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溫柔花滿樓（6）

小樓。

黑暗中，一身黑色紗衣的上官飛燕，差點把手掌掐破。

她已經餓著肚子，從清晨，等到晚上。

在她左邊，斯文秀氣的弱書生勸道：「我覺得，你應該先吃點東西。」

「吃！」上官飛燕咬牙道。

她當然要吃！

為了向花滿樓和陸小鳳裝可憐，特意不吃飯等他們回來，那是她腦子進了水才做出的決定！

她不僅要吃，還要吃得很多！

吃得很好！

黑暗中，看不見臉，只能看到寒光閃閃大鉤子的男人道：「我去買。」

「你去什麼去？」矮小黑瘦的老頭推開窗戶。「你在這裡呆著。」

月光照進來，將老頭那滿臉鬍子點著，就像是正在燃燒的火焰一樣。

老頭很快翻了出去，又很快跑了回來。

他跳進窗戶時，竹枝枝他們剛吃飽，走到小樓的樓梯前。

「有人。」花滿樓的耳朵忽然動了一下，道。

陸小鳳停住了腳步。

「小偷？」竹枝枝小聲問。

浪子一笑：「恐怕是麻煩，又找上門了。」

對於陸小鳳而言，這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浪子俠客么，總是各種麻煩事纏身的。

「那倒是，什麼時候陸小鳳身上沒有麻煩事，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少女感嘆。

浪子難得不好意思。

他們放輕了腳步，踏上樓梯。

陸小鳳走在前面，竹枝枝被護在中間，花滿樓跟在後面。

雖說不怕對方找來，可小心一些，總歸不是什麼壞事。

他們上了二樓，一眼就看到了恨恨咬著鴨腿的上官飛燕。

看到對方的一瞬間，陸小鳳眼裡閃過驚艷。

像浪子這種百花叢中過的人，見過的美人實在是不能算少。

可能美到像上官飛燕這樣的，一隻手也能數過來。

哪怕對方表情實在有點不太好，吃相……也欠佳，但人瞧著，還是極美的。

上官飛燕驟然瞧見陸小鳳，眼裡閃過驚訝。

她實在沒料到，對方會在這種時候回來。

下一瞬，她一張俏臉漲得通紅，放下了手中的鴨腿，握緊了桌上的錦帕。

緊接著，竹枝枝就推了看呆的浪子一下。

「擋路了。」

少女估摸著，還有心情呆在原地，一臉花痴樣，估計是暫時沒有危險的。

陸小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自己的鬍子。

他將樓梯走完，停在桌子不遠處。

上官飛燕看到竹枝枝被兩人護在中間的一剎那，美目忽地就變了。

又是這個惡女人，擾亂了她的計劃！

「你看，我就說她會好好吃飯的。」竹枝枝扭頭朝花滿樓道。

畢竟上官飛燕可是個對著花滿樓也不動心，一心只想搞反派大事業的人。

怎麼可能會愚蠢到連飯都不吃。

少女這麼想。

青年隨著少女的話，轉頭「看」了過去，朝上官飛燕抱歉地點了點頭。

上官飛燕的呼吸亂了一瞬，差點氣得要把中間的湯盆蓋到竹枝枝頭上去。

不過她很快就調整好了。

「沒事，你們不用擔心我。」上官飛燕善解人意地說道。

善解人意的美人，總是會得到更多憐惜的。

浪子就差點忍不住。

要不是他看到了上官飛燕身後的三個男人。

「上官姑娘介不介意，點個燈？」浪子問道。

小樓已經黑透了，只有月色借的一束光。

朦朦朧朧。

在這樣的光下，上官飛燕披上了一層神秘的紗。

陸小鳳幾乎想要趕緊逃跑。

——像這種美人身上的事，絕對是很要命的。

更不用說，美人身後的三個男人，都不簡單。

要是連這三個人都辦不到的事，那這件事情就是要命中的要命。

若對方不是出現在花滿樓的小院里，而是他棲息的任何一家客棧。

他一定馬上逃得遠遠的。

「陸大俠隨意就好。」上官飛燕道。

浪子挑眉。

喲，知道他名字，看來是早有預謀了。

竹枝枝受不了他們磨磨唧唧的，就點個燈的事情，還要走老半天台詞。

這要是在戰場上，不說這老半天，就是差了0.0001秒，那都是會要命的事情！

少女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越過陸小鳳，直接掀開了燈罩。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她只換來了對面三個男人的戒備。

