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溫柔花滿樓(7)
夜已深。
孤月離了濃霧,散著銀白光輝。
銀輝慢慢流瀉入窗檯,鋪了一張柔光地毯。
花滿樓把桌上小燈盞點了。
燭火被晚風吹動,搖曳了幾下。
隨後,便照亮了一室。
竹枝枝和陸小鳳自己拖了凳子,坐到圓桌前面。
少女將鍋鏟放到了自己左邊桌面,然後就一直在揉手指。
陸小鳳短暫地忘記了上官飛燕的事情,打量著那鍋鏟。
——無論怎麼看,都像是普普通通的鍋鏟。
——可眼前的少女,怎麼看也都是普通的少女,並沒有任何內力。
可就是這普通的少女,用這普通的鍋鏟,把勾魂手和鐵面判官打得威名盡失。
相信明天之後,江湖上就會流傳出今天的這樁奇事。
屆時,勾魂手和鐵面判官定然會在江湖上銷聲匿跡。
——沒臉見人。
真是奇怪的事情,都擠在一起發生了。
浪子無聲嘆氣。
少女半點也不知道浪子的想法,也沒興趣知道。
她數錢數到抽筋的手,揉了小半天,還是沒有半點改善。
愁人。
——以前訓練,也不見這手會那麼嬌弱。
少女腹誹自己。
陸小鳳的無聲嘆息,瞞不過花滿樓;少女的小動作,也同樣瞞不過他。
青年在少女旁邊落座,伸出手來:「在下也學過幾年醫術,要是竹姑娘不介意,不如我幫你看看手?」
給姑娘看手什麼的,一聽就不是什麼正經人會幹的事情。
然則……
對方可是花滿樓啊!
少女毫不猶豫就伸了手。
「失禮了。」花滿樓先致歉,隨後才把手搭上去。
他先觸到的,是少女的手背。
少女手背光滑,手指纖細,想必是很好看的。
她的手指和別的女孩子不同,不是綿軟的,而是有力的,手指上很多繭子、傷疤。
青年捏著少女的指節。
——她一定吃過很多苦。
他有些心疼地想。
「怎麼了?」竹枝枝看著花滿樓忽然垂下的眼眸,忍不住問一句。
難道是她不小心把手筋拉傷了,還挺嚴重,不好治?
青年回神,露出那標誌性的溫潤笑容來:「沒事,你只是今天用力不當,沒有適時放鬆,才會覺得手指酸疼。我幫你捏幾下穴道,用藥酒推揉一下,就沒問題了。」
花滿樓收回手,問道:「竹姑娘介意嗎?」
「哦……」少女用左邊手掌撐著臉,應道,「不介意啊。」
——看醫生有什麼好介意的。
更何況……
她覺得自己佔便宜佔大發了。
活的花滿樓給她推拿哎。
做夢都能笑醒。
陸小鳳在一邊,抱著手臂,看著花滿樓去取藥酒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
他的眼睛轉了轉,抬手拍了下露出微笑的少女的肩膀。
竹枝枝收起左手,端正坐姿看他:「有事?」
「你覺得……花滿樓怎麼樣?」浪子一臉的試探和八卦。
反正他那摯友的意思,他已經很明白了。
現在就看少女的心思了。
「花神啊……」少女疑惑地看他,「那當然很好了。你問來做什麼?」
——難道同人文是真的?陸小雞看上了他們家花神?
少女的目光忽然變得挑剔,上下打量浪子。
呸,這人不配。
他們花神要配個好看的小姑娘才行。
老菜幫子不行。
「那你……」陸小鳳挑了挑自己的眉梢。
那裡面揶揄的意思,很明顯了。
少女有些嫌棄地看著他。
瞧瞧,就這樣子。
老不正經。
怎麼可能和他們花神湊CP。
不行,絕對不行。
四條眉毛的陸小鳳,完全不清楚自己在少女心裡的形象,已經從年輕的浪蕩俠客,變成了一塊不值錢的老菜幫子。
他還沒品味出,少女的眼神是為何如此這般。
青年的腳步聲忽然加重了。
陸小鳳抿著唇,若無其事地將自己傾斜向少女的身體,拉回來。
順道,閉上了嘴。
花滿樓帶著藥酒回來,開始幫少女揉捏僵硬的手指。
為了緩解自己背後打探他人情感的尷尬,陸小鳳將正經事掏出來講。
「花滿樓,你對剛才上官姑娘所講的事情,有什麼看法?」
浪子問道。
「上官姑娘口中那三個人,上官木、平獨鶴、嚴立本,實際上就是我們所知道的霍休、峨嵋派掌門獨孤一鶴、關中珠寶閻鐵珊。」花滿樓搖了搖頭,「若不是他們拿出那畫像,確實是五十年前的,我一定會懷疑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
「那花滿樓你的意思是……信了?」陸小鳳道。
——他的摯友,絕不至於天真到這樣的地步。
花滿樓搖頭:「事情是確有其事,可真相如何,還是要走一趟才行。」
「既然如此,不如我們馬上啟程,去問個究竟。」陸小鳳是個耐不住好奇心的。
這件事情要是不解開。
他肚子裡面的好奇蟲,怕不是要將他的肚子撓破,自己跑出來看個究竟。
還有就是——
這件事情,涉及到了他的好友——霍休。
浪子的眉眼,沉了一下。
「好啊!走!」少女激動地站起來。
早點把反派的陰謀揭穿,花神就安全了。
花滿樓按住她的手:「我和陸小鳳去就好了,你在小樓里等我們回來。」
「不行。」竹枝枝一口否決。
那怎麼可以。
反派盯上的,可是他們花神。
雖然說,上官飛燕貌似想開了,轉而盯上了陸小鳳。
可誰知道她死心沒有。
萬一對方只是在做戲,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呢?
