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
在俱樂部的訓練結束之後，坐公交回家時，淺羽彌生收到了來自萩原研二的郵件。
郵件內容是一張照片——包括萩原研二本人在內，五個被分到同一班的年輕人穿著款式相同的制服，並肩站在櫻花樹下，面對著鏡頭。
萩原研二鬆鬆握著手腕，有點囂張地笑著；松田陣平無精打采，滿臉不爽；伊達航健壯樸實，雙手掐著腰大大方方地面向鏡頭；諸伏景光目光溫柔，拘謹中透著自信；最後是邊上的降谷零，他站在最靠近櫻花樹榦的地方，表情有些嚴肅，認認真真配合大家拍照。
萩原研二在備註里炫耀：【這是和我被分到同一個班的同學。怎麼樣，帥不帥？】
淺羽彌生嘴角不自覺浮起微笑。帥，怎麼會不帥？
不自覺想起今後註定會發生的一些事情，她笑容收斂，沉默了許久。
*
入夜。
或許沒有太多人注意到，白天在梟谷女排的隊員們進行練習賽的時候，二樓的看台上擺了一架攝像機。攝像機鏡頭朝下，將練習賽的整個過程忠實地記錄了下來。
現在，那份錄像以遠程發送的方式，出現在了千里之外某個人的電腦桌面上。
那人看著錄像，桌邊放著的手機屏幕還沒熄滅，顯示出於一分鐘之前剛剛掛斷的通話記錄：淺羽彌生の教練。
往下一列連續幾個也都是類似的格式。
她握著手機的手指纖長，小臂內側露出的皮膚長著一層厚厚的繭子——那是只有長期打排球人才會形成的獨特印記。
*
梟谷女排第一次在體育館內集合，是在三天後。而同一天，教練也到位了。
新教練姓清枝，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相貌很年輕，據說也是從梟谷畢業的，是當年開創梟谷女排連續十九年闖進全國大賽的第一屆。畢業後進入了專業球隊，並且有機會去國外打球，直到退役。
這次回梟谷帶領排球部，是受到校長的親自邀請，同時還擔任二年級的體育老師。
初次見面，她給人一種既溫和又嚴厲的感覺，說的每一句話都透著嚴謹與認真。大概是因為出身梟谷，淺羽彌生隱隱約約能感覺到，她對梟谷的這支隊伍抱有一種特殊的期待和熱愛。
為方便制定今後的訓練計劃，她重新對所有人進行了一次基礎測試，包括身高體重、跳躍摸高、速度和耐力、力量和爆發力、身體敏捷程度，等等。經理人花見學姐，也就是之前引導新生觀看錶演賽的那名學姐，將這些資料一一記錄在冊。
而根據淺羽彌生的觀察，清枝教練手中似乎已經有了另一份隊員們的基礎資料，大概是更早些之前的。她拿著那些資料，時不時就和花見學姐現在記錄下來的進行一番對比討論。
基礎測試完成之後，清枝教練參考測試成績和大家以往打排球的經驗，將沒有排球基礎的隊員和以前打過排球的隊員分成了兩部分，又綜合考慮隊員們的基礎測試數據和以往打排球的成績，將有排球經驗的隊員打散重組，進行測試賽。
準備前往場地開始測試賽之前，淺羽彌生忽然被叫住：「淺羽。」
「……是。」淺羽彌生來到教練跟前。
教練非常沉穩地看著她，說：「自由人雖然不可以當主將，但可以在實際上擔任賽場上的領導者，可以根據自己的判斷調動其他人的積極性，甚至直接對之後的行動戰術作出指揮。如果你覺得自己對局勢有把握的話，就大膽嘗試一下。」
「欸？」淺羽彌生愣住。
為什麼對她說這個？這是隊長或者二傳的職責吧？
而且在這種時候……
她扭頭看向和自己分配同一隊，並且已經在賽場上就位的隊員。
教練的意思難道是……
她再看向教練，清枝教練朝她點了下頭，眼神堅定之餘多了一絲鼓舞。
淺羽彌生來到場上，聽到場外隊員在竊竊私語。
「我怎麼好像聽到了教練說讓淺羽在場上擔任領導者？教練竟然已經打算把她往主將的方向培養了嗎？」
「不可能。自由人不能當隊長的。」
「是說她以前很厲害的意思吧。因為比大家水平都高出一截，甚至還參加過國際大賽，所以教練覺得她已經像教練和隊長一樣有資格指導大家了吧？」
但是她一直以來都沒有給別人提意見的習慣，不管在賽場上還是平時，因為她覺得別人的事情她是無法干涉的。她真正能做到的，只有儘力提升自己。
現在忽然讓她這麼嘗試，多少有點超過界限了。
測試賽正式開始，淺羽彌生打了一會兒就發現，她現在所處的隊伍和對面的隊伍自然而然地形成了相反的風格，那邊是利用速度形成更快的攻勢，這邊則是利用身材高大形成有威懾力的攔網，地面則有她來加持。