習慣了全智能調控家電的少女，哪怕在荒星上，也有空氣打火機這種東西。

她握著燈罩，下意識找靠譜的人。

「花神？」

花神本神只好過去，從旁邊的案几上摸出打火石，把燈給點亮。

立地的燈盞是九枝青銅落地燈盞，是陸小鳳不知道哪一次扛過來的，這倒是第一次用上。

燈火一亮，滿室都是橘光。

暖洋洋的。

少女覺得這種氣氛，來點小雨，還挺適合睡覺的。

陸小鳳掃過上官飛燕身後，三個男人的臉，直接將他們身份點破。

——主要是說給少女聽。

少女好奇的目光，隨著浪子的話，也跟著掃過幾人。

「玉面郎君，柳余恨。」

此人左半邊臉像是風乾的橘子皮，右眼黑洞洞的，裡面什麼也沒有。他雙手都被斬了，一手安上鐵鉤，一手安上腦袋大的鐵球。

鐵鉤、鐵球在橘光之下，也散著令人膽寒的冷光。

他那被削掉的半張臉，一直在不自然地抽動。

一會兒像是在哭，一會兒像是在笑。

比起鐵面判官，這個人更像是從墳頭裡面爬出來的惡鬼。

可竹枝枝佩服他歷經非人折磨，還能活下來的勇氣。

這樣的人，不應該成為上官飛燕搞事業路上，墊腳的炮灰。

他該是一個了不起的戰士。

少女有些可惜地想。

「斷腸劍客，蕭秋雨。」

此人看起來，像是一個溫文秀氣的瘦弱書生，他白凈的臉上，總是掛著微笑，像個笑面虎。

「千里獨行，獨孤方。」

此人就是剛才跳窗的火鬍子老頭。

浸在半明半暗夜色中的三個男人，他們都沒有說話。

反倒是上官飛燕說話了。

「陸公子。」

她將自己手上和唇上的油漬擦乾淨之後，放下了手中的帕子，擰起裙擺，朝陸小鳳走過去。

美人雙目盈盈，在橘光下像是仙女初初跑到人間。

咚——

上官飛燕提起自己的裙擺，在陸小鳳面前跪下。

陸小鳳嘆了一口氣。

——他想跑。

跑得遠遠的，讓這幾個人無論怎麼樣也找不到他。

可惜不能。

他幽怨地看了一眼花滿樓。

「上官姑娘有話，不妨直說。」青年的嗓音融合了橘光，顯得越發溫和了。

上官飛燕馬上露出一雙泫然欲泣的眼。

那雙眼，已經足夠述說她的悲傷。

「花公子……」上官飛燕的喉嚨里，發出一點哽咽，「是我騙了你。」

「那你為何騙我？」花滿樓看起來，沒有半點生氣。

——這件事情，他早就發現了。

畢竟他只是眼盲，不是心盲。

「其實……我不是上官飛燕。」上官飛燕垂下眼眸半晌，才重新抬眼去看花滿樓，像是羞愧自己的作為。「我叫……上官丹鳳，是飛燕的表姐。」

竹枝枝：「……」

反派反應能力有點快啊。

這套路一層層的。

「那上官姑娘，為何要裝作自己表妹的樣子呢？」陸小鳳的眼神，在花滿樓身上打了個轉，才重新落到上官飛燕身上。

「此事……說來話長。」上官飛燕黯然神傷。

她的內心叫囂著。

——姑奶奶腿都要跪沒了！

——還不把她扶起來！

傳聞陸小鳳、花滿樓都是愛惜女孩子的，這傳聞莫不是假的？！

在逃走和幽怨中輾轉的浪子，這才發現。

蒼天了，他居然讓美人跪了那麼久。

他趕緊把人扶起來。

扶到了凳子上。

陸小鳳也順勢坐到了旁邊的凳子上。

竹枝枝一看，也拉著花滿樓坐了下來。

——沒道理讓花神站著聽。

多累啊。

他們順利成章地坐成了一圈，慢慢說話。

掛在後腰的鍋鏟，坐下的時候，有些硌得慌。

少女往身後一伸手，將鍋鏟□□，放到了桌面上。

——可不能丟了，明天還得還給好心的廚師。

鍋鏟和桌面接觸，發出輕輕一聲響。

磕。

上官飛燕餘光里瞥見那鍋鏟，下意識就是一瑟縮。

陸小鳳馬上關心道：「上官姑娘怎麼了？」

「沒事。」上官飛燕勉強笑了笑。

她現在看到這鍋鏟，就覺得自己臉上熱辣辣的疼。

要不是夜色朦朧，加上她高超的妝容技術，她現在恐怕還是一副被人揍過的豬頭樣。

做慣了美人，忽然之間看到自己丑陋的一面，上官飛燕十分受不了。

「不知道陸大俠和花公子，是否聽說過金鵬王朝？」上官飛燕趕緊引入正題。

陸小鳳看了一眼花滿樓，才道：「從未聽過。」

「上官姑娘的事情，和這金鵬王朝有關？」花滿樓問道。

上官飛燕點頭：「金鵬王朝是個很古老的王朝，它原本在一個很遙遠的地方，生活得富足而美滿。但因為鄰國的垂涎，我們遭遇了無妄之災。」

「你們？」浪子順了順自己鬢角的長發，「你的意思是，你們是金鵬王朝的後人？」

「沒錯。」上官飛燕忍不住站了起來，深呼吸了一口氣，「五十年前，我的父王因此來到中原避難。隨著父王而來的，還有帶著國庫財富的四位心腹忠臣。」

「既然如此，那上官姑娘應該生活無虞，健康喜樂才是，沒必要為了……」

陸小鳳話還沒說完，就被上官飛燕打斷了。

「我們不是要復國！」上官飛燕看著浪子瞬間噤聲的表情，也知道自己太過激動了。

她慢慢移步，走到窗邊，看著窗外寂寥月色。

濃霧忽然卷過，遮蔽了彎月。

天地顯得越發蒼茫。

夜色之中，美人像是羌笛一樣幽怨的聲音傳來。

「我們只是想要找到離棄我們的三個人，向他們要回我們當初的東西。」

她抬起頭來，側臉精緻得像是玉雕美人像。

美目如黑夜。

僅存一絲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