去,就能把板車上嚇人的大漢敲暈;就是被少女認真核實之後,一本正經的教育,羞得面紅耳赤,狼狽逃離。
少女踩著清晨的光,一直到黃昏來臨,紅霞漫天,才做完這件事情。
「算完了,去吃飯。」陸小鳳鬆了一口氣。
從早到晚,粒米未進。
這活,可比找他麻煩還要累人。
「不行。」竹枝枝道,「我們還有一件事情沒做。」
「還有?」浪子彷彿聽到了什麼噩耗。
他握著板車的手一松。
磕!
剛醒來的勾魂手和鐵面判官,又昏過去了。
「當然。」少女說道。
她掰了掰自己數錢數到抽筋的手指,將剩下的碎銀和銅板裝到同一個袋子裡面。
「我們還要將這兩人送去見官,順道把推車還給銀號老闆。」竹枝枝瞪了陸小鳳一眼。
借東西不還,是不道德的!
花滿樓溫和道:「竹姑娘說得對。」
「行行行。」浪子舉手投降。
這就護上。
看來他的地位,是真的要「江河日下」咯。
他們路過飄香的酒樓,去了衙門,將綁在板車上的勾魂手和鐵面判官交給了捕快。
實誠的少女,將剩下的銀票,也塞回了鐵面判官的袖子里。
她兩手輕輕捏著對方的衣袖,快速把銀票塞進去,像是極其嫌棄。
那袋碎銀銅板,則是被丟過去的。
咚。
打在鐵面判官的肚子上。
捕快順著錢袋劃過的軌道,看向竹枝枝。
「我這是不小心的,沒傷他!你不許抓我。」少女警惕地盯著捕快,「不信你驗傷,我可以等你。」
捕快:「……不用了,你們走吧。」
少女堅持:「我怕你冤枉我,現在人證物證都在。你驗!現在驗!當場就驗!」
捕快無奈,只能草草把鐵面判官的衣服解了。
上面除了舊傷,什麼傷都沒有。
「是吧。」少女驕傲道,「我就說沒有傷。我自己下手,我肯定清楚。」
捕快:「是是是。」
花滿樓忍了一下,沒忍住。
展顏一笑。
——少女過分可愛了。
事情總算徹底完結,陸小鳳撒丫子狂奔酒樓。
「小二!把你們的招牌,全給大爺上了!」陸小鳳還沒落座,就拉著小二哥開始點菜。
他現在餓得,能啃下一頭牛!
花滿樓怕少女又不願吃飯,便柔聲勸道:「你要是再不吃飯,身體就要扛不住了,要是身體垮掉了,那是沒辦法做別的事情的。」
「所以……」青年說道,「我請你吃飯,你吃飽以後,賺錢還我,如何?」
竹枝枝也餓到了極點,很快就被花滿樓有理有據,又溫和堅定的聲音說服。
——先吃,吃飽了去賺錢還給花神!
啃著雞腿的竹枝枝,腦子晃過一個想法。
他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