竹枝枝覺得自己單兵系的腦子,雖然比不上指揮系的好使,可她又不是個傻子。
——她要隨時跟在花神身邊,防止反派搞事情。
「查探事情是很辛苦的。」花滿樓柔聲勸她,「需要日夜不停地趕路。」
「我不怕。」少女脆聲道。
趕路什麼的,她早就習慣了。
陸小鳳抱臂,悠然道:「你是不怕,可花公子怕啊。」
「花公子」的稱呼一出,青年就知道浪子要開始胡言了。
果不其然。
下一句,陸小鳳就道:「我們花公子,怕竹姑娘受傷。」
可惜。
少女沒感覺出來裡面的俠骨柔情,他只覺得陸小鳳看不起她。
竹枝枝將鍋鏟一揮:「這有什麼好怕的。」
普普通通的鍋鏟,那一瞬間帶上了凌厲的殺氣,從浪子鼻尖刮過。
——嚇得他趕緊按住自己修剪整齊的小鬍子。
陸小鳳:「……」
真是可怕。
「走!」少女一拍桌子。
花滿樓再次把人按下,溫聲道:「這件事情牽涉廣,十分危險,要是把你帶在身邊,我怕自己不能好好地保護你。」
少女眨眼:「我可以保護你啊。」
——人民公僕,為人民服務!
少女在心裡握拳,鬥志熊熊燃燒著。
花滿樓怔忪了一瞬間。
向來都是他對別人說:進了這裡,就無需再擔憂,他會保護每一個需要庇佑的人。
這是頭一回,有人說要保護他。
——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可愛的女孩子。
他心裡頗有幾分哭笑不得,又有幾分……暖意在流淌。
溫潤的青年,語氣中帶上了一絲自己都不清楚的寵溺:「你保護自己就好了。」
少女搖頭:「不行,還得保護你。」
——不能被反派霍霍了。
——他們人間溫柔的花神,決不能落在反派手裡!
花滿樓能怎麼辦?
他只能笑著應:「好。」
「那我們出發!」少女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倘若只是他和陸小鳳前去,花滿樓倒是無所謂深夜趕路。
可現在多了一個竹枝枝,他不得不考慮更多。
青年將藥酒收起,用那溫柔的神情道:「現在已經太晚了,明日早起再趕路,也來得及。」
誰能拒絕這樣的花滿樓呢?
反正竹枝枝不能。
少女最後撈走了鍋鏟,腳步輕快地回了房間。
等少女一離開,浪子就更加沒個正形。
他斜靠在圓桌上,抱臂看著送完竹枝枝回來的花滿樓。
「今夜月色如此美好,花公子怎麼不陪人家多走兩圈再回來?嗯?」
最後一個「嗯」字,浪子將尾音說得,像是彎成了鉤子,能把人的心勾走。
「竹姑娘還是個小女孩,你別亂說。」花滿樓道。
他向著圓桌走去。
「亂說?」陸小鳳隨著花滿樓的方向,轉了個圈。
浪子在青年身邊落座。
「我可打聽過了,人家竹姑娘,已到十八。」陸小鳳摸著自己的鬍子道,「你就算下手,也不算禽獸。」
花滿樓嘴巴張了一下,有幾分惱怒道:「你別胡說,壞人姑娘名譽。」
「我怎麼又是胡說了?」陸小鳳湊到花滿樓面前,看著他的表情,「你敢說,你對別人竹姑娘,半點想法都沒有。」
花滿樓微微轉過身去,抿了下嘴唇。
「你看!」浪子馬上就用手肘枕著桌子,隨著青年轉了個方向。「花滿樓,你心虛了。」
花滿樓神色猶豫幾番,嘆了一口氣:「你是非要逼我說不可?」
「我們花公子,什麼時候這麼優柔寡斷,連喜歡一個人都不敢承認了?」陸小鳳靠在圓桌上,揚了下自己的眉梢。
房間的窗半合著。
可以看見,月色躲在濃雲身後。
燭火嗶啵一聲,開了一朵花。
花滿樓道:「若是兩情相悅,承認倒也無妨,倘若只是一個人的歡喜,又何必說出來,徒增別人的煩惱。」
「你怎麼就知道,只有你喜歡她,她不喜歡你?」陸小鳳就不認同了。「剛才要不是你忽然發出聲音,我就已經幫你打探出來,別人小姑娘,到底喜不喜歡你了。」
青年放在膝蓋上的手,在長袍的紋路上滑過。
「她若是喜歡上我,我能感覺到的。」
「現在……可莫要把她嚇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