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橫濱的第三天
福澤諭吉先回過神,他轉頭問亂步:「亂步這是怎麼回事?」
名偵探終於想起來他好像忘記告訴社長一些消息了,他從零食堆里抬起頭,鼓著腮幫子,像小松鼠一樣一鼓一鼓的嚼著點心,「哎呀,我忘記告訴社長了了,社長,芥川先生是您異世界的小師弟啊!」
福澤諭吉定定望著芥川龍之介,「小師弟?」
芥川龍之介眨了眨眼,那比最耀眼的藍寶石還要美麗上幾分的眼睛里浮上了幾縷疑惑,「小師弟?社長您也是夏目老師的學生嗎?」
福澤諭吉頷首,「我確實師從夏目漱石先生。」
想到能見到這個世界的夏目老師,芥川龍之介本來柔和的眼中迸發出點點火花,亮得驚人,「那您知道夏目老師現在在哪嗎?」
福澤諭吉見他神情,便知道亂步所言為真,「夏目老師的行蹤不定,我也許久未見他了。」
聽到他所說的,芥川龍之介眼中映照出的光彩變得黯淡下來,「原來如此啊。」
美人黯然神傷,大抵再冷心冷情的人,見到他此刻失落的模樣也會不忍,更何況福澤諭吉本就不是個冷漠之人,他出言安慰道:「不過老師有時也會在晩香堂出現,到那時就能與他相見了。」
芥川龍之介打起精神,露出一個再溫和不過的笑容,「希望如此吧。」
一旁圍觀了全程的織田作之助,突然開口問道:「夏目老先生是芥川先生和福澤社長的老師,那社長也在寫小說嗎?」
福澤諭吉被這老實人的突然提問給問懵了。
夏目老師根本就沒教過他和森鷗外寫作方面的內容啊,甚至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的老師竟然在外面偷偷寫小說。
江戶川亂步第一時間為社長解圍,「織田君,我們這裡的夏目老師不是社長的文學老師呦,異世界的夏目漱石才是那位寫書的大文豪,我們這裡的夏目老師是傳聞中的超越者,隸屬政府,是個政客啊。」
織田作之助說了句,「是這樣啊。」就接著掃地去了。
而聽到江戶川亂步這番話,芥川龍之介卻蹙起了眉頭,「老師在這裡竟然加入了政府嗎?」
福澤諭吉問道:「另一個世界的老師沒有進政府做事嗎?」
有稀碎的火焰在芥川龍之介的眼睛中一閃而過,速度快到沒有任何人能捕捉到,隨即他的腦中就有模糊破碎的記憶浮現。
老師寫文批評政府的樣子,老師對政府行為不贊同的話語,接著是他嚴詞拒絕政府授予的博士稱號的場景。
老師一生愛國愛民獨獨不愛政府,他堅持言論自由,反對政府的專治,認為政府的專治必定導致國家制度陷入危機,而在這個世界,老師竟然加入了政府,甚至成為了一名政治家,真是不可思議!
芥川龍之介:「沒有,老師一生都在評判政府與社會,他不贊同政府的專治態度,主張文學言論思想的自由,甚至拒絕了政府授予的最高學位。」
福澤諭吉:「原來如此,那個世界的老師深愛文學啊。」
提到這個,芥川龍之介又有精神了,他幾乎滔滔不絕的開始了介紹。
「是的,老師深愛文學,一生致力於寫作,寫下了許多傳世名篇,是當之無愧的『國民大作家』,在日本文壇上佔據著崇高的地位,幾乎絕大多數日本人都讀過他的書,此外老師心繫文學,很是關注文壇後輩,而我與許多友人也是受老師提攜才進入的文壇。」
福澤諭吉想到這個世界,為政府出謀劃策,制定策略的老師,再想想芥川龍之介所提到另一個厭惡批判政府的老師,世界的差異果然巨大啊。
江戶川亂步眼睛眯起,「社長,畢竟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啦,就算是同位體也會有很大不同的,就好像名偵探與另一個江戶川亂步也有很大區別吧!」
芥川龍之介想起了些什麼,點點頭認同道;「呀,我認知中的江戶川亂步與亂步先生差別很大,嗯,與其說他是一名偵探不如說他是一名怪盜吧,擁有著超高的犯罪天賦,以超凡的魔術手法表演出讓人驚嘆的劇目,也是位很了不起的先生。」
江戶川亂步往嘴裡又塞了薯片,嘟囔道:「所以說啊,世界不一樣,名偵探只會是名偵探自己啦!不會成為怪盜!社長別多想啦!」
福澤諭吉看他還有再往零食箱拿零食的趨勢,阻止道:「亂步,今天你不能再吃零食了。」
江戶川亂步試圖抵抗,「可是我今天才吃了一點點嘛!」
福澤諭吉看了看快要溢出垃圾桶的零食包裝袋,其意思不言而喻。
亂步悻悻將零食箱推到一邊,半趴在桌上,托著腮幫子對芥川龍之介道:「芥川君,你開始陸續想起過去的事情了嗎?那你寫的小說能給我看看嗎?」
芥川龍之介知道自己記憶有缺損的事瞞不過這位名偵探,他如實回答:「雖然回憶依舊七零八落,但是開始能想起一些東西了。」
「至於我的書雖然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作品,但亂步先生想看的,今晚我可以取給你。」
聽到挂念一段時間的書能看了,江戶川亂步還是很開心的,不過他對芥川對自己作品的評價並不認同。
「哎呀,芥川君,你總是過於的看低自己,你的作品一直超棒的,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幾個比你更擅長寫小說的人了。」
芥川龍之介苦笑,「亂步先生,您過譽了,我的作品比起另一位前輩的作品差了許多,他的作品才能稱得上逸品,而我總是寫不好,我想我大概永遠不能寫出像他一樣的小說。」
已經掃好地的織田作之助出聲問道:「芥川先生能告訴我您所說的這位是誰嗎?」
畢竟看過芥川龍之介小說的他,實在想不出還能有誰比芥川龍之介寫得更出色,甚至芥川龍之介會出言說自己永遠不能寫出像他一樣的小說,這樣的人是真實存在的嗎?