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對方，讓對方沒那麼容易下球。但同時己方也不輕鬆，因為得分能力不足，不夠強勢的進攻並不能對方造成一錘定音式的威脅。
每次都差了那麼一點。按理說攔網即是防守也是進攻，但實際上攔網得分的效率卻怎麼也上不去。
她扭頭看向清枝教練，只見清枝教練敏銳地察覺到她視線，也朝她看了過來。
說實話，不論她想提出的意見合理與否，都必然是站在她自己的角度和立場上去看待的，她沒理由去強迫別人跟隨自己的步調。
而且就目前看到的，她總覺得，嗯……
就算提出意見，也不一定能得到很好的實施呢。
算了，既然教練既然都說了，那就試試吧。
淺羽彌生目光重新集中到賽場上。在一次死球之後，舉手主動要求發言。
「可不可以請大家聽我說……」
其他人的目光聚集過來。
淺羽彌生說：「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到，對面的3號，在每次躍起準備扣球的那一瞬間，身體總會往她打算扣的那個方向產生明顯的偏移。」
戰術考驗配合能力，但僅僅改善這一點應該比較容易吧？
己方穿著6號球衣的副攻愣了一下，「這不是很正常的習慣動作嗎？」
淺羽彌生：「……不，我的意思是說，你可以更多得注意她身體的朝向，參考這一點完成更靈活嚴密的攔網。」
6號恍然大悟。
然而等真正實行的時候，她第一次由於只注意身體偏向而忽略球，導致起跳晚了一步，錯過攔網時機。第二次雖然順利抓住實際時機起跳了，但揮避補全漏洞的時候卻不慎打到了和自己一起攔網的隊友的手臂，導致隊友手臂直接觸網。
6號愣了一下，尷尬地笑，「抱歉抱歉，只顧著自己攔網，忘記留意旁邊了。」
淺羽彌生：……不，這次出問題的是旁邊這位攔網手吧？
為什麼你攔網的時候手臂一點力氣也沒有啊？攔網不是只把手舉起來就可以了好嗎！
幸好練習賽沒有暫停時間限制，淺羽彌生有機會能慢慢說明。攔網這種事，她身為自由人實踐方面雖然不怎麼行，但理論還是能說出一整套的。
等修正之後，她又提出另一個意見，「赤星學姐，也就是對面的5號，好像不擅長接球。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之後的發球和進攻，都盡量針對她。」
然後開始真正執行，攻手一下把球扣出界好遠。
淺羽彌生：「？？？」
「抱歉，我打直線球的成功概率不是很高。」攻手說。
二傳也跟著道歉，「不，是我剛剛傳倒了。」
淺羽彌生想捂臉。
這不光戰術執行力的問題，更是基本功不紮實的問題。她再次確認了一下場上的隊員——
嗯，大部分都是有機會上場的替補，甚至首發。
所以說今年的梟谷，其實已經失去被稱為「全國頂尖豪強」的資格了對吧？是這樣沒錯吧？
她求救似的看向清枝教練：教練你快想想辦法改善這一點啊！
然而清枝教練並沒有看她，而是在和寒河江隊長討論。
「好了好了，大家集合。」測試賽終於全部結束，清枝教練拍著手將大家叫到跟前。
「經過這次比賽，大家想必都看清楚了吧？」她說，「包括部分主力隊員在內，大部分隊員都需要加強對基本功的訓練。」
淺羽彌生連連點頭，沒錯沒錯，就是這樣。
「從明天開始，墊球、撲球、傳球等訓練全部加倍。另外全部訓練結束之後，再進行兩組一傳訓練。」
「欸——」隊伍里傳來大家驚訝的聲音，還包含著一小部分人的哀鳴。
身為傳統老牌強校，梟谷每天的訓練量絕對不算少。如果再按照教練的說法加倍，估計大家都要等到太陽落山才能回家了。
但不管大家如何反應，清枝教練的想法沒有變。
在對所有人訓話之後，她又結合之前的資料，再針對大家在實戰中的表現，針對每一位隊員概括出了他們個人的技術特點，預測出未來的發展潛力，並提出了今後需要重點改進的地方。
輪到淺羽彌生時，她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說：「你的技術對於高中生來說已經相當完善了，所以在這方面無需擔心。對於可以繼續提升的地方不要急於求成，多留意自己身體的反應，不要超過它所能承受的負荷，多給它一點成長的時間。」
淺羽彌生點頭：「是。」
雖然也是直擊核心的意見，但說實話，總覺得這並不是她真正想說的……
——我做錯什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