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當晚，崔粲將一把菜刀用紅綢纏住，趁夜來到了河邊，把刀扔進了水裡。

河面濺起水花，在夜色中很快就恢復平靜。

這一夜，被噩夢困擾多日的崔粲終於擺脫了夢魘，一夜好眠。

或許是栗子糕里的方法真的奏效，亦或許只是一種心理上的安慰，從此崔粲果真沒有再夢到與黑嘯寨有關的人和事。

然而，等到崔粲再次回到南街第二家店鋪時，卻發現那裡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栗子糕店。

店內的設施與之前見到的大不相同，並且是由一對年邁的夫妻經營，根本沒有什麼小男孩。

崔粲詢問無果，最終不得不就此作罷。

某日，官府內。

周瑜召集了眾位官員在大廳開會，他坐在主位上，眼神銳利地掃向底下的眾人，和他不小心對視的官員都不禁感到後背一冷，趕緊轉移了視線。

雖然周瑜上任的時間並不長，但眾人也都意識到他絕不是好糊弄的人，再加上上次毫不拖泥帶水的剿匪行動，使所有人都見識到了他的雷霆手腕和能力。

「李大人，你身為縣尉，為何軍營的組織紀律如此鬆散？」他將視線鎖在一位中年微胖男子面前，語氣極具壓迫性。

保護百姓是官兵的職責，居巢的匪患與官兵的不作為也有很大的關係。

自那日剿匪之後，周瑜就去軍營暗中考察了一番，發現這裡的士兵極度散漫，烏煙瘴氣的氛圍讓他還以為自己來到了賭場。

被點名的男人一個哆嗦，連忙走上前開口，「大人，如今士兵們的軍餉太少了，軍糧又不足，很多士兵連飯都吃不飽啊，更別提賣勁兒地訓練了。」

「這就是你默許他們私下賭博的理由嗎？」周瑜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眼神冰冷地盯著面前極力辯解的縣尉。

一直在察言觀色的縣尉見狀，被嚇得立刻跪了下來，「下……下官知罪，日後定當嚴明軍紀，絕不姑息。」

之前為了能夠撈些好處，他對於士兵們的一些小動作確實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前縣長對於軍事一竅不通，於是他便掌管了居巢的所有軍務。

但周瑜精通軍事，縣尉之前的小心思自然暴露無遺。

「你最好說到做到，不然拿你是問！」周瑜將自己隨身攜帶的佩刀拿在了手裡，唰的一下抽了出來，在空氣中對著縣尉的方向比劃兩下，彷彿在試刀。

鋒利的刀刃反射出白光，縣尉的腿瞬間發軟，臉上的汗直流「是……是是，下官一定照辦。」幸虧他現在還跪在地上，不然定會在眾人面前丟人出醜。

看著縣尉沒骨氣的樣子，周瑜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乏味地收起了自己的佩刀。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輕點，眼神深邃。

軍隊的紀律可以人為改變，可軍糧確實是個大問題。

通過之前的調查，他的確發現居巢的士兵們吃得都非常不好，很多士兵瘦的簡直和竹竿沒什麼兩樣，彷彿一陣風就能把他們吹倒。

「崔大人，你種植的那塊地怎麼樣了？」周瑜忽然朝著大廳另一側的崔粲說道。

從黑嘯寨回來后，崔粲就在官府後院開墾了一塊地，之後她從老伯那裡移植過來了一些菜苗，進行培育實驗。

至今已經半月有餘，那些菜苗的長勢看起來似乎非常良好，崔粲預計如果把她的方法推廣到全縣，那收成至少也會恢復以往的正常水平。

但這畢竟是個技術活兒，想要一下子讓所有毫無科學基礎的村民相信並學會，著實有些困難。

崔粲如實將情況彙報給了周瑜，對方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先從田營村開始傳授經驗吧。」

周瑜挑了挑眉，沒想到崔粲竟然真的成功了，這讓他詫異的同時又感到驚喜，望向崔粲的眼神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探究。

田營村就是狗蛋兒一家的村子，離黑嘯寨不遠，清剿完山匪后，村民們對於周瑜和崔粲極為感激，從這裡開始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下官遵命。」崔粲朝著周瑜抱拳，眼神充滿了肯定。

不過緊接著，她又補充道：「大人，估計到今年秋收的時候，大概只能見到一個村子的成果。」

教會村民科學種植的技術並非易事，這需要一段時間的學習和練習，因此，第一年的效果應該不會特別明顯。

如果想要完全解決軍糧的問題，那還是有很大的困難。

對於崔粲的回答，周瑜只是輕輕頷首，本來他也沒有完全指望著靠這個解決軍糧的事，像這種燃眉之急，自然需要更加迅速高效的方法來解決。

「有哪位大人有其他的想法嗎？」他的手裡把玩著一支筆，隨意地望向一眾官員。

被他視線掃過的很多人都默默地低下了頭，軍糧問題可是居巢的一個疑難雜症，要有辦法解決，他們何至於拖到現在。

「大人，下官倒有一個提議，不知當講不當講？」一位額頭略方，眼神清澈的男子突然開口。

「自然當講，劉大人請。」周瑜換了個姿勢，用手撐著下巴，饒有趣味地望著面前的男子。

劉大人抿了下唇，開口道：「鄰縣有個人名為魯肅，家中存糧甚多，且為人仗義，大人或許可向此人借糧一用。」

周瑜聞言，眯起了眼，「魯肅？」

「正是。」劉大人恭敬地回道。

周瑜思索了兩秒，眉宇舒展，「那劉大人可願作為代表前去借糧？」

聽到周瑜的指派，劉大人臉色一僵，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回大人，請……請恕下官無能為力。」

其實劉大人去年已經去借過糧了，但不知是託詞還是真的不湊巧，等他到了魯肅的府邸卻被告知對方不在家，因此他只得無功而返，為此前縣長還數落了他好久。

今日他也是克服了很大的心理因素，才鼓起勇氣再次提出這個辦法。

聽完對方的說明，周瑜用手摸了摸下巴，「既然這樣，那這次我親自前去。」

眾人聞言紛紛流露出驚訝的神色，而後開始對著周瑜各種吹捧。

崔粲站在隊伍里，面不改色地聽著眾人拍馬屁，抿了抿唇，只盼望這個過程趕緊結束。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屋內響起，周瑜微微皺眉，似乎也不喜眾人的這種行為。

他擺了擺手，制止了所有人，屋內瞬間安靜下來。

「感謝各位大人的認可，但明日辰時還請各位大人在此集合，我們一同前去。」他的嘴角噙著溫柔的笑容，語氣卻毋庸置疑。

底下的眾官員皆是一愣，都愣愣地望著主位上的男人，一頭霧水。

「下官遵命。」崔粲最先反應過來，拱手大聲地說道，心下又對周瑜有了更新的認知，他簡直就是個老謀深算的笑面虎。

她趁低頭時，偷偷撇了撇嘴，別以為她不知道周瑜的打算，他此番作為無非就是在為自己找條後路。

眾官員一同前往，如果成功借糧，那自然一切都好；而如果沒有借到糧，那最起碼責任也不會怪到周瑜一個人身上，甚至他還能得到一個不辭艱辛、勞苦為民的好名聲。

不愧是個政治家，崔粲覺得對方將來能成為東吳的支柱，果真不是什麼好惹的人，但願她今後不會和他成為敵人。

看到崔粲如此短時間內就反應過來了，周瑜的眼神一暗，他朝著崔粲點頭致意。

接收到信號的崔粲眼神一閃，突然有些後悔自己表現得太積極了，生怕對方會因此而猜忌她，畢竟每個領導者都不喜歡太精明的下屬。

於是，崔粲又露出了她的招牌大白牙，沖著周瑜傻傻一笑。

崔粲單純的笑容成功讓周瑜一頓，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而後緩緩轉移了自己的視線。

屋內的其他官員這時才漸漸回過味兒來，陸續回道：「下官遵命。」

會議散去，周瑜叫住了崔粲，和她一同來到了官府後院的田地前。

「崔大人辛苦了，這些菜苗長得確實很好。」周瑜觀察著地里的胡瓜苗，綠色的葉子散發著勃勃的生機，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崔粲笑了笑，「謝謝大人的誇獎。」這些小苗就像她的孩子一樣，得到別人的誇獎，她發自內心地感到開心。

望著崔粲孩子般純潔的笑容，周瑜的手指動了動，狀若無意地開口，「你如何知曉這些種植的方法？」

正在興頭上的崔粲被突然問住了，這些當然是她從課上學的，但現在顯然並不能這樣回答。

「我小時候和我爹娘學的，他們都是農民。」崔粲胡編亂造了一個回答，臉不紅心不跳地回答。

「那你父母是哪裡人？」周瑜緊緊地盯著崔粲的眼睛，眼神關切。

崔粲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禁握拳，假裝面露憂傷地回道：「我不記得了，但肯定不是居巢本地人。」

並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周瑜雖有遺憾卻也鬆了口氣，他實際上已經派人調查過崔粲了，不只是她，官府內所有人他都調查過一番。

奈何崔粲就像是一個突然冒出來的人一樣，莫名奇妙地早他一年出現在居巢。

他現在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崔粲不是本地人，這點他已經得到了證實，好在崔粲並沒有騙他。

但這並不能打消他對崔粲的懷疑，崔粲的身上充滿了謎團，讓他忍不住想要撥開她的真面目，一探究竟。

一群蝴蝶飛到了田地里，落在了胡瓜苗上，崔粲的眼神瞬間變得明亮，驚喜地蹲了下來，「大人你快看，好漂亮呀！」

少年純粹的笑容彷彿清晨的陽光，柔和而明媚，讓周瑜腦海里準備好的無數問題消失殆盡。

他的情緒也不禁被感染，臉上不自覺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確實很美。」

一隻蝴蝶落在了崔粲的手邊，她勾起了嘴角，低頭看去，微垂的眼皮下閃過了一道暗芒。