芥川龍之介嘴角輕揚,為織田作之助介紹起他這位無比崇敬的前輩。
「前輩的名字是志賀直哉,他被稱為『小說之神』,在我看來他的作品沒有分毫俗氣,是最具詩意,也是最純粹的,有著道德的清潔,其藝術水平是我一生都想達到可卻永遠無法達到的,我很敬佩志賀先生。」
織田作之助作為一個日常卡文,還未動筆寫出過一篇小說的咕咕,對另一個世界能芥川龍之介能被稱為「小說之神」的志賀直哉生出了由衷的敬意,這聽上去就很厲害啊!
他由衷道:「可惜未能看到這位先生的作品,您這麼推崇一定是上好的佳作。」
「喔呀,這樣是很可惜啊,不知這個世界有沒有志賀先生,沒有就太讓人難過了。」
想到這個世界荒寒的文壇,莫說是志賀先生那樣的佳作名篇,便是能入眼的也無幾篇,想到在偵探社做事的江戶川亂步和與謝野晶子,這世界的文豪除了夏目老師和正準備寫作的織田作之助竟真的沒有人在寫作了嗎?
那這個沒有文學的世界也太過悲哀了,墜入地獄也不過如此了。
江戶川亂步看出了他心思,提議道:「現在的文壇狀況確實不容樂觀,所以芥川君你考慮過再版你的書籍嗎?說不定會帶動很多文學後輩出來寫文呢。」
芥川龍之介搖了搖頭,不自通道:「可以嗎?我並不覺得我的書有這麼大的力量,比起夏目老師,泉鏡花先生這些前輩還是差得很遠啊!」
江戶川亂步保證道:「要相信名偵探,名偵探說的都是對的,芥川君,只要你出現在文壇之上,那就會有無數人為你所吸引,他們會沿著你曾走過的路,向你匯聚,這個世界的文壇將會被徹底點亮。」
雖然對自己能做到江戶川先生所說的那樣有所懷疑,但是這樣的前景太美好了,他願意嘗試。
「真的這樣就太好了……不過再版還得我整理一段時間。」
江戶川亂步看他同意了,很積極的幫他把出版書籍的後續事情也給安排了。
「名偵探知道一家出版社很不錯,我前不久剛剛為他們的老闆解決過一件麻煩案件,我把聯繫號碼給你,你可以直接找他就好了。」
對面出版社的社長大抵很敬重江戶川亂步,才聽說是亂步推薦來的作家,就很熱情的約定了時間地點。
甚至於可能想要再見江戶川亂步,約定的地點就在偵探社樓下的咖啡廳,電話的最後還隱晦的提到可以邀請江戶川先生一起同行。
亂步很喜歡咖啡廳的甜點,自然是欣然接受,不過走之前芥川龍之介還是被叮囑了要看好亂步,不能讓他多吃零食。
芥川和亂步才落座,編輯松本岡田就很熱情的向芥川龍之介詢問,「您好,您就是『我鬼』嗎?」
芥川龍之介只是保持一慣的淺笑,並未見絲毫的情緒波動,「是的,這確實是我筆名。」
本來松本岡田作為出版社裡還算小有名氣的編輯被社長指定要來簽一位寂寂無名的小作家,他是不樂意,甚至是抵觸的,但是這態度,再看過社長拿來的稿子后,徹底改變了。
精簡的文字,緊湊的布局,善與惡轉變被出色的刻畫出來,將人性之惡寫得鞭辟入裡,通讀下來不禁讓人感到毛骨悚然,這樣出色的作品,無疑只有真正的天才才能寫得出來,而他將簽下這位天才作者,這怎麼能讓他不為之興奮。
他當時就想拉著給他稿件的社長一起去找這位作者,還是被社長以約定了時間,不能對老師無理為由拒絕了。
如今確定這位老師就在眼前,他又有些剋制不住心中澎湃的心情,「老師,我聽社長說您已經有幾篇寫好的小說,不知您是否都打算出版?」
「嗯,是都打算出版,但是都要有一段時間的間隔,因為有幾篇我還沒有整理好。」
其實是芥川龍之介還沒重新把他們寫出來,畢竟就算他還記得內容,手寫還是比較麻煩的。
「那就先簽《羅生門》這一篇吧,相信這本書出版一定會大賣的,到時候整個世界都會為您的才華所驚嘆的。」
芥川龍之介接過他遞來的合同,翻開后發現條件非常優厚,遠超一般新人作者的待遇,便很利落的簽了名字。
合同簽好后,松本岡田就開始滔滔不絕的開始訴說起對芥川龍之介的欽佩之情,芥川龍之介被他的一堆溢美之詞,誇的十分不自在。
果然就算過許多年,他依舊不適應這麼直白的誇讚。
而旁邊的江戶川亂步就沒這方面的煩惱,作為社長監工的芥川龍之介疲於應付熱情的書粉,沒空管他,而出版社的社長則對他極為推崇,更不會阻止。
他一邊心不在焉的聽著對方對他推理能力的吹捧,一邊大口吃點心,簡直不要太快樂!
不過快樂的江戶川也就持續了一晚上。
第二天社長就定下了他接下來三天不能吃零食的可怕規定,這一決定讓名偵探當場崩潰,並在未來三天怨